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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还留了一碗稠粥,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雾。味道很香,尤其是对于她这种饿了好久的人来说更是如是。她三下五除二就喝光进肚,眯着眼叹息地想了想,若是有一碟咸菜就更好了。
出了房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唯一的那棵老槐树肆意地舒展青绿的躯干,斜阳从叶缝里漏出,斑斑驳驳洒下余影。芳草萋萋,正是春浓,院子里是三五两朵点缀着金黄色的蒲公英花。一切显得如此安静,仿佛被人遗忘的世界。太安静了,春光正好,却连燕子的呢喃也没有。
公公……御药……秦美人……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
她想了想,背着手往院门走去。
春晖正好,直直照在院落门上。明明暗暗,析出斑驳的影子。45°仰望天空,这个角度很清楚地看到掉了漆的额匾上看到三个大字,大大咧咧明明晃晃。嗯,落笔庄重端方而已,要说特色,倒一点也无。不过正好合适挂在门房上。寒、衣、宫。
她一字一顿地读过去……
这破名字加上这破地方,你懂的。
明明日暖风熏,云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从心底爆发出强烈的呐喊:我不要呆在冷宫,我要当公主!我要有美男环绕,我要有锦衣玉食!!!然后再看了看门上的三个大字,再环顾四周,风萧萧兮春草密,“噗”地一声公主梦的泡沫全破灭了。
好了,现实点,这是封建君主制下的旧社会!她再轻叹了一声,可惜没了秦美人那种悠悠袅袅的神韵。鉴于她现在还不是可以尽情游山玩水欺男霸女的嚣张公主,云卿只好挫败地往回走。闲来无事,正好睡觉。数钱数到手抽筋大约是不靠谱了,睡觉睡到自然醒也是好的。
曾有英明而伟大的哲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小心啊小心。何况皇宫这地方,强权政治加霸权主义,没有高智商和高后台做保障,她混不起。
刚走进院落,听见正屋隔壁小房子里有动静,云卿便蹑手蹑脚走近瞧个明白。几块大石头支起的小锅,秦婉如从木桶里舀了一烧水注进锅里,等它噗通噗通烧开水,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盛入碗里。她的一举一动很熟练,显然干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秦婉如双手捧碗浅浅地啜了一口,即便是布裙荆钗,也秀雅如斯。
云卿心中一动,步子端稳走到她面前,然后端稳地揭开盖,继续端稳地看着锅:一粒,两粒,三粒……不过一小把,二十几粒米,费不了多久功夫就能数的清清楚楚。锅里的米还没有煮得烂熟,白生生上下翻滚,一目了然。碗里的水有点淡浊,混合着淡淡的粥糊,却依旧是清凌凌清汤寡水的样子。滚水翻涌,白雾腾起,蒸得人眼睛有些发痛。秦婉如看见她,有些羞窘,侧了侧身子,不自然地放下碗勺:“云儿,你。。。”
云卿瞥了她一眼,眉梢不自觉地有些上挑,眼底却是淡淡的冷。她一字一字问得清清楚楚:“还有米吗?”
“啊?”美人额娘的眼睛被烟灰熏得有些发红,她一愣,显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云卿舒缓了神情,转眼间扯开一个天真纯洁的笑容,微微扬起头,笑脸明媚如许,声音娇软:“娘,云儿饿。”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阴冷诡郁只是幻觉而已。
她本想装下去,装傻装哑装失忆都可以,总好过在后、宫深苑里被人活剥生吞了强。只怕如今这情形,也没必要装了。冷宫,废妃,弃女。谁还会关心她们的死活?大约她掉入湖里就此溺水身亡,也不过一席草垫,乱葬山岗随意丢弃了便是。
人命如草芥啊!云卿闭上眼,眼前又是一颗一颗白生生的米粒上下翻滚。她刚刚喝下的是一碗稠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寒衣宫里,最后一点可以充饥的食物。
美人额娘原本还在欣喜云卿的开口说话,听完后脸色不禁白了白,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女儿,理了理她有些枯黄的头发:“云儿乖,再等等……马上就好了,娘马上给你做好粥。”
再熬两天,宫里就到了发月俸的日子。到时求了福妈妈,让她留一些陈米菜叶送来。
云卿突然有点嫉妒原来的那个旧主。云卿,你何其有幸,在困苦的日子里,有一个娘倾尽自己所有来爱你。
于是,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有点酸。
她闭着眼,闻到的是美人娘亲身上温软的味道,云卿蹭了蹭,撒娇道:“娘……我刚刚喝了粥,又不饿啦……”
秦婉如原本有些发红的眼睫瞬间湿润了,抱住她眼泪簌簌落下。
云卿认真地看着她,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歪着头:“娘,你不开心吗?是不是云儿惹你生气啦?娘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下次云儿再也不去湖边玩了。”
秦婉如胡乱擦净眼泪,吸着鼻子道:“娘高兴……这是高兴才哭的,娘盼了这么久才盼到云儿终于清醒过来……娘心里高兴……”
云卿也开心地笑,笑容明媚如春光,似乎看不出一点阴霾。
既入了这红尘,遇着这遭劫,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火海,她便是跌进万丈深渊,也要生生长出一双翅膀,飞入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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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衣宫处皇宫西北角落。推门往右走两百余步,便是红叶渠。红叶渠顺流往上,连着的是昆玉池。过了昆玉池,步上九曲回廊,一路逶迤,不多远便是太液池。
当然,这对于云卿来说都是陌生而遥远的。她此时正蹲在水源边采野菜。
