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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颂躺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动静。
心脏怦怦直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摸索到书桌边,废了老大的劲,摁开台灯。
灯亮的瞬间,凌颂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灯泡,微热的触感让他心惊,赶紧收了手,又搓了搓手指。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五天前来的这个地方。
喉口里还留有毒酒刮过时的灼热痛感,再睁开眼,他已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他没想到他还能活着,且还能见到他早逝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虽然他们衣着打扮完全变了,说的话奇奇怪怪,甚至不认识他。
凌颂想,如果不是他们疯了,那就是他自己疯了。
后头这五天,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人的一言一行,不动声色地记下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的用法,不论心里有多震惊胆怯,面上都努力维持着镇定,没叫人看出来。
他做了五年的皇帝,装模作样这个本事学了个七八成,勉强够用。
深吸一气,借着那点灯光,凌颂环顾四周。
这间房远不如他从前的寝殿金碧辉煌,但他的寝殿里不会有这一摁就能开的灯,尤其是头顶上的那盏,比夜明珠还要亮得多,实在稀奇得很。
这里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东西。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凌颂的目光落到墙角的书柜上,走过去,从上往下扫了一遍。
这里的字和他认识的不太一样,又差不太多,连猜带蒙,意思能看明白个大概,就是里面的内容……
随手抽下一本《时间简史》,翻了两页后,凌颂面无表情地把它搁回去。
最后,他看到了书架最下头一排,足足二十几册的《华夏通史》。
在其中的《华夏通史·成》上停了两秒,凌颂抽出了这两册。
这里的书都是从左往右的横行排列式,他有些不习惯,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上册书里写的都是成朝前头几代的事,凌颂大致翻了翻,细节处与他知道的有些出入,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他拿起下册,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关于他这位永安帝的记载。
原来他是亡国之君。
他死后摄政王大开杀戒,几乎屠尽了凌氏嫡系。
最后起义军攻入京包围皇宫,摄政王手持他的御剑,只身走上宫门城楼,被万箭穿心而死。
凌颂吸了吸鼻子,竟不知该说是他更惨一些,还是那位摄政王更惨一些。
发呆几秒后,他又抽出后面的史书,继续看下去。
原来这个地方不是异世界,是距离他那个时代的四百多年以后。
这个地方没有皇帝,只有政府。
所有的一切,早已天翻地覆。
四百多年的时光倏忽而过。
从前的永安帝成了史书上微不足道的一笔,彻底掩盖在滚滚历史尘埃中。
凌颂缩在书柜下沉沉睡去,身边散落一地的书。
他在浑浑噩噩的梦里,梦到那双时时凌厉冰冷的双眼,吓得一再往后退,却退无可退。
霍然睁开眼,天光大亮。
窗外的阳光透过没有拉拢的窗帘洒落进来,梦里的那些确实只是梦而已。
凌颂爬起身,扭着酸痛的脖子,发现自己出了一身黏腻的热汗。
敲门声响起,是他哥的声音:“小颂你起了吗?我进来了。”
不等凌颂回答,房间门已从外头推开。
凌颉进门来,笑看着他:“怎么在地上睡的?你竟然在看书?”
凌颂抓了抓脸,有一点讪然,不知该说什么。
凌颉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赶紧去洗个澡吧,妈让我来叫你起床吃早餐。”
凌颂胡乱点头:“好。”
走进浴室带上门,他淡定地脱去衣服,打开淋浴。
别的不说,四百年后的这些稀奇好东西是当真好,这里人过的日子,都不比他这个皇帝差。
当年的一切只当一场噩梦,隔了四百年,他再不要回去了。
洗完澡下楼时,一家人都已坐在餐桌前等他。
他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和皇侄儿都在。
他已接受了自己来到四百年后这个事实,凌颂忽然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不但让他再活了一回,还将他的家人都还给了他。
哪怕他们都不记得从前。
但不记得,也好。
凌母担忧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小颂头还疼吗?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凌颂只能笑,有一点心虚。
他不知道之前这里的凌颂是怎样的,只能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他的家人没怀疑他。
凌父打断凌母更多关切的问候:“慢慢就能想起来了,你别把小颂逼太紧。”
凌颉也安慰凌母:“医生都说了是暂时性的,妈你别太担心了,没事的。”
嫂子笑吟吟地给凌颂夹菜,让他多吃些,说他病了这么一场,小脸又瘦了一圈,都快没了。
小侄子将自己不想吃的鸡蛋扔他碗里,冲他做鬼脸:“小叔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掉进水里。”
凌颂低了头,没叫他们看到自己微微红了的双眼。
回房之后,凌颂继续看他昨晚没看完的史书。
凌颉上来提醒他:“明天周一,你要回学校去,记得把书包收拾一下。”
凌颂茫然眨眼,去学校……念书么?
