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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让她们不必理会卫恒之言,她二人已动如脱兔,瞬间便和尹平一起,远远地退开到丈许之外。

卫恒似是看出我面色不虞,低声解释了一句,“卫某要说的话,怕是对父王有些不敬,只得让他们先行避开。”

“我先前同夫人说过,我父王极是好色,每攻占一处城池,所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安抚百姓,便是去找美艳妇人来受用,但在发生了宛城那桩恨事之后,他再也不曾去搜罗收用新占之地的美妇人。”

“夫人觉得,这是何故?”

我细细思量卫恒话中之意,他似也明白了,卫畴的好色才是当年那桩恨事的根源。就连卫畴自己,想来也是明白的,故而自那之后,再不曾故态复萌,每攻占下一个城池,便去觅美寻欢。

“想来,丞相是后悔了。”

“哼!他再是后悔,我两个哥哥也回不来了。与其事后亡羊补牢,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近女色。有了他这前车之鉴,我五岁那年便在心中立誓,若我有了夫人,只要她一心对我,那我便只守着她一个,绝不会对别的莺莺燕燕动心。”

我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后退一步道:“将军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第36章 疑心

许是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本能的不想再听, 见他还要再说, 急忙转身推门,躲进房里,将他关在外面。

门外传来隐隐一声长叹, 不知过了多久, 我才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渐渐远去。

我这才将手从门闩上放开。我虽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可他之前说的那一句却反复在我心里窜来窜去。

“若我有了夫人, 只要她一心对我,那我便只守着她一个, 绝不会对别的莺莺燕燕动心。”

难不成他是想说, 若非我替他纳了任姬和李姬二人, 他自已压根就不会纳妾不成?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 身为大雍第一权臣卫畴的长子,假以时日, 卫畴丞相的官职和齐王的王爵都会落到他身上,甚至将来这天下都是他的。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便是卫畴,再是喜欢敬重姨母, 不也仍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美妾吗?

何况前世, 纵然我记不清楚他到底纳了多少妾室, 但他绝不是只守着我一人, 那个时候, 他很少陪在我身边,大多数时候,他都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那个女子,才是他整日守在身边的人。

我不知道这一世,那个女子会不会仍旧出现在卫恒身边。虽然现下我还想不起她的模样,但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定会心有所感。

如同之前卫华送任、李二女送到我面前时,我虽忆不起前世情景,可是前世时心中的种种情绪却全都纷至沓来。

原本有些慌乱的心重又安定下来,卫恒的话再是说得掷地有声,难道便是真的不成?

他前世还曾说过要待我好?结果呢?

听其言而观其行,这一世我不会再轻信于他了。

“夫人,”门外传来采蓝和采绿的声音。

“中郎将已经走了,命婢子们把这张焦尾琴转交给夫人。”

我想起她二人方才那般听卫恒的话,便将她二人叫进来,板起脸来好生教训了她们几句。

她二人跟我诉苦道:“婢子原也不想的,可是中郎将方才那眼神实在太过吓人,婢子们还没反应过来,那脚就自己往后退了……还请夫人宽恕这一回,下回任中郎将再怎么瞪我们,只要夫人不发话,婢子们绝不会再丢下夫人。”

我这才微微颔首,让她们下去歇息。

她们却并不告退,对视一眼,献宝般的跟我道:“夫人,婢子们方才听到了好些今日之事的内情。”

采绿附和道:“是啊夫人,婢子实是好奇为何中郎将会那么重的责罚任姬,就趁着被中郎将赶开的功夫,去问了他身边的尹寺人。”

采蓝道:“尹寺人说,中郎将是因为两件事对任姬大发雷霆的。李姬是正好凑过来,被连带着挨了罚。”

“谁让那李姬也按捺不住,她给中郎将送饭就罢了,还将夫人给仓公亲自做羹汤的事儿告诉给中郎将知道。她挨罚,一点儿都不冤。”采绿气鼓鼓道。

采蓝比她更气,“要我说,还是那任姬更是可恶。夫人可知,为何中郎将先前对她们送过去的点心汤水,看都不看一眼,可这两天却偏偏喝了任姬煮的贝母亲荸荠汤呢?”

