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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不了。
白霖又问:你怎么?
我写:肚子疼。
我回到寝室,打开电脑。在网上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随即上床,仰躺着,然后翻出钱夹。我盯着老爸的那张照片,愣愣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揣在大衣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给我打电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我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薛桐。”
我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一紧,“慕……老师?”
“去那儿了?居然敢旷我的课。”
“我……”我一时之间思维空白。
“小姑娘,最后一节课都不给老师面子。”
我心情紧张得要命,乱七八糟地解释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当他的声音说完“再见”,消失在耳际之后,心中又升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惆怅。
可是,这种惆怅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汹涌而来的考试淹没。奋战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寒假。
寒假的时候,我一口气接了三份家教。
除了彭羽那孩子时不时地提到慕承和的名字以外,我的生活几乎和他没有了任何交集。反倒是刘启和我熟络了起来。
刘启也是本地人。显然他和我不一样,整个寒假闲得要命,隔三岔五地打电话给我,不是约我去逛灯会,就是约我去看电影。
一次两次我都找借口,后来实在推不掉就索性将彭羽带去。
刘启在公园门口看到我带着一个拖油瓶出现的时候,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
彭羽偷偷背着刘启,在我面前下定义说:“薛老师,这男的铁定对你图谋不轨。”
“你懂什么。”
“真没想到。”彭羽感叹。
“没想到什么?”
“薛老师居然都会有人追,可见那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俗语还挺正确的。”
我狠狠瞪著他,“小屁孩,我要翻脸了。”
可是,事实证明,我带彭羽来时多么正确的一件事情。我们三个人走在游乐场里,刘启建议:“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彭羽吃惊地看着他:“师叔老师,我一直以为摩天轮是青春期女生喜欢的玩意儿,没想到你也有这个乐趣?”
刘启只好改口说:“海盗船那些都挺惊险的,我怕薛桐害怕啊。”
“其实,我不怎么害怕。”我申明。
“我也不害怕。”彭羽附和。
于是,我们买了三张票上了海盗船。
刘启大大义凌然地说:“薛桐,你要是害怕的话不要逞强,闭上眼睛抓住我,叫出来就可以。”
我冲刘启笑笑,“好。”
就在我俩说话间,彭羽已经一屁股坐在三个座位的正中间,还拍着一边说:“薛老师快来。”
然后我和刘启只得分列他的左右了。
安全栏放下来,船身开始缓缓摆动,再一点一点地升高,到最高点的时候猛然落下去,顿时有种失重的感觉,心脏突然纠成一团。我睁开眼睛,享受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惬意。我从小就不怕这种东西,儿时过生日,就嚷着要老爸带我来。
有一回,老爸来的路上,将身上唯一的十块钱弄丢了。那个时候十块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然后就着急地让我在原地等他回去找。
后来,我都不记得他究竟是找到还是没有找到。
我们从海盗船下来,刘启一脸青灰,连走路都有些漂。
“你还好吧。”我停下来问他。
他努力打起精神,冲我说,“很好啊。你还想玩儿什么刺激的,我们继续。”
我听着这句话,突然有些内疚,我们不该这么捉弄他。
不知道他对我仅仅是好感,还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我说:“玩得挺累的,你们饿了么,我请你们吃拉面吧。”
“不行,还是我请。”刘启说。
还没坐下来,彭羽就问:“究竟是师叔老师请,还是薛老师请。你们商量好没有?商量好了我就要点菜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谁请和你点菜有什么关系。”
彭羽说,“当然有关系了。”语罢,冲我眨眨眼。
顿时,我想到慕承和请他吃饭的那次,他拿着菜单点菜时候那副豪迈的样子。敢情要是我请他就省着点,要是人家请客他就大肆挥霍?
不知不觉,慕承和三个字又穿进脑袋里,我定了定心智,赶紧将它撵走。
谈话间谈到刘启是学计算机的,彭羽突然问:“师叔老师,你会心算么?”
刘启纳闷地停下筷子,“心算?”
“比如1444乘以1444一秒钟算出来。”
刘启笑,“那哪儿能啊,我脑子又不是计算机。”
“薛老师学外语,她一说外语的时候就像老外。你学计算机的,脑子就应该像计算机啊。”
“……”这是什么歪理。
过了会儿,彭羽又说:“计算机的话是理科了,你物理应该很好了?”
“勉强吧。”刘启答,“不过丢了很久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飞机会飞得起来么?”彭羽问。
这下我可明白了,这小子是存心来砸刘启的场子的。
“伯努利定律啊。”刘启看起来一点也不知情,还好心地为彭羽解释,“伯努利说,在一个流体系统,比如气流、水流中,流速越快,流体产生的压力就越小。当飞机达到一定速度以后,产生巨大的压力,空气就能够托起飞机了。”
彭羽一副天真求知的表情问:“可是上下都会有压强啊,一样的速度那么上下压强就是一样的,不就还是飞不起来?”