见他一副呆怔模样,凌颉笑问他:“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是因为不想上学,故意这么说的吧?”
凌颂镇定回答:“真不记得了。”
“行吧,记不记得明天都得去学校。”
凌颉离开后,凌颂才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他现在的身份,他是个学生,他得念书。
念书不难,前辈子他做了皇帝也得每日跟着太傅们念书。
但就是,这里的学生学的是什么?
将书包里的书本全部倒出来,凌颂一本一本拿起看过去。
最后他两眼发直,呆坐地上,开始思考现在跟人坦白他的真实来历,有用吗?
还是算了……
窗外的风吹得窗帘刷刷作响,凌颂回神,抹了把脸,起身去关窗。
他看过他妈关这个,试了试,还挺容易。
不经意地抬眼间,注意到对面那栋楼的二楼房间里有人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离得远,只有一个侧脸,看不太清楚。
晃了一眼,凌颂赶紧将窗户关上,拉上窗帘。
他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
竟差点以为看到那个人了。
呸!那人埋在地下的骨头只怕都化成渣了!
周一清早。
凌颉开车送凌颂和自己儿子去学校。
凌颂十七岁,念高二,他侄子十岁,念小四。
他俩的学校只隔了一条街。
凌颂端坐进汽车里,他始终觉得这样东西十分神奇,没有马自己就能跑,且跑得飞快,叫他一坐上来就兴奋。
虽然他并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他的身上穿着整齐的灰蓝校服,一头短发不过耳。
出门前他对着那清晰得吓人的镜子看了半天,他的长相跟从前一模一样,就是这打扮……
丑便丑吧。
反正这里人都这样。
至少方便。
汽车发动时,有人从隔壁的院子出来,骑着那种两个轮的车子从他们车边飞速而过。
凌颂只看到对方一个远去的背影。
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校服,被风往后用力吹鼓起。
神气。
凌颂心想,以后有机会他也得试试那个。
先送了小侄子,到凌颂学校后,凌颉陪着他一起进去,去见了他的班主任。
几天前凌颂在学校的后湖落水,幸亏得救及时,送医之后身体没什么大毛病。
但是他失忆了。
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家属多注意,密切观察。
凌颉把凌颂的情况和他班主任马国胜说了一遍,班主任态度十分好,不停说会多看着些凌颂,让他们家长放心。
人是在学校里出的事,家长完全不追究学校的责任,他身为班主任都不好意思。
哪怕凌颂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他也不计较了。
凌颂却在盯着他的班主任发呆。
马、马太傅……?
上辈子那个日日在他耳边耳提面命,撺掇他夺摄政王权利的马太傅,这辈子成了他的班主任?
他的目光落到班主任油光瓦亮的脑袋上,默然无言。
太傅上辈子就时常为了岌岌可危的头发发愁,这辈子只怕依然如此……
凌颉离开后,马国胜又仔细问了问凌颂他的情况,凌颂神游天外,一问三不知,马国胜拿他没法子,只能算了。
上课铃响,他领着凌颂回去教室。
凌颂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一走进门,就有众多同学朝他投去目光。
但碍于跟他一块进来的班主任,没人敢吭声,都拿起了书本。
马国胜拍了拍凌颂的肩膀,提醒他:“你的座位在那边,过去坐下。”
凌颂走去教室最左边那排的最后,那里有全班唯一的空位。
他的同桌微低着头,垂着眼帘,支着的手臂遮住了半边脸,像是在打瞌睡。
莫名的古怪感涌上心头,凌颂心道老师都来了,这人竟全无反应?
太荒唐了。
他一步步走近,那人缓缓抬眼,那双与凌颂的噩梦里如出一辙的冷厉双眼就这么望向他。
凌颂停住脚步,心跳猝然提到了嗓子眼。
反应过来时,他已转过身,拔腿要跑。
讲台上的马国胜皱眉问:“凌颂,你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坐下。”
凌颂出了一头的冷汗,僵在原地,走不是、留不是。
……活、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