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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是回忆,是过去,美好、淡雅,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可如今,它就想一幅帷幕,隔着无数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见,却又缥缈遥远地伸出手也触摸不到,让她再也无法企及。
其实他初始并不这样混,与娘也有恩爱的时候,对她也有怜惜疼爱的岁月,只不过在娘病后,一切就都变了。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夫妻大难临头更是各自飞,在娘病中,他与妇人勾缠也好,对妻女冷淡也罢,这些绿莺都能理解,可他竟为了二两银子卖她,她就实在不能原谅了。
孝字最大,为人子女,理应赡养父母,可她如何能轻描淡写地办到?他甚至连一点悔都没有,一点愧都没生。
自那日后,带着回忆的梦境再也没有降临,可绿莺的心,也随着梦被吊了起来。
立冬这日,她望着满天飞雪,朝春巧招手,将一团沉甸甸包着银子的手帕放到她手里,吩咐去榆树胡同给李老汉。就算早已决定与亲爹再无瓜葛,可难道就这么看着他冻死饿死在京城么?
见春巧紧紧抓着手帕,一脸倔强地不动弹,绿莺皱了眉头:“怎么了这是?”
“姨娘啊,奴婢不想去。”春巧有些别扭地鼓着嘴。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你放心,我这次不是犯傻,你就跟他说让他离开汴京,赶紧回老家去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把盘缠交给他就完了。”
春巧将信将疑地出了门,在拐角时忍不住将手帕打开,随意一扫,顿时眉开眼笑,嘻嘻,姨娘果然没撒谎,这么点银子确实只够路费的。
汴京物价高、地价高、人杂事儿多,富贵的欺压穷苦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绿莺也只能做到这些,从此以后,天涯一方,彼此好自为之罢。
春巧这趟去得有些久,头晌去的,过了午饭还没回,绿莺只当她贪玩,或是去铺子闲逛,也没当回事。等到正午积雪消融,春巧才匆匆进府,只是那脸色却是差得离谱。到了绿莺近前,她嘴巴紧抿,将手帕放回桌上,发出吭的一声,显然拿走甚么样回来甚么样,没少半文。
“怎么,他不要?”绿莺有些意外,银子虽不多,也是几两了,以李老汉的性子,才几日不见,不可能突然清高起来。眉头一动,她忽然冷哼一声:“他是嫌少?”
“李老爷他......过世了。”
春巧神情沉重,绿莺知道她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可是......
“怎么可能!头几天不是才来过么?”所以说血脉相连还是有些微妙,绿莺恨他恨地要死,可乍一听闻他的死讯,仍是感觉心弦一颤,微微疼了一瞬。故而让她不想去、也不愿去相信,纵使亲爹不疼她不爱她伤害她良多,她恨不得他穷一辈子,甚至是被打一顿被敲断一条腿,也不愿咒他死。她宁愿是春巧说谎,春巧不愿意自己帮他,因为他罪有应得,该受罚,别说银子,便是连一眼,她都不希望自家姨娘去施舍,因为他不配。是这样么?是春巧唬她的罢?
“是肺痨。约么是这两天下雪,他那赁的屋还没炭没火炕的,就病发了......他一直咳一直咳,昨儿开始房东没听见咳嗽声,晚间进去一看,人都硬了,他那儿子也没了,不知是病死还是冻死......”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也仿佛冻僵了似的,绿莺呆呆地有些愣神,春巧觉得她在内疚,便劝道:“他那痨病不是三两天的事儿,应该是早就有了,咳成那样还瞒着房东没告诉,房东连带着一溜邻居都恨死他了......姨娘别瞎想,这跟你可没半点关系。”
绿莺可没闲功夫瞎想,这时候哪还会可怜那人,恨死他的心都有了。
“去,让人去街上药局买些板蓝根,多买些,多打发几个小厮去,让抬着桶子坛子罐子,打些醋回来。”
“板蓝根买多少啊?醋家里有。”
绿莺神情严肃,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买......问抓药大夫,能熬两大锅的量就行,保证府里人手一碗,醋也多买,府里那点做菜的哪够,先打一斛罢,不够再去就是。”
她想着,一定要掸醋,府里各个角落,尤其是从府门到客厅那段路。天将黑时,冯府内已经成了一片醋海,酸地人倒牙泛呕。
“姨娘啊,真的这么严重么,过去几日了啊,那病气儿还能在?”春巧也有些胆怵,那天可是一屋子人都跟那李老爷近距离接触过的,想想就瘆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防备着不是坏处,别看没人得,得了就没法治。”
绿莺紧攥拳头,后怕不已,心里也不免又气又难受:“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他呢,隐瞒病情,跟没事儿人似的跟咱们凑近乎,你记不记得,当时他还要窜过来摘豆儿的锁,他就不怕将病气儿过给豆儿?小孩子体质本来就弱,他连犹豫都没有,忒狠心绝情了!”
