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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卿走出客栈不久,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打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干燥的风吹在脸上,刮得嘴唇起了一层白皮。苏云卿睁开眼睛,身体一阵阵颠簸,入目的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纱。她掀开斗篷,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看那片蓝的纯粹澄净的天空。
身下的骏马小跑着,蹄声得得,颠簸得令她觉得胃里隐隐做痛。
后面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人,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带刀髯虬客。见她醒来,他掩饰不住喜色,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公主,少主派属下送您回京城。”他又拿出水囊,关心道:“喝点水吧?”
苏云卿点点头,想道一声谢,却感觉到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痛,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她喝了一口水润过喉咙,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洛少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前一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后一句才是疑问句。
那人点点头:“属下代号十七,是少主的明卫。公主可以叫我十七。公主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属下这里有一些干粮。”
吃东西。苏云卿胃里翻天覆地地搅动,可还是点头接过一个干巴巴的馒头。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直到嘴里有一丝丝麦芽糖的甜味,这才咽下去。
可是下一刻,她忍不住抠住喉咙,匍匐在马背上干呕。她原本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直到吐尽黄水,甚至能看出手心中央一缕血迹。苏云卿茫然地看着右手,眼睛有点酸,然而嘴角勾起一丝惨白的笑容。
苏云卿,你必须吃下去!你要活着回去见你娘亲!
她又咬了一口,带着满腔血腥味咽进喉咙。
苏云卿和十七,除了第一天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之后一直没有声音,只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更多的时候是十七照顾她,苏云卿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五天后他们赶回了京城。
那是一个阴沉的早上。天灰蒙蒙,京城尘土飞扬,带着沉闷的压抑。
苏云卿不顾十七的阻拦,打马朝皇宫的方向奔去。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苏云卿的脸色越来越白。
“公主,您本应该在北煌,现在公然出京城,这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赶了五天的路,您先歇一歇。”在京城郊外接应他们的是十六,一个相貌俊俏的女孩。十六和十七落在她后面,不敢拦她的路,可也不敢不阻止。
苏云卿将马鞭重重地一抽,凶神恶煞地转头:“闭嘴!”她额头的青筋重重跳起,脸部表情扭曲,眼里是通红的血丝。
十六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苏云卿伏在马背上重重喘气,马蹄踯躅不前,一匹白色的骏马立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云卿。”马上人着白锦,少年谦谦,温温如玉,只是略带怜悯的眼神,悲凉地看着她。
苏云卿被他的眼神刺痛了,浑身像火烧着了一样难受。她一夹马腿,大声道:“给我让开!”
洛谦玉心中一刺,忍不住重重喝道:“云卿!”他刚想把苏云卿制服,却见那个脸色苍白,身形荏弱的少女重重从马上跌下来。
五天风餐露宿不休不眠,忧思郁结心焦如焚,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洛谦玉抱住她,万千思绪在心中一一掠过,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低叹。
苏云卿在晚上清醒过来,嘴里是丝丝苦涩的中药味道。洛芊凝坐在床前,担忧地看着她。
苏云卿笑了笑,吐出两个字:“芊芊。”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反倒是洛芊凝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云卿,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苏云卿闭上眼,眼角干涩生疼,却没有一滴眼泪。不可以哭,苏云卿,你不可以哭。
洛谦玉走进房间。苏云卿听见脚步声,睫毛动了动。
“走吧,我带你去见婉妃娘娘。”他淡淡说道。
苏云卿霍然睁开眼,身子一震,脸色变得惨白,抓住床单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掐进肉中。
苏云卿、洛芊凝、洛谦玉三人三马踏在南山西陵山道上。云层低压,月亮偶尔从云朵中钻出来。横出的树枝被月光照出黑影,幽深阴暗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
西陵是皇室帝王嫔妃殿下的陵墓,婉妃的灵堂设在慈度斋内,经幡飘动,梵声低吟。笃笃的木鱼声响,一下一下,生生砸在三人的心里。
今天是婉妃头七的最后一天,三十六位宫女围在棺柩旁低声念超度经文。
“谁?!”守庵的侍卫抽出刀,大声喝道。
洛谦玉拿出令牌:“是我,舍妹与婉妃娘娘有旧,想过来送她最后一程。”
其中一个侍卫看清令牌,谄媚道:“原来是洛大人与洛小姐。”他双手归还令牌,不敢阻拦。
苏云卿迫不及待地奔进灵堂,洛芊凝落后了一步,也赶忙追上。
月光惨淡,刚好照在灵牌上的淑恭婉皇贵妃秦氏之灵位,像一道闪电一样劈在她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苏云卿脚一软,踉跄了一下,摔在门槛上。
所有宫女齐齐停下手上的木鱼看着她。
洛谦玉走上前挡住众人的目光,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芊凝扶起苏云卿,着急地叫道:“云卿,云卿。”
所有宫女鱼贯走出灵堂,唯有最后一位,在三人面前行了一礼,敛目束手不语。
“素……”苏云卿动了动嘴唇,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素绫知道她的公主要她否认什么,可是啊……
素绫低眉:“公主节哀。”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苏云卿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失控地大叫起来。她把所有的瓜盘祭品全挥在地上,摔个粉碎。“素绫,开棺!我要开棺!”她撕心裂肺地喊,冲到灵堂后面。
素绫抱住她,泪流满面:“公主,公主,求您不要打扰娘娘了!难道您想让娘娘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吗?!!”
