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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也记得朕小时候,”齐国公不答话,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语气悠悠,“三番五次跟誓,以后决不当个像他一样的人。”
说到这,皇帝嘴角勾起,“像他一样的皇帝。”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跟随皇帝的谢晋平略一侧头,看了自家姐夫一眼,见姐夫脸色平淡,他便随意收回了眼。
“可惜,”皇帝看着太和殿,迈上了第一道台阶,嘴边笑意缥缈,“朕还是像了他。”
第一道台阶不过十二道,一会儿就上去了,太和殿近了,太和殿正殿上面的金碑闪闪发光,耀眼得能灼伤人的眼。
皇帝眯着眼看去,脚下的步子未停。
他啊,他这二十来年,觉得自己过得像人样的日子居然皆能数得出来,也历历在目。
他的记性太好了,好的记得太牢,坏的一点也丢不掉。
真是温家人,打骨子里就偏执贪婪。
“国公爷……”在快在迈上第二道殿阶时,皇帝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左后方的人。
齐国公面色淡淡,除了两鬓的白色,他容貌还年轻,不太像快年及五旬的人。
“那些人朕杀得不悔,”皇帝也看着他淡淡道,“就是累及你了。”
哪怕累及,他也不悔。
他把持的深宫那些人依旧可以把手伸进来,害他的女人,杀几个为首之人已是为着她修身养性了,那夜他就差一点屠了温氏皇族的门。
这些人挑起了他遗忘了的对太帝,对皇族,对这个深宫的憎恨。
“皇上,走罢。”烈阳下,齐国公声音依旧平稳,引得皇帝笑了起来,颔首上了殿阶。
他还记得当年他父皇对他说,别人的别人的,你的是你的,他不给的你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实在想要,只能靠抢,尤其你表伯父家的,他护得太牢,你想要只能抢。
激怒他这个表伯父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皇帝知道他已经快了。
一入太和殿净了脸坐下,皇帝道,“国公爷手上还有多少人能为朕分忧的?”
齐国公正眼看向他,沉默了一下道,“没几个。”
“是么。”皇帝有点可惜,端起茶杯放在手中转了个圈,沉吟了一下方道,“朕想叫齐璞表弟回京,不知您意下如何?”
皇帝用了敬称,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国公这时候嘴角扬起了点薄笑,笑容冰冷得很,“皇上如若是问老臣的意思,老臣觉得不妥。”
国公府已经是被置于水火之中了,当前的事还没解决,国公府长公子再回京,到时候不能坐实的都要被人坐实了去。
“那朕要是想让他回?”
“不,妥。”
皇帝话未完,齐国公就打断了他,字字如刀,眼睛也锐利得如刀一般,“皇上三思。”
平哀帝笑了笑。
三思?可不就是三思。
“那您把奚儿表妹接回去罢,”平哀帝依是淡淡道,“让表弟回京,还是让表妹回府,您选一个。”
齐国公笑了起来,这时候他连眼都是冷的,“皇上一句话的事,回头我这就接她回去。”
他太干脆了,平哀帝这时候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浑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放下手又若无其事地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说到这,他笑了笑,朝国公爷又道,“那能不能别让她哭?”
他说得很轻,声音都是恍然的,明显的魂不守舍。
齐国公冰冷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能不能?”平哀帝这时候又紧紧地看着他,身体往前趋。
“皇上,”齐国公说这句的时候别过了脸,看向了太和殿挂在右侧墙壁上的大忻山水图,神情木然,“老臣不是无所不能的。”
齐国公再回长乐宫,国公夫人还没回过神来,也没与他说道几句话,就听他站在她们身前对她们道,“收拾下,咱们回家。”
说罢,看向女儿,平静地道,“你也一道回。”
国公夫人当下想也不想地站了起来,惊异地看向他,“为何?还是……”
齐国公没回避,与她道,“皇上让我在让璞儿回来与带她回去之间选一样,我选了后者,你们现下就与我回去。”
国公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回过头就去看女儿。
龙床上,齐奚已泪流满面。
“赶紧,”齐国公说着就走向了他夫人的身边,扶着椅子坐了下去,躺下闭目了一会,缓过了身体的那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才接道,“收拾下,天黑就出宫。”
谢慧齐站着好久都不知道怎么说话,齐奚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许久,齐奚深吸了口气,朝门边喊了一声,“夏尚宫?”
听候她吩咐的女官迅速地进了门来,跪下地,“奴婢在。”
“他在哪?”齐奚深吸了口气又道,“皇上在哪?”
“奴婢,奴婢不知……”
“去找他,就说我想见他。”齐奚哭出了声来。
这厢皇帝坐在太和殿里一声接一声地咳,他嘴边含笑看着桌上他表妹的画像,水渍从他的眼角流出,“滴答”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
☆、第347章
女儿声一出,谢慧齐低首看了坐着的丈夫一眼,就往门边走。
随她进宫的绿姑,红姑紧接着跟她出了门。
谢慧齐站在大门前看了宫门一会,才慢慢地张口,不紧不慢地跟绿姑,红姑吩咐起了出宫之事。
眼泪大都时候都是无用的东西,齐奚没哭来皇帝,落暮时分,她被搬上了离宫的软榻,这时她已无泪,只是出宫那刻她还是回了首,看向了灯光寥寥的皇宫。
这个地方太冷了,她用尽了全力,捎上了所有也暖不起来。
齐奚回府的第二日,齐国公就不再上朝。
没隔两天,皇帝下令齐国公从今往后只主掌兴邦苑,不再统管内阁与六部,内阁与六阁全由他一手统管,所上之折都必须经他朱笔点批才能下放。
朝臣还为就此回过神来,没几天,皇帝突然把几大王府的儿子们从天牢里放了出来,接到了皇宫。
朝臣震惊。
京城百姓也奔走相告。
皇帝后继有人,齐国公名为左相但已是虚职,臣子们还没把脉落理清楚,心底却胆寒不已。
但等了几日也没见皇帝拿他们下手,他们这心也慢慢落了下来,也颇有几分得意——皇上到底是明君,脑子怎会不清明?怎会为了一国公府就舍天下舍百官于不顾?