天花还有机会痊愈呢,痨病根本治不了,日日咳血,最后瘦成麻杆一样死去。想想就后怕,差点害死了一府人,绿莺忽而觉得对不起冯元,若真到了那一步,她一死也难辞其咎。
傍晚前,又招了大夫,着重给豆儿和那日押送李老汉出府门的几个下人掐脉,可算最后是虚惊一场。
连冯元下衙回家时都被灌了碗又苦又涩的板蓝根水,想他一直身体强健,多年不曾喝药,这一下将他苦的直想骂娘。整座府邸差点成了人间炼狱,他恨地牙痒痒,心道那李老儿命好,投生为绿莺亲爹,否则他非得去掘坟鞭尸不可。
又是一场雪降下来,绿莺望着窗上雪影,喃喃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下葬了么?”
春巧正坐在小凳上打络子,闻言顿了顿,抬头瞅了她一眼,忽而觉得有些可怜,犹豫一番才开口道:“嗯,葬了,是房东张罗的。说起来还真是个好心肠的房东呢,李老爷这晦气事儿办得不上道,房东面上骂骂咧咧,可还是帮着给殓完葬完烧了值钱。他就葬在......”
“别说!”
绿莺摇头,看着她,轻声启唇:“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这个人就当过去了,再也与我没任何关系了。”是怕自己将来心软?反正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见到这个至亲之人,也不想去为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上坟上香,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生死更替,生命是陨落和初生的过程,反反复复,没有终止。绿莺的第二个孩子,是在送走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后有的。
说的不太准确,应该是:在送走亲爹后查出来的。
还要回过头提一提那掸醋的事儿,掸醋一事持续了三天。这三天府里是天怒人怨,吃饭、睡觉、做活、嚼舌头,干甚么都是一股酸味往鼻子眼里钻,醋闻多了会有种想吐的感觉,所以下人就整天持续在一个吃完饭就想吐,不吃还饿得慌的状态。记得春巧当时还奇怪地问她:“姨娘啊,你咋不怕酸嘞?”
说不怕都是轻的,她家姨娘根本就是优哉游哉地在享受,就跟猪八戒吞了人参果、白骨精吃了唐僧肉一样。
这不,嗜酸,招大夫一来,有喜!
第164章
几个月倏忽而过, 二月时,冬雪消融,大雁北迁,花骨朵开始争相露头。
初春正是风寒频发的时候, 连一向身骨硬朗的冯元都忍不住破天荒地病了两场, 灌了好几碗苦药,康健了十几年, 这一病, 直犹如闸门豁了道口子, 来势汹汹, 拖拖拉拉半个月才好。
夜里就寝, 他将手搭在绿莺的肚皮上, 温柔地一下一下抚摸,尽管没甚么表情, 可绿莺仍从那双带笑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他的喜悦与期待。未几, 肚上的动作骤停,她奇怪地望过去,就见他那张脸忽然松垮垮的,像是想到了甚么不让人愉悦的事。
她碰了碰他:“怎么了?”
“都五个月了, 我记得豆儿那时候动得还挺频繁的,怎么他却这么老实?莫不是这胎又是女娃?”
