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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畏寒,殿内置了多盆炭火,烘得暖流四溢,甫一打开槅扇就有呼呼风声响起。
魏昭抬脚抵住了门,问道:“我是否来得不巧,阿悦已睡了吗?”
莲女笑了笑,“怎会不巧,翁主一刻钟前才道要练画,让婢等取了宣纸笔墨染料,定还未睡呢。”
“她未让人随侍?”
莲女摇首,说来此事也有几分烦恼,“翁主喜静,并不让婢等时刻侍奉左右。”
总归是在皇宫,又是在她自己的寝宫中,独处倒是没甚么,魏昭一颔首,迈进了内殿。
画面却不如他所想,阿悦的确没上床榻,却是伏案睡着了。
魏昭步伐轻巧,低眸便瞧见了阿悦面前描画的宣纸已糊了一片,因那一块已经印上了她半边脸颊。
他不由轻哂,随意瞥去,见轮廓依稀瞧得出是一位年轻郎君,只不知是哪位。
知道小表妹近来也难眠,不好打搅她休憩,本是因方才的事想来和阿悦说几句话的魏昭顿时敛了心思。
他转头欲去唤莲女进来,想了想,最终还是亲手取了软巾打湿,帮阿悦慢慢擦去脸上墨迹。
阿悦肌肤细嫩,稍不注意便可能留下红痕。她的眉和唇一如这色泽鲜妍的染料,浓烈如墨,殷红若桃,本身便是一幅极美丽的画。
这种美丽因她年纪尚幼而使人生出惊叹和欣赏之心,但在魏昭这儿,无论她长成何种模样,都不过是需要爱护的小表妹罢了。
想到众人的议论,魏昭敛眸。他不是没察觉过祖父的打算,最初只觉不可思议,但一细思,倒也能够理解祖父的想法。
若是他自己,恐怕也不会放心把小表妹交给任何郎君,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尽到担好夫君一责。
魏昭第一次如此烦扰,不知该如何是好,可面前的人却酣睡如小猪,任它外间天翻地覆也无动于衷。
到底有些意不平,魏昭放下软巾,静静看了会儿阿悦睡颜,最后拾起画笔,重新在上面画了几道。
第36章
圣人有意立长孙魏昭为皇太孙的传言愈演愈烈,私底下, 魏琏心态也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不至于嫉恨侄儿, 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雏凤清声,论才华, 阿昭确实比他这个叔叔出色, 论性情, 亦是坦荡孝诚,任谁见了都要夸赞。可他自己也不差,文武兼备, 又是嫡子,父亲到底为何会生出隔代传位的念头?
难道他在父亲心中就真的那么不堪大位吗?
魏琏曾暗地防备过二哥、防备过四弟, 就是从没想过自己的侄儿,毕竟阿昭的父亲是他最敬爱的兄长,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同阿昭相争。
既失颜面, 也有损他对兄长的敬爱之情。
张氏每夜在耳边念叨,他不耐烦下干脆搬到了书房去睡,终于得了个短暂清闲。
荀温得知此事笑侃道“听说泰王惹夫人不快,被赶去了书房。“
魏琏摆了摆手,对着荀温也没必要掩饰,“莫提了。妇人就是妇人,器量小, 整日待在后院无所事事, 便只知饶舌。再同她待下去, 我怕是要耳生老茧。”
魏俞现在书院同士族子弟一同进学, 一月休两日,根本无需张氏操心。魏琏又不沉迷女色,纵使后院有几个美妾,也没甚么可争的宠。在魏琏看来,张氏就是闲得慌。
“夫人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荀温循循善道,“若非隐秘之事,殿下实在心烦,不妨说与在下听听。”
魏琏对他很是信任,也倚重他的才干,闻言没有犹豫就把这阵子的苦水和烦扰一股脑倾吐而出,末了垂然道“如果父亲真有这等心思,我也只能认了。”
他语气中的不甘谁都听得出来。这也难怪,三年来他几乎都已经认定了自己会是下一任皇帝,突然半道得知有可能被侄儿截胡,心中烦闷也是在所难免。
如果魏琏性情稍微偏激些,因此对魏昭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荀温道“圣人可曾对殿下明言?”