我很想问,人家飞机飞不起来关你啥事啊。
这下可真的难倒了刘启,他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那我就不知道了。”
彭羽挑了下眉,不屑极了。
我说:“难不成你还知道?”
彭羽仰了下下巴,“那当然,我问过慕老师。”
5、
“慕老师?”刘启纳闷。
“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说。
“慕老师说飞机的机翼上下表面形状是不一样的。上面是流线型的曲折面,所以距离长,同样的时间气流要通过更长的距离那么速度就快些,而下面是平面,流动速度小。根据你刚才说的伯努利定律,速度越大压强越小,所以飞机就是利用这个压强差飞起来。”彭羽胸有成竹地解释了一番。
我听的云里雾里,回味了很久才搞清楚好像是上面压强小于下面压强,使得它飞起来什么的。
刘启倒是也不生气彭羽捉弄他,听了彭羽的话,沉思了起来,过了片刻显露出一种豁然开朗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真是长见识了。”
听见对方这么表扬自己,彭羽全然一副尾巴就要翘上天了的神色,洋洋得意地说:“这种东西小意思了。”
“不过,彭老师,”我故意刁难他说:“有一点我倒是不明白。”
“什么?”
“你在电视上见过美国那些战斗机翻转吧。”
“恩。”彭羽点头。
“照你这么说,飞机翻过来的时候,”我用手做了个翻转的手势,“它们的机翼上下面就颠倒了,那为什么没见它们掉下去呢?”
“这……”彭羽抓耳挠腮,“我当时没问过,就没听慕老师说。”
这下算是扯平了。
回去的路上,我说:“你也不能老拿别人的长处来贬低他啊。刘启也有很厉害的地方,他们那个队研制的机器人去年参加机器人球赛进了全国总决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点和长处,你说要是叫慕老师造个机器人出来,那肯定也要难倒他。”
彭羽别过头去,嘟着嘴说:“可是,我就是喜欢慕老师。你和刘启是一国的,我和慕老师是一国的好了。”说完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你这么小气啊。”我逗他。
“薛老师,你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
“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当电灯泡,专门找那个刘启的茬的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倒是个明白人。
“可是你又不忍心了,觉得我专门欺负他。你就反过来挤兑我。我帮你,你帮他,你说你不是偏心是什么?”他委屈地说。
我愣了愣,他说的一点没错,随即抱歉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还是不理我。
我说:“好了别生气了,下次请你吃KFC算是赔罪。”
“KFC那么多东西,到时候你请我喝杯小可就打发我了。”
“请你吃全家桶。”
“外加一盒蛋挞。”
我一咬牙,“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转过头来,“那我不生气。”脸上笑开花了。
一物降一物。
我宰慕承和,彭羽就宰我。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妈去了大伯家吃年饭。
我吃饺子的时候,一口咬下去,正好是那个包着五毛钱硬币的。
堂姐说:“哟,这个是我包的。可不得了,明年小桐要走红运。”
我缓缓地将钱吐出来。
奶奶说:“但愿找个好工作,能养活自己。”
伯娘说:“妈,您老的要求忒低了。”
“是啊,奶奶,我还能养活您,养活我爷爷,养活我妈。”
奶奶继续吃饭,没再说话。
我忽而想起一个问题,“姐,你放钱的时候洗干净了么?”
无论大伯和伯娘怎么说服,我们还是没留下来继续看春晚,吃了饭就出来了。
走到楼下,老妈说:“其实我觉得你跟着奶奶他们守岁比较好。反正我九点还要去值班。”
我径直地走在前头,“留下来有什么好,吵得慌。幸好今晚只能收一个节目,要是平时,他们家为了看哪个台,都要争上老半天的。”
奶奶一直跟着大伯住,堂哥堂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感情比我好。看人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我才是多余的。
我送老妈在广场口等他们监狱接她们去值班的警车。
她说:“你赶紧打车回家,别在外面溜达,省的晚了不安全。”
我嘿嘿笑:“什么有不安全的,今天估计坏人都休假了吧。”
她拍了下我的头,转身上车了。
我转身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多半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收到许多祝福的短信,一条比一条令人喷饭。顿时我就被逗乐了,挑了条最有意思的,在结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后按了群发。不到一分钟,陆陆续续地收到一堆回复。
与此同时,电话震动了,屏幕来电上的三个字:慕承和。
我的手霎时间捏紧,刚才我有意无意地将他的号码列在群发范围内,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心中暗含着这样微小的希冀。
他却这么突然地回了我的电话。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来。
“薛桐?”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慕老师,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啊。”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也新年快乐。”他说。
“吃饭了么?”我不知道说啥好,只得闲扯。
他没有回答,大概听到我周围的动静,反问:“你在街上?”