冯元有多么盼望这个儿子,此时就有多么地患得患失,不过绿莺却有种预感, 这胎绝对是男丁。抬起头,她正要笑着说些甚么, 却忽然顿住。她愣愣地望着冯元的鬓角, 那里有几束亮霜霜的银光, 唯恐是灯光反射出的错觉,她凑近,轻轻拨弄开头发,等看清了,忍不住就有些喉头发哽。他虽不算年轻,但保养极好,自来头发乌黑浓密,可不过几日过去,竟冒出了白丝。还有,朝夕相处来不及觉察,此时认真一看,他的两颊都凹陷了,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瘦了这么许多?
“找甚么呢?”见她拨来拨去,冯元握住她的手,有些不明所以,发束不用自己梳,他便也极少照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鬓发染霜。此时忽然若有所觉,抬手抚了抚,并不当成大事,倒是她反而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好生嗤笑了一通:“到年纪了,头发哪有不白的啊,又不是长生不老的妖怪。”
是啊,这就是衰老,漆黑的头发会一点一点白下去,人会渐渐消瘦干瘪,腰背岣嵝,腿脚不好使,病一件一件找上来,慢慢地,慢慢地,人就会......枯萎,死去。他也会死罢?绿莺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涩涩地透不过气来,眼中也生了一层水雾。那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一条被主人遗落的小奶狗,冯元叹了口气,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我头上白头发多么?”
“不多,不到十根儿。”绿莺笑着摇头,哑着嗓子回道。
在脑中搜肠刮肚地挑着人选,他说道:“那你怎么还委屈上了,说起来我还算年轻的,朝里有个王大人,三十好几就成了白头翁,还有个杨大人,跟我不差两年,牙都快掉光了,你说说,跟别人一比,我是不是算福气大的了?”
绿莺破涕而笑。
因着山西河南等地开春时旱情严重、疫病泛滥,旱情没法子解决、国库没银子赈灾,官员们人人夹着尾巴上朝。这等天灾人祸,谁都没法子,可皇上不干啊,非得逼着自己的官想辙,规定每人每天都要上一封折子,更有甚者已经成了皇上此时的出气筒,或被罢或被贬。冯元之所以会病,也是近来耗费心神,再加上书房熬夜写奏折而着凉造成的。到底是不惑的人了,身子再也不是铁打的了。
如此,绿莺心疼他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让他难受失望,马上便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安慰他:“你别担心,肯定是儿子,我爱吃酸的呢,尤其是酸得倒牙的......”
“这也做不得准,怀豆儿时也没见你爱吃辣的啊?所以说酸儿辣女一说法不可尽信。”冯元笑容淡淡,可见并没将她的话当真,他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岁月不饶人,我年纪也是一把了,你给我争气些,多怀几个苗子。我希望自己这支将来越来越好,光耀冯家门楣,不奢望千秋万代为世家豪门,起码子孙后代枝繁叶茂,而不是在我这辈零零落落地凋零。”
绿莺不难听懂他言语里的沧桑。兄长冯开毫无建树,侄辈皆是纨绔子弟,独子冯安又是个混不吝的,冯家未来前景堪忧,冯元不免想到:若他此时离了人世,以如今冯家的情势看,从老侯爷这辈数起,绝对豪不过三代。
本是怀孕之喜,该轻松的时候,说着说着气氛却沉重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话。冯元不愿让孕妇情绪压抑多思多虑,遂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瓜门,开口玩笑着道:“且信你一回,到时候生的若不是儿子,爷就不要你了。”
绿莺也笑嘻嘻回嘴:“好好好,要不是儿子啊,罚我去地窖里吃糠都行。”她支起身子,慢慢将手伸过去,温柔地望着他,声音如微风细雨一般:“我帮你把白头发拔了罢?”可还没等他有所回应,她就紧接着赶紧把手退回来,摇头作罢:“还是算了,听说拔一根长十根,不拔了。”
冯元笑了笑,替她将被子拉上,盖过肚腹,轻声道:“睡罢。”