“那倒不曾。”
荀温笑,“依在下之见,这不过是圣人在考校殿下罢了。”
魏琏疑惑,“此话怎讲?”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祖上传的规矩,圣人轻易不会违背。何况殿下几年来办事勤勤恳恳,虽无大功,但也无过,圣人何必要挑起你们叔侄间的事端,冒冒然做这种决定呢?”荀温道,“不过,圣人最倚重先太子却是事实,爱屋及乌,对长孙有所偏爱也不足为奇。”
“殿下这位侄儿今岁及冠,年前曾为圣人出策平乱,又为缓和圣人与士族的态势多方周旋,在临安城风评颇盛。一两年还好,时日一长,殿下以为圣人会如何想?”
魏琏叹了口气,“我确实不如阿昭。”
想要皇位不假,可他也能承认自己的不足,这对身为长辈的魏琏来说,着实是极其难得的事。
荀温因他这话神色奇怪地停顿了下,继续道“要想通过圣人考校,使其下定决心立储也不难,殿下只需做到几件事便可。”
“其一,弟兄友爱;先太子逝后,殿下便少与兄弟走动,此举略有不妥,万一圣人当真另有想法,有两位殿下支持,殿下也尚有余力。其二,与士族结姻;依圣人的想法,将溧阳翁主指给长孙应该已成定局,此举对殿下却是大大有利。小郎君俞虽年少,但再过二三年也可成婚了,这时候定下亲事也不算早,在下曾为殿下盘算过,萧氏嫡次女就不错,萧氏为前朝权贵,但萧将军一手带出的萧家军可不会轻易改姓,其长女年方十三,再过两年就能出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殿下拿出诚意,请夫人亲自去提,十有八|九能成。”
“其三,还是要靠实绩。”荀温舒出一口气,“殿下非平庸之辈,只是易冲动不好忍耐,所以圣人不敢轻易交托重任。这几月殿下必须抓住时机,稍微收敛性情,若有事不妨主动揽下,好叫圣人见识殿下的能耐。自然,在下也会为殿下参谋一二。”
一番话下来,魏琏如拨云开雾,豁然开朗,情不自禁握住了荀温的手,“荀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魏琏并不愚笨,只是不擅琢磨权谋,有荀温这样多智又不阿谀奉承的谋士肯效忠于他,着实让他喜爱不已。
“我夫人母族有一堂妹,因守孝以致双十未婚,若荀君不弃……”
荀温笑了笑,抽出手来,“多谢殿下好意,我……依旧挂念亡妻,暂时无意成家,也免得耽误了其他女儿家。”
魏琏叹了口气,也不勉强,有些为荀温感到惋惜。荀君年近不惑,膝下竟无半子一女,叫人看来不免冷清。
两人避过这事,就着方才的话题,又细细相谈许久。
送魏琏离府时,荀温回到书房内不觉陷入沉思。
事实上还有很重要的一事他没和魏琏提起,那便是以如今这传言流传的趋势和众人态度来看,时日拖得愈久,对魏琏就越不利。
圣人暂时不会轻易下旨立储,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这样的态势下,圣人去得愈早,泰王登基的可能才愈大。
可惜泰王是至孝之人,连对侄儿魏昭都很难埋怨,又怎么可能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荀温视线掠过窗外的一园药草,指尖微动,心有成算。
寒冬大雪,临安城大地茫茫,一些士族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喜欢煮茶品文。
“冷吟霜毛句,闲尝雪水茶”,以雪水煎茶向来备受文人雅士青睐,文夫人亦不例外。
宫中往年未曾藏雪,她便退而求其次,让人收了些梅花枝上的雪。
轩窗边置上一张方形食案,文夫人着一身素袍,敛袖煮茗。
阿悦和外祖父同坐一旁凝视着,半晌也不敢重重呼吸。许久,文夫人递一杯茶来,白雾氤氲,让她的眉眼略显模糊。
阿悦用堪称恭敬的态度双手捧过茶,偏头望魏蛟也是这副模样,惹得文夫人笑了笑,“怎么我这杯茶倒像是鸩酒,叫你们如此小心?”
“夫人亲手所泡,自然不同凡响。”魏蛟吹捧文夫人一如既往得熟练,“这是仙茶,必须虔诚以待。”
阿悦紧随其上,“阿翁说得是。”
说完被文夫人轻敲了记,“小滑头,随先生读了几年书,竟只会这样说话了?”