这时候臣子们也想着乘胜追击,把齐国公彻底捏死在胎腹中。
这厢大臣们在谋划着怎么把齐国公府一举拿下,再次把大门关上了的齐国公府也是忙碌不休。
齐国公府开始清算属臣与这些年布置的暗桩,参与此事的幕僚们仅是跟了齐国公有二十年以上的两个师爷。
谢慧齐作为国公夫人,这事国公爷事先已经与她商量过,她也点了头,遂这事她也开始掌管。
皇帝开始动作,他对齐国公府的好意齐国公府也是心领——但齐国公当了半辈子深谋远虑的大臣,并不是靠的对天下的一片赤诚才走到这步的,一个男人如若不冷血决断,没有野心,是万万走不到高处的,所以,皇帝做皇帝的,想让齐国公府消失的臣子们做他们自己的,既然流血不可避免,那不是他做的事,也不应该脏了他的手,他更也开始做起了取而代之的打算,以他自己的门道,皆各行其路的好。
文武百官,凡三口以上大员者在齐国公这里的名册底下,每个位置都开始考虑起候选人来。
正在等大臣们想一举发力,以内阁易阁老等为首的老臣们正打算参齐国公贼子野心之际,易阁老突然死在了家中。
众臣们还在为他的死讯发怔之时,第二日,皇帝下令,收灵王二公子为子,也就是易王的外孙为子,封为太子。
众朝静默。
民间震惊。
这厢朝廷便连个眼与皇帝说荒唐的人都没有了,即便是皇上您操之过及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原本逼皇帝过继与立太子的人就是他们。
住了众多皇族公子的深宫也不再复以往寂寥,皇帝让皇族的人送侍候的人进宫,很多消息也从宫中传了出来。
皇帝什么都没跟这些人说,但宫中纷纷都道谁得皇帝的眼,谁就是太子。
灵王二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现在是太子,以后未必。
宫中的皇族世子公子们有沉得住气的,但这时候也有想表忠心的,不过几日,那些与这些公子们凡沾亲带故,还与皇帝作对的那几个老臣子家,有那么一两个收到了他们外孙或外甥善意的提醒。
宝丰十一年,还是温家天下,这也是真正的温家天下,涌出来的世子公子们搅乱了京中平稳了许久的池水,大官们不再意气风发,而是举步不前,真正的惶恐与恐惧来袭,让他们束手束脚之余再无安稳觉可睡。
以前与皇帝斡旋的齐国公也从此不再上朝,兴邦苑之前就被皇帝下令由齐国公一人掌管,之前与他共事共同主掌兴邦苑的阁老们就是想见他也都是见不着了。
而经他们之手往上递的折子,往往也是许久都落不下来,皇帝已不像之前那般勤政,他开始派谴御林军监管众臣,由他们代往下颁发圣旨,而不是经由这些一品大臣之手。
御林军无处不在,当京城里的大臣们知道即便是大忻西南,东南这些地方都有御林军带着圣旨代传圣令之后,臣子们在朝廷上的嘴闭得更紧了。
往日群雄激辩的朝会变得死气沉沉,皇上到与退朝之间无人吭声,等着皇帝打完盹醒过来就是散朝。
十月中旬天彻底地冷了,国公府里齐二小姐也能下地走路了。
这厢齐润准备离京,他受父亲之令全国周游。
陪他同去的除了齐国公府的三队死卫,还有谢由。
齐润这几个月来被父母带在身边,朝气蓬勃的齐小公子在经父亲搓揉后眉眼之间还是尽是无忧无虑,像是什么都没学会,什么都没改。
但他已经能背出他父亲让他记着的那些个他前行要见的人。
齐君昀已不愿再与皇帝,朝臣深陷他们的烂泥,他们烂他们的,想相互厮杀到何时就到何时,那是皇帝的天下,也是那些臣子们想要的朝廷,他们想求死,那就死在一块。
而他要的皇帝朝臣都给不了,那他就重振他的纲伦。
撇弃那些背弃他的人是很简单的事,但他要做的事却是最难的,人到用时才觉少,只是齐国公这时候再后悔自己生的儿子不够也无用,长子要平最西北的外族,三子要把国子监拿在手里,他则出不了京,这时候也只有派三子出去了。
齐润要走,谢府跟谷府都没来人,小公子游历本也算得上事,亲戚来相送本是正常,但齐国公一声令下,谢府跟谷府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未动。
只有谢晋平一直呆在国公府,他七月底也已卸任将军之位,这厢看小外甥即将要出远门,却兴高采烈得眉飞色舞,他站在长姐面前忍不住低声道,“不会出去了几天就找娘罢?”
谢慧齐这段日子日夜劳心,人也清瘦了不少,她本神情淡淡,听弟弟这一话出来微愣了一睛,随即嘴边扬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