半个月后,府里下人开始私下议论起甚么事,一潭死水般的宁静被彻底打破,顿时沸反盈天起来。
春巧也顺带听了几嘴闲言碎语,回来就跟鹦鹉似的学着舌:“姨娘啊,咱家大少爷要议亲啦,听说老爷正琢磨人选呢。”
绿莺一愣,忽然有些恍惚,觉得时光竟这样快,在她记忆中冯家那个纨绔少爷还是个四六不着调的半大小子,除了调戏小丫鬟就是咿咿呀呀地唱几句酸戏,没想到转眼也要为人夫为人父了。其实说起来冯安只比她小上一岁,如今也十八了,这时候议亲算晚了些许,到底是因着亲娘的事耽误了。
关于这个消息,她的感觉有些微妙,不太高兴,但也不是特别生气。连下人的消息都比她灵通,她就仿佛被困在山洞里的瘸腿山鸡,而下人就是林间的鸟儿,它们彼此叽叽喳喳的,一个传俩俩传仨,一个知道就全都知道了,而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冯元怎么就没跟她提上一句呢?是,她知道,冯安娶甚么样的妻子与她无关,她更没权利插手,他也不会询问于她,可就算是不经意间念叨个一句半句的,他也不曾有。但如今全府都知道了,就她不知道,这种滋味可真不好。
从前以为自己在冯府中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呢,现在好像终于看清了,其实她甚么也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孕中就越加小家子气了些,反正她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这种被忽视的失落感不便言说,连贴身丫鬟都没法倾诉。故而春巧自然不知道绿莺此时所想,只是见自家姨娘这一刻听到喜讯后脸色黯淡、挺不高兴的模样,她眼珠子一瞪,一瞬间就想到甚么,立马开始浑身发抖,一脸撞见鬼似的惨白,嘴巴也像吃了炮仗似的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爆:“姨、姨娘啊,你、你是不是对大少爷他......”春巧已经抖得如同抽风,太惊悚了,姨娘和大少爷是、是不容于伦理的啊......
“哎呦!”脑瓜门被狠狠敲了下,疼死了,不过可算止住了她的疯想。
“哎,也不知道最后会订下个甚么样的,他那野马似的性子,我倒希望能选个脾气厉害的,能管得住他。”绿莺还记着那笔人情,希望冯安将来过得好。
春巧马上说道:“那姨娘稍等,奴婢去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她就蹭蹭蹭回来了。
春光明媚,主仆两个坐在榻上,伴着窗外叽叽咕咕的小鸟叫,就听春巧掰着手指头在那一个个细说:“统共有三个人选。这头一个是韩国公李家的嫡长孙女,然后是礼部左侍郎聂家行三的嫡女,再一个就是通政司里的头头通政使大人,姓曹,他家的次女,也是嫡出的。”
绿莺这两年在冯元身边耳濡目染,对官阶大小也算明白,待她将这三个人选在嘴中咀嚼了一圈,忽然觉得不对劲,三家里有两家门第过低的。按说礼部左侍郎正三品,看起来官阶不低,可冯元首先是侯府嫡子,然后才是从三品的官员,这么一比较,倒是与那左侍郎家门庭不当对了,况且要是兵部户部刑部也就算了,一个礼部,那就是养膘的地方,没实权没人手,正三品也只是个虚位,实际都排到四品半开外了。再说那通政司,里头就是接待臣民密告和信.访的大杂院,裹脚布似的臭事儿一堆,通政使就是个管家婆的职位,正三品的管家婆,还不如正七品看大门的五城兵马副指挥吃香。
“不对啊,我记得大老爷家有位少爷还娶的是兵部裴侍郎家的姑娘,二小姐嫁的也是有实权的人家。怎么轮到咱家议亲,除了国公府,剩下两家门第这么低?”女子议亲一般都是高嫁,很少有自降身价的,除非天家公主。她之前与长房的冯璇交好,清楚记得冯璇那夫婿家是兵户出身,公爹虽只是个四品的甚么将士,但有兵权握在手里。承爵,可都是父死子承,大老爷冯开如今正是没官职的白身,身份不尴不尬的,按理说子女亲事本该是寻不了太好的,但也借了亲爹是侯爷、胞弟是高官,这才没辱没了自家。长房都这样了,没道理二房却差了这么多罢,她可是知道,冯开与冯元兄弟俩一直都在暗中较劲呢。
“呃......”春巧挠挠头,脸上表情纠结,吭哧吭哧地说:“咱家那大少爷,呃,艳名远播,所以就......可供选择的人选便少了些,品级低的倒是有心巴结,但咱家老爷哪能瞧得上,有本事有傲劲儿的自然不乐意趟咱家这道浑水,嘿嘿......”