“因为她竟然骗中郎将说,这是夫人托她煮给中郎将的,中郎将以为是夫人的心意,这才肯喝。”

采绿接着道:“这是中郎将恼她的第一件事,竟敢打着夫人的名头行事。但更让中郎将勃然大怒的是第二件事。”

她说完,故意顿了一下,两个人齐齐看着我,想我能主动问她们一句。

我笑看她们一眼,“你们若是不想说了,那就快些去就寝。”

采绿忙道:“想说的,想说的,夫人你可千万要听我们说完。”

采蓝道:“尹寺人说仓公用过夫人为他准备的膳食后,又去找了中郎将,正好当时任、李二位小夫人也在,虽然在仓公进来之前就回避了。”

“可是仓公多神啊,那可是医圣啊,一闻就闻出来不对,问中郎将方才待在那屋子里的两名女子是谁。说她们其中一人身上所用香料产自西域,名唤迷迭。虽然其香馥郁甜腻,但若是有孕之人闻的多了,却对身子大为不利,会致人滑胎小产。”

采绿补上一句,“仓公说他也是才发现这迷迭香竟有这等害处,寻常医官都不知道。中郎将一听就怒了,尹寺人说他服侍了中郎将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般动怒,发这么大的脾气,当时就让任、李二姬给跪到大日头底下去了。”

“啪”的一声,我脑中似有一声轻响,好似一颗六月里的冰粒子砸在心上,好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心绪瞬间又乱了。

采蓝和采绿接着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觉,推说累了,匆匆洗漱完,便躺倒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若前世任姬也喜欢用这传自西域的迷迭香,而仓公又没有被卫恒请到府上,指出这香对孕妇的妨碍,则我有孕之时,定然不知要避着这迷迭香,任姬又是每日都会来跟我问安闲话的,倘闻得多了,日积月累下来……

难道我前世流掉的那个孩子和任姬亦有关联?

从那些零碎的梦境中,我只能推断出我的第一个孩子似是被卫恒推倒在地,而失去的。

当时医官刚给我诊完脉,说孩子已满三个月,我正打算满心欢喜的告诉他,他却突然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将迎上前的我一把推倒在地……

可我的身子尚算康健,并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娇娇弱女,又过了最易滑胎的头三个月,只是被推倒在地,就会保不住腹中的孩子吗?

难道真是因为任姬身上那来自西域的奇香,不知不觉中已侵害了我的孩子,再被卫恒那一推,这才……

若是卫恒不曾将我推倒,那个孩子是否能够保住?还是说,因为不知那迷迭香的害人之处,最终那个孩子仍会离我而去?

原本关于前世我那三个孩子的生死,我就所知不多,如今更觉得扑朔迷离,一时难以窥尽其中真相。

不管前世我的那几个孩子究竟是因何而死,这一世我都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如果我不能确保他们平安降生,能护他们一生周全,那我宁愿不曾将他们带来人世。

这样,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凶险,都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们,也没有人能够藉此伤害到我。

第二日傍晚,尹平又来找我。

“早上的药中郎将倒是按时服用了,可到了晚间,他又不肯服药了,还请夫人再去劝劝他,如今只有夫人前去,才能劝得动中郎将。”

我扫了尹平一眼,很想命采蓝直接将他请出去。

卫恒此举,分明就是在要挟我去看他,我一时心软,已让他如了一次愿,难不成往后这一整年,我每天都要去看着他服药不成?

见我默不作声,尹平又道:“听说今日中郎将陪着仓公去给丞相诊病,有些波折。丞相不肯让仓公给他治病,却又不放他离开,将他留在相府,不许他随意走动。”

我心中一惊,卫畴这是……将仓公拘禁起来了不成?我最担心的事竟然还是发生了。

“到底有何波折?”我忙问道。

尹平恭恭敬敬回我一句,“其中细微处,小奴就不知了,夫人怕是得去问我家中郎将才能知道。”

急于知道仓公的安危,同卫恒的这第二次博弈,我只得再让半子,再次遂了他的愿。

卫恒这次倒也乖觉,想是知道我为何而来,一见我面,不用我说什么,便主动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还将黑锅扣到尹平身上。

“我不过是想晚些时候再服药,你怎么又去把夫人给请来了?”