阿悦便只笑,露出小小梨涡,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憨”,逗得面前夫妇一齐笑起来。
“怎么近来时常不见阿昭身影?”吃了口茶,魏蛟舒适地出了口气,继而想起了似乎有几日未见人影的长孙。
“阿兄公务繁忙,连歇息的时辰都没了。”阿悦帮他解释,“不过每夜夜半都会来看一看阿翁,只是阿翁不知道。”
魏蛟仍不满意,哼了声,“我不如他忙吗?每日尚能陪夫人两餐,他竟连个白日让我们瞧见的时辰都没?”
阿悦心中小声道,您还真没阿兄忙,况且阿兄需每日去宫外,月出而回。
白日不能说人,话刚落,几人听到一声通传,魏昭竟是在此时回了。
殿内没留人侍奉,阿悦见他外袍下摆已变得湿漉漉,起身一溜烟就要去帮他挂上屏风,被魏蛟喝止,“阿悦,回来。”
魏昭微微一笑,“小事而已,无需阿悦忙碌。”
阿悦点头,回位被魏蛟恨铁不成钢般揉了把脑袋,“你阿兄有手有脚,难道自己挂不了吗?阿翁都不曾扰过你,他倒是好大的脸面。”
平白被数落一阵的魏昭闻言很是识趣地认错,“是孙儿之过,竟还要劳烦阿悦,着实不该。”
不过是帮忙做件再小不过的事罢了,这在兄妹间也很是寻常,但在魏蛟这儿,似乎就是大逆不道,可见他偏心到了何等程度。
文夫人含笑摇摇头。
茶器俱全,篓中有雪,一看便知是在以雪煮茶,魏昭道“生香湛素瓷,祖母好兴致。”
“还是阿昭懂,你祖父只知牛饮,阿悦竟也随着他。”
“细品牛饮,偏好不同,全在各人罢。”魏昭抬了抬袖,“我也为祖母煮一壶。”
只是他衣袖宽大,行走间飘逸如风,这煮起茶来可不便。
他就落座于阿悦身旁,略一想,阿悦抬眸看了看外祖父,却见魏蛟轻哼了声,别过脑袋。
阿悦立时便懂了意思,忍着笑意垂首帮魏昭挽袖系起。
为了应景,阿悦今日穿的亦是一身素色,因年纪小未曾妆饰,髻间只有丝络才显出一点色彩,说来未免有几分单调。
鸦发柔软,魏昭看着心间一动,从袖间折出一支梅花,犹带着寒雪芬芳,“我见其他小娘子素爱妆扮,以梅花入髻,心思巧妙,看来漂亮得很,阿悦可要试试?”
哪个小女儿家不爱美,阿悦也免不了这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乖巧低首,垂下脖颈,魏昭将梅枝折去些许,作发钗轻轻簪入了阿悦小髻。
阿悦的发柔软乌黑,面颊细白如雪,这一瓣红梅给这番素净添了鲜妍,看起来清灵可爱,正像是点睛之笔。
兄妹二人相貌皆是出色,静态妍极,犹如一幅色彩浓烈不失素馨的水墨画,举止间自然而然流淌出了脉脉温情。
魏昭和文夫人看着眼前画面都不禁笑起来,半晌道“阿昭待阿悦既有这般耐心,如此,日后我也放心将你表妹托付于你了。”
他说得意味深长,很有试探的意思,看向魏昭的目光如炬。
魏蛟早已透露过这个意思,传言也有段时日了,他不信孙儿会不知道。
魏昭微怔,继而温声道“祖父之托,孙儿自当遵从。但此事非孙儿一人可成,说来,是不是应当问问阿悦的意思?”
第37章
八岁为君妇,这是原书中小阿悦既定的经历。当初知晓时阿悦还很是惊讶,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早就出嫁。
诚然古人中确实有八、九岁就出嫁的女子, 但到底少数,尤其像地位高些的权贵世家, 至少得等女儿家及笄、也即是十五岁之后。
在医术相对落后的古时, 生育对女子是极有风险的一件事, 媵侍、陪嫁便是因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