“恩。刚从大伯家吃了饭出来。”
“一个人?”
“是啊。”
“妈妈呢?”
“值班去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随即问:“你在哪儿?”
二十分钟后,那辆熟悉的车停在我的跟前。我看到一张久违的脸。他下车,带上车门,朝我走来,简直不似真人。
我和他没有去哪儿,就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我们找了张人行道边椅子坐下去。椅子前面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前是河边的木制栏杆,栏杆外边是宽广的河面。
河水静静地向东流淌,水面倒映着城市最璀璨的灯火。
“冷么?”他问。
“不冷。”我摇头。至少外面冷,心里是暖和的。
在这样寂寞又特殊的夜晚,居然有他陪伴。
我不高洁出尘,也没有强大的自尊心,所以对于慕承和的出现,无论同情还是怜悯,我都甘之如饴。
即使是幻化出来假象,我也不在乎。
他的嘴角悄悄扬起小小弧度,从大衣里摸出一瓶酒,在我眼前摇了摇,“新年礼物,某些人梦寐以求的伏特加。”
我高兴地吹了下口哨。
这个新年礼物,我喜欢。
“你真的请我喝啊。”我呵呵地乐。
“当然了,我说话向来作数。”
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巧的直身玻璃杯,拧开瓶盖,斟了三分之二杯。
他说:“以前有朋友告诉我,伏特加最纯粹的喝法就是用这种杯子,配上冰块,其余什么都不加,然后一口吞下去。”
我嘴馋了,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再递给我。
我接过来,照着他刚才描述的样子,仰头一口就咽下去。顿然觉得有种很纯净、冰凉的味觉停留在舌上,随后,一股炙热的灼烧又陡然冲破这层清凉,从食道一直蔓延进胃里,然后酒气冲上鼻,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
我皱着脸,双手捂住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房猛烈地扩张了一下,异常畅快。
四肢的血脉就此暖和起来。
“啊!真过瘾!”我大呼,“再来。”
慕承和将杯子收回去,“不行。你要是喝醉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蹙眉,“再来一点儿嘛。”
他拿着酒瓶,摇头。
我厚脸皮地祈求,“就一点点。”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微弱的高度。
他笑:“冰与火的缠绵?”
我点头,“你真的没喝过?”
“是啊。我喝过最高浓度的酒就是啤酒。”
“不可能吧。”原来,天才也有菜鸟的时候。
“要不……”他说,“我试试?”
“好啊,正好陪我喝一点,两个人比较有意思。”我怂恿他。
慕承和倒了一点酒。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一点点,几乎只是在杯子的杯底铺了薄薄的一层液体。
他侧着头看了它,再看了我一眼。
“我可真喝了。”那表情很像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小朋友。
“恩。”我捣头。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吞下去后,原本平和的眉猛然折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划破夜空的剧烈咳嗽。
我着急地拍着他的背。
小半会儿,他才缓和下来,然后吐出一句非常孩子气的话。
“真难喝。”
转眼之间,酒精就在他体内发生作用,脸颊泛起一层淡薄的粉红。那对褐色的眼眸在这般衬托下,显得更加莹润如画。
我站起来,走到栏杆前,看了会儿堤坝下的河水,鼓起勇气,回头大声说:“慕老师,你能给我讲讲你的事么?”
他随之起身,走近我,“什么事?”
“随便什么都好,小时候的,留学的,工作的,恋爱的。”我怕他不肯,便补充说,“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
“问你什么?”
“很多啊。比如我小时候特别皮,每次犯过错后,我妈拿着鸡毛掸子抽我之前,还要叫我自己说,准备被抽多少下。”
他笑,“你妈妈还挺民主的。”
“什么呀,那是虚伪的民主。我刚开始就说:‘妈妈你轻轻抽一下就好了’。可是,哪知这非但不行,还会被冠以没有深刻认识自己错误的罪名,而受到更严厉惩罚。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
“难怪现在犯错误的时候,你认错意识特别强,原来是被这么培养出来的。”他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和白霖翻墙的那次。
随即,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本是我探索他,怎么最后被他转移到我身上去了?
我说:“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你想听什么。”
其实,和他有关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人也不能太贪心,不然什么都抓不住。
说什么呢?
小时候的?会不会和我一样惆怅?
工作的?会不会是军事机密?
恋爱的?会不会突然冒个师母出来,使我想就地自刎江边?
于是,我选了个最不敏感的话题,“说些在俄罗斯的事,那里比我们这儿冷多了吧?”
“是啊。而且刚去的时候语言不熟,只能靠微薄的奖学金过活,生活挺拮据的。后来地方跑熟了,就经常帮中国人当翻译,赚外快。”
“一共去了多长时间呢?都在莫斯科么?”
他说:“我在莫斯科呆了将近八年,后来又去圣彼得堡一年多。”
“哪个城市漂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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