寒衣宫里只有一颗光零零的老槐树,还没到花期,就不指着槐花宴了。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认得的野菜倒有好几种。以往跟着她老爹外出科考,风餐露宿也是常事。说起来,她也不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水边的水芹葱葱茏茏,翠绿欲滴。她随意拔了几株,水芹性凉,也不可多吃。云卿站起身环顾一周,居然在视线内发现了蓼芽,尖尖带了些红,更显得鲜嫩可爱。
一路走过去,她手里也攒了一小把野草,有水芹、蓼芽、鹅肠草、苦苦菜、蒲公英等等,又见有一株刚探出头的马齿苋,也不顾的怜惜,一并摘了过来。红叶渠的水不深,云卿本想做个鱼钩引两只鱼上来,奈何手里没找到如意工具,只得作罢。眼尖瞅到水浅的地方长了田螺,自嘲地笑笑田螺肉也是肉,算是开荤打牙祭了。捡了一小把田螺,她把一堆东西包在野芋叶子里,兴冲冲回了宫。
等秦婉如看见她带回的一堆东西,惊得嘴都合不拢。云卿饿得狠了,也没空和她解释,直接牵着秦婉如把她带到锅前。
谁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云卿一边麻利地洗菜、烧水、焯拌,一边回头冲秦婉如道:“娘,你下次把枯枝搬进屋里,被雨淋了柴火不但不容易烧着,而且烟呛得要命。”
说话间秦婉如眼睛又红了,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想到了别的。她的云卿也是金枝玉叶,她的云卿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可如今竟要自己生火煮食,是她这个娘亲无能啊……
云卿两眼放光看着锅里的田螺,已无暇他顾。
所有的菜装入三个陶碗里,一盘炒蓼芽,一盘凉拌水芹,一盘水煮田螺。田螺有些泥腥味,她顺便摘了点紫苏叶,过了一道。
味道不好不坏,稀疏平常。云卿叹了一声,到底是缺了油盐,吃进嘴里也没甚滋味。云卿又盛了一碗汤,齿间依稀有点米香味。虽然不是美味佳肴,不过这些菜充饥是有余了。
幸好是春天,若是冬天万物凋零,她便是想尽了法子,也没办法弄出这么一桌来。不过明天大概可以去钓两条鱼炖了,听说皇宫里的鱼被人养肥养傻了,见了人也不跑。不知道能不能去御池里抓两条锦鲤过来。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秦婉如吃得心事重重,两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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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一天。
云卿看着红彤彤的太阳缓缓落下,金黄色的余晖洒在不远处的红墙碧瓦、雕栏玉柱上,纵然她素日再怎么坚韧无畏,也忍不住格外凄凉。
她托着腮,坐在青石上,眼底汪汪,盛着一溪清泉。
恍然间,竟泪盈睫眶。莫名的有一种叫害怕的感觉涌上她心口,压得她心惶惶然。
如果,就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不,不要……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她受惊地跳了起来。
秦婉如怔了一下,见她好端端在屋外,目光柔和起来:“云儿,天快黑了。”
“嗯,我马上就好了。”云卿转过头,胡乱抹去了眼泪,低头快步进了屋。
床铺得整整齐齐。被子是薄薄的柳絮棉,两个人挨着睡,虽是初春料峭,倒也不冷。
“娘。”
秦婉如替她捏好被子,抚慰地拍了拍她。
云卿试探地靠了过来,又地唤了一声:“娘。”
“嗯?”
“娘。”
“嗯。”
“娘。”
“怎么了,云卿?”
林珑靠近了一些搂住她,往她怀里钻。暖暖的温度,淡雅的体香,林珑满意地吸了一口气,枕在她肩上咕哝道:“没什么,我就想叫叫娘亲。”
美人娘亲无声地一笑,摸摸她的头,搂紧了她。
林珑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也没有推开她,偏过头好奇地问:“娘亲,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冷宫?”
美人娘亲的呼吸停了一拍,很久都没有回答。林珑默默叹了一口气,探出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小嘴撅起:“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我,我也不喜欢……那个六公主……”
月光如银,反射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更显水光湛湛,看得美人娘亲一阵心疼。林珑见她动容,心想再来点狠的就不信你不开口。考虑着要不要挤出两滴眼泪唬唬人,谁知美人娘亲叹了口气,道:“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想了。”
林珑气得想挠墙,只得怏怏应道:“哦。”
长夜漫漫,她满腹心事无心入眠睁大眼睛,对着窗外的皎素冰盘,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美人额娘察觉到她的异状,问:“云卿,你还没睡吗?”
林珑忙偏过头,借着枕角洇干泪痕,闷闷回答:“娘亲,我害怕。”嗓音夹杂着一丝少见的颤音,像只离家的猫儿在寒风中呜咽。
美人娘亲揽过她的头,一下一下轻轻抚拍她的后背:“乖云儿,莫怕,娘在这里,没有谁会欺负你了。”
林珑没有睁开眼,感觉到美人娘亲温柔地注视着她,唇畔的微笑如晚茉莉的花瓣缓缓绽放。林珑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轻声央求:“娘,你给我唱首歌吧?唱完歌,云儿就乖乖睡觉。”
“好。”
她轻轻哼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云卿就在美人娘亲的旖旎曲调中慢慢沉睡,慢慢沉睡,入梦。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1世纪,回到了她六岁那年,那年,她还叫做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