第165章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 绿莺一口茶水憋不住全喷了出来,还艳名远播,是臭名远播罢?不过......既然如今没几个人乐意与冯元交好,那李家门第比侯府还高, 为何想要将女儿低嫁呢?况且还是嫡长孙女, 一般最受长辈疼爱,莫不是......有甚么隐疾或不足?“韩国公家的孙女年纪、长相、品性如何?”
“嘿嘿。”仿佛那是她亲嫂子似的, 春巧很是与有荣焉地傻乐, 边抚掌边赞不绝口地称赞道:“说起李家大姑娘啊, 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淑女, 性子温和, 尊老扶幼, 尤擅女红,是个人见人赞的良善人儿。相熟的不相熟的, 就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不好的。哦, 还有相貌,那是弱柳扶风、钟灵毓秀、明眸皓齿。啧啧啧,说起来啊,还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优秀人才呢。”
口沫横飞地说完了, 却没听着回音儿,春巧一回头,却见绿莺正拿眼儿斜她:“李家给你钱了?得你这么卖力地夸?我看你说的不是李家大姑娘,是仙女仙姑罢?”
冤枉啊, 春巧诈尸一样地蹦起来,涨红脸手舞足蹈地:“是真的啊, 奴婢可没撒谎, 听他们说, 老爷把那三位小姐都打探明白了,这李家小姐的名声,确实是这样的,奴婢可一点没夸张啊,京城上流圈子里,李小姐一直是各家争相竞娶的如意媳妇呢。”
哦?
那要这么一说,若韩国公府家的这位姑娘真与冯安结亲了,可就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了。
绿莺挑眉,越想越奇怪,人李家自愿将自家正经贵女下嫁给个不学无术没半点官职的纨绔浪荡子,那只能说明人家......自甘堕落?不,当然不是。呃,能说明点甚么呢?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实在是找不出冯家有甚么值得别人看中的优点了。难道李家看中的是冯元的爹,老侯爷?一个没实权、十分适合修道的闲散侯爵位子,传的人还是草包大老爷。看中冯元?呵呵,一个管皇族吃喝的厨子。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绿莺只能安慰自己,是她太过功利了,也许人家李国公是个不计名利、不重门第的超脱之人?
算了,不想了,反正不是冯元娶妻,冯安娶谁都跟她这个公爹房里的妾室无关,将来谁也犯不着谁。
绿莺有些疲乏,挪了挪身子,就要在这榻上直接躺下歇了,却听春巧一边扶着她下躺一边不厌其烦地说着:“那位聂家小姐年岁小些,才十四,还是一团孩气呢。相比头两位啊,曹小姐模样上次了些,眉眼过于普通了,可那性子就辣多啦。”春巧捂着嘴,嘻嘻一笑,“私下看不惯她的人还给起了个绰号,叫曹天椒。听说外祖母是县主出身,她正经半个皇亲国戚呢,母亲也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家闺秀,她自小在母亲身边受着栽培,十岁起跟着一起理家,听说明里暗里地帮着母亲收拾过不少妾室呢,规矩那是周全严谨丝毫不差的,不仅严于律己,更是严于律人呢,姨娘你说可怕不可怕?”
“有甚么的。”绿莺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春困、孕期、侍女的呱噪,统统都让她昏昏欲睡起来,眼皮发粘,似睁非睁,微微启唇含含糊糊地说道:“照我说门第倒是没那么重要,李小姐性子太软,倒是那个黄小姐与咱家少爷茶碗配茶盖儿,真是正正合适不过了。”
春巧眨眨眼,张大嘴呆了半晌,忽然跺起脚来,显然是急得不行:“哎呀呀,奴婢嘴巴都要说烂啦,姨娘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啊,奴婢可不知道她跟大少爷合适不合适,可老爷属意她啊,要是真让她进门了,姨娘你的日子可就惨啦!”