苏云卿停下手,软绵绵地倒在她的怀里,捂着嘴无声呜咽地哭了起来。她的心被所有的悲愤、委屈、郁怒、不平各种各样的情绪活活分成数片,痛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头脑剧烈疼痛。“娘——”她仰天凝噎,天地都被她的长啸声音惊动,云层越来越厚,就在此时打了一个霹雳,骤然白光撕裂了黑幕一般的夜,闪得白烛明灭不定。
雨倾盆而下。
这是夏转入秋的第一场雨。
苏云卿仰头,在刷刷的雨打青瓦中大声地哭出声,泪痕横纵,第一次在人前哭得那么悲伤。她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失去了整个世界。
纸钱被扔进火盆,火苗迅速地窜了上来。苏云卿的表情淡漠地失去任何颜色,只剩下苍白和绝望,如死水一般的绝望。
“我娘,是被谁害的?”她扔了一张纸钱,问道。明灭跳动的火苗将苏云卿的脸庞映得一半通红,一半阴影。
洛芊凝敲的木鱼停顿了一下,张嘴看向苏云卿,又继续响了起来。
洛谦玉也扔了一张纸钱,声音不急不缓:“西桐宫不慎失火,婉妃娘娘不幸葬身火海。”
“洛谦玉,我问的是我娘是被谁害的?!你派去的那些暗卫都他妈是吃干饭的啊?以前在簌玉宫不是没有遭人算计过,你的人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别告诉我你没查出原因,你他妈的给我个交代!!!”苏云卿平静的表情终于失控,她红着眼睛几乎要冲上去将洛谦玉撕得粉碎。“素绫,你说!!”她吼道。
素绫从没见她如此失态,吓了一跳,忙道:“事情确实有些蹊跷,奴婢当晚有些不适,娘娘开恩特意让我早些休息。没想到……没想到守职的侍卫睡得很死,娘娘住的屋子着火了也没有发觉。奴婢怀疑……有人下了迷药。”
苏云卿死死地盯着洛谦玉,等待他开口。洛谦玉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在西桐宫的两位明卫两位暗卫都死了,葬身火海。当晚当值的朱衣也死了,第二天早上被人在金络井里,留下遗书称畏罪自杀。”
洛芊凝停下木鱼,冷不住抱肩打了个冷战。
“是谁?”苏云卿的声音有些暗哑,眼中两簇火光窜起。
洛谦玉摇头:“不知道。”
苏云卿冷笑一声:“不知道?怕是我惹不起的人吧?你不说,那好,我替你说了,是皇后吧?”她逼视着洛谦玉,笑容里冷光绝艳。
洛谦玉皱了皱眉:“不是姑姑。”他很肯定地说道。
苏云卿沉默了一下,洛谦玉性子骄傲,从来不屑对她撒谎。他说不是,那一定真的不是。“是……皇上吗?”火光里的脸庞明明灭灭看不清楚。
“云卿,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和亲公主,与北煌有盟约,皇上这时候不会对婉妃娘娘动手。”他耐心解释道。
苏云卿大声吼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你说呀!死的是我娘,是我娘!你对我说不要胡思乱想,呵呵……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去想?!!”一道泪痕又冲刷下来,她用袖子狠狠地擦干泪,倔强执拗地看着洛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