我不耐烦看他主仆二人做戏,直接问道:“丞相为何不愿让仓公诊病,又将他拘在府中?”

“夫人请坐。”卫恒伸手一指他对侧的坐榻,“容我细说与夫人知道。”

尹平送上两盏茶来,朝采蓝和采绿使了个眼色,见我默许,她二人才随着尹平悄悄退到外间。

卫恒这才开口道:“原本父王见我引了仓公去见他,极为欣喜。对仓公所提治病的条件,也一口答应。允诺只要仓公能治好他的头风病,别说荆州六郡的百姓,此后他有生之年,都再不会下屠城之令。”

“那为何丞相又反悔了?”

“因为仓公的治病之法实是有些惊世骇俗?”

“此话怎讲?”

“仓公说父王的头风病,乃是风邪中脑,病根在头骨之内,不是服食汤药所能治愈,便是用针灸之术也只能暂缓其痛,不能治本。若要根治,需先饮仓公自创的“麻沸散”,然后用利斧砍开脑骨,从内取出“风涎”,才可去掉病根,彻底治愈头风之疾。”

我立刻便明白了卫畴何以不敢让仓公为他治病了。

虽然仓公此前曾用麻沸散令人假死,失去痛觉,然后开膛破肚,治愈了好几例病在五脏六腑的百姓,其术如神,这才被人称为医圣。

可他此时的病人,却不是那些一心只想治愈沉疴的普通百姓,而是身处权势最顶端的卫畴,生性多疑、不信任任何人的枭雄卫畴。

便是仓公只给他开几副方药,他都要反复确认这汤药是否无毒,何况仓公竟提出要为他开颅治病,难怪他不肯接受。

“丞相将仓公拘在府中,是否已疑心仓公是要借治病之机,行刺于他?”我问道。

卫恒神色凝重,“父王向来多疑,偏今日仓公见父王不敢开颅治病,拿他在荆州为章羽刮骨疗毒一事来激父王,让父王对他更生疑虑,已经派人去查他和章羽之间是否有所勾结。”

我没有再问下去,以卫畴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便是仓公和章羽之间明明没什么,也会被他看出来其中有鬼。

仓公,只怕是凶多吉少!

“妾明日想去丞相府探望姨母。”我对卫恒说道,并不是征询的语气。

我和卫恒成婚后,虽然分府别居,但依礼仍当每三日便去给舅姑问安。姨母怕这般频繁,万一遇到卫玟难免尴尬,便让我每逢初一、十五前去相府问安即可。

为了避嫌,除了这每月两次问安外,我亦是深居简出,从不曾在其余时候去过相府。

可是这一次,为了仓公,不管卫恒是否乐意,我都要去见姨母。

卫恒深深看我一眼,抬高声音吩咐道:“尹平,明日一早,夫人要外去,吩咐马房替夫人备好车马。”

他又放低了声音,看向我道:“可惜父王命我和子文、何彦二人,明日一早去徐州征收粮草,不能陪夫人去见姨母了。”

我心中一动,他这还是头一次,跟着我唤杜夫人做姨母。先前,每每提到他这位继母,他都要加上一个“你”字,既不肯唤她后母,也不肯唤她姨母。难得这一次,竟改了口。

见我微露讶然之色,卫恒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眼睛盯着桌上的茶盏道。

“其实夫人无须因为某些缘故,整日闷在家中,不常去探望姨母。我知夫人素来看重亲情,姨母又对你有恩,若是夫人在家中无聊,只管去探望姨母。”

他顿了顿,又道:“父王只怕也对我起了疑心,怕我为仓公求情,这才将我外派。仓公乃是你我夫妻的大恩人,能否救他得脱此难,就全靠夫人了。”

卫恒说完,竟朝我深深作了一揖。

次日一早,我便去了丞相府。

姨母见我前来,极是高兴,拉了我在她身边坐下。

“你来的正巧,前日你嫂嫂刚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快看看。”

我忙接过姨母手中之信,细读起来。我只在大婚前见了嫂嫂和岩弟一面。之后,他二人便被卫畴接走,岩弟被他送到他最赏识的谋士,执掌校事府的郭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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