“瞎说甚么,又没结仇,我可不认识她。”
“奴婢没瞎说!姨娘你知道的啊,奴婢笨嘛,肯定想不到太多,还是听人说的,如今咱们府里都议论遍啦,他们都暗地里或可怜或看热闹似的说姨娘你要倒霉啦......”
困意一扫而飞,绿莺也紧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甚么我不知道的么?这人我见过?”之前她经常出门,难道是在街上无意中冲撞了曹家小姐?......根本没印象啊。
春巧先是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抻头望外瞅瞅,这才凑到她跟前窃窃私语起来:“奴婢听说,大少爷议亲按理说是要太太出面的,他们都传说太太要被放出来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要真放出来了,等她跟老爷示示弱求求情,还能被关进去么?等那曹天椒来了,这婆媳俩都不是省油灯,还不跟猫逗老鼠似的联手将姨娘你把弄于鼓掌中?姨娘你自己说说,可不就是要大难临头了?”
总说一孕傻三年,这脑子转得是慢了,不过晃悠晃悠浆糊样的脑袋,还是勉强清明了一些,绿莺眨巴眨巴眼睛,无奈喟叹:是啊,这么一说,她好像是要倒大霉了。
春巧的意思,是让她给冯元吹吹枕边风,无论是娇憨单纯的聂小姐还是性子绵软的李小姐,哪个娶进来,对她来说都是好事。绿莺也是深以为然,冯元不可能日日盯着后宅,就算她被欺负了,他也不一定立马顾及到,即便他肯护着她,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岂不厌烦?平白影响两人感情。还有冯佟氏,真能从小佛堂出来?
真是烦不胜烦,一个冯太太,一个曹小姐,像两座大山,一齐朝她压过来,顿感应接不暇。绿莺就希望自己怀孩子时,一根筋地过日子,甚么也不用操心,甚么也不用愁,可如今事情来了,还得解决不是?
晚间饭时,见她偶尔稀稀拉拉地吃一口,冯元立马撂下筷子,关切地问起来:“怎么,今儿的菜不合胃口?还是下晌又吐了?不是说吐的时候早过去了么?”
“没,我挺好的。”绿莺摇摇头,朝他笑得若无其事。心内却在腹诽:议亲这么大的事,他竟一点也没朝自己透露,满府的人都知晓不说,还在背后漫天飞舞地指点嘲笑她,她如今已然成了别人可怜笑话的对象。一想到这些,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盯着眼前巴掌大小碟子上的青花纹路,筷子无意识地轻戳着,她勉强张了张嘴:“听说大少爷要议亲了?”
绿莺以为,冯元之前既然没主动提,她这时候主动问了,那他总会跟她说说这事儿罢?即便他不打算让她参谋些甚么,可也总能跟闲话家常似的说上几句,毕竟她也是冯家人啊。
他却只是嗯了一声,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并没在这事上多说,倒是只顾着给她夹菜劝她多吃。她有些失望,知道自己要是再追问下去,比如那议亲的对象怎么样啊、都有谁啊、人品如何啊之类的,他也能答上两句,可她现在不想问了,忒没劲。
一顿饭吃得是没滋没味,她是心里存着事儿自然没胃口,偏始作俑者还只当她是怀孕挑嘴,不仅皱了眉头,还义正言辞地数落她娇气多事。
绿莺心里气鼓鼓的,当时不敢发作,夜里刚躺进被窝,瞅准时机,一见冯元闭眼,就抬起蹬直的双腿,这条完了那条、此起彼伏地、噼里啪啦地开始踢床,咚咚咚咚,阵阵闷响,在这床帏围成的一方天地间犹如打雷,登时将冯元吓出了一身汗,他腾地坐起身,急吼吼地问着:“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