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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宫的刘美人缠绵病榻已久,在后宫,她是个守规矩的厚道人,也正因为守规矩,做不来兴风作浪的事情, 便也总是不被人们记起,何况只有个“美人”这样的小小称号,没有子嗣,在后宫更是难以立足,生了病,也只是宫女匆匆跑到太医院去,请了个医术稀松平常的太医来问诊。
起初还是在一个寒冬,刘美人咳嗽不止,原以为只是简单的风寒,众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这咳嗽之症竟拖到了夏季还不见好,这下子宫女们才稍微有了些警觉之心,可谁知此时再叫太医来,病以及入了膏肓,没得医了。
刘美人的心腹宫女当初是陪着她一起嫁进来的,就在她薨逝那晚上,刘美人抱着这个宫女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言道:“入宫来,我从不曾承宠,倒也不是皇上凉薄,是我自个儿太不争气……”说罢,又是一阵猛咳,刘美人平日待这些宫女不薄,眼见主子换了肺痨,如此缠绵暴病,下不得床榻来,一众宫女都哭得稀里哗啦。
身旁的宫女只是带着哭腔好言安慰:“会好的,娘娘会有承宠之日的,一切都会好的……”
话毕,可谁知刘美人竟是不答,抬头一看,早就没了气,一颗脑袋有气无力地耷在一旁,这个小宫女当即便花容失色,哭得不成人形。
娘娘殁了!
若非亲近之人,谁人能懂得这几个字中的分量?更何况现在整个后宫的目光,都在苏茹合的身上,她像沙漠中的一轮月亮,走到哪里都在发光,众人都在关注最明亮的事物,谁会注意到刘美人就在这寂静的夜里,蓦然薨逝。
她一辈子规规矩矩,做人规规矩矩,长相规规矩矩,就连当初进宫,都是托了张皇后的福,是张皇后一手将她提携进宫的,有人说,张皇后作孽太多,刘美人一辈子寡欲稳重,无非是在还张皇后的债罢了。
活的时间长了,见过的死人慢慢也就多了,沈妃薨逝的时候,朱厚照白日里批阅奏章时,都忍不住溢出眼泪来,刘美人毕竟不如沈妃那样,与自己诸多亲厚,更何况刘美人无子,葬礼之上,朱厚照也只是简单地表了个态,并非是心如铁石,只因为看得太多了,都麻木了,今后活得越长,身边去世之人,只会越多。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宫嫔,竟把朱厚照愁得辗转难眠,连日来精神不振,最终竟也病倒了。
皇上生病,和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生病自然是不同的,他的身边,围满了银须白发的老太医,诊脉的诊脉,开药的开药,身边不乏有嘘寒问暖,趁机谄媚一番的,这段时间内,来往帝王寝宫的太医顿时多了起来,平时一个个老态龙钟,现下竟比兔子跑得还快。
夜半,朱厚照闭眼沉睡,只觉虽是闭眼,眼前却一片夜空澄明,星辰遍布天际,就在触手可得的位置上,一直通体发红的重明鸟驮着已故的刘美人,踏月前来,她没有穿嫔妃的衣裳,而是一身素衣白裳,像极了一身丧服,面目虽不算美貌,却很是精神,没了病容,眼光灼灼,看着自己。
既然是爱妃薨逝后,特意托梦而来,那么自然要珍惜这最后的告别机会,平日虽不宠信她,可直到她死了,朱厚照才心中恍然,肚子里其实憋了千万句话要与她诉说,一时间,还不知从何说起,就像一个未经世事之人,面对刘美人,不禁眼泪汪汪。
说来倒也奇了,明明是梦里光景,却像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一般,刘美人一拂手,便拭去他脸上泪珠,还还以温润一笑:“皇上莫要忧心于我,臣妾此去,当投个好胎。”
言下之意,那便是这辈子在宫中,没有投个好胎,朱厚照一听,她的死,是自己疏忽了,是自己太过放纵,就连身边之人都枉顾了,听罢,更是对着刘美人失声痛哭,明明藏了千万句话,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徒留万千悲痛之意。
明明已逝,可刘美人的手却尚有余温,她平日里为人最是厚道老实,对待朱厚照不像是对待丈夫,更像是一个母亲对待孩子一般,此刻,趁着星辰熠熠,她便柔声道:“皇上与其这般悲痛无状,倒不如跟着妾身共赴极乐。”
若是可以,朱厚照当然想去那没有世俗烦扰的美人乡,可恰如一道惊雷,将他从梦里拉回,跟着逝者离去,自己岂不是成了亡魂?
起初,面前的刘美人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一颦一笑,万般慈爱,可自己拒绝与她共赴极乐之后,她一张脸却转而变得僵硬起来,一双鼓凸的双眼中,眼球像要爆裂开来,脸色如死灰,血红的舌头伸得老长,俨然书中的女鬼模样。
一阵惊叫,他蓦然惊醒,只觉背后已经浸透了汗水,脸颊两侧,还残留着泪痕,浑身本是发烫,可此时却已是转为心惊,血与汗,似乎都随着一颗心凉了下来,起身一照铜镜,只见自己神情憔悴,面色灰黄,分明就是大病之兆。
当年自己的父亲生了这么一场病,一躺,就再也没起来,都说儿子很可能会遗传父亲的疾病,走上父亲的老路,想到这里,他一阵心惊肉跳,顾不得多少,连夜便唤了侍卫,快去宫外请法师来做法,让刘美人的魂灵在这深宫之中好生安息。
既然是皇上有命,侍卫们自然不敢怠慢,连夜便着人请法师去了,谁知请来了法师,做法三天,符也贴了,是法也做了,可皇上还是连夜做噩梦,太医们几番商议之下,疑心是天气太热,诱发梦魇,便提议让皇上暂去圆明园避暑,待到身体好些了再回来处理国事。
可是独自一人去圆明园,未免有些孤寂难耐,于是,皇上便带了苏茹合去,苏茹合这段时间极为受宠,只是皇上怎么都打动不得她,把这美人带去圆明园,自己慢慢去打动她的芳心,的确是件激动人心的事。
众位臣子见状,只得暗暗叹气,这个皇上,命都快没了,心中却还惦记着美人,这等心思,要是花上半分在国事之上,只怕大明王朝还不会像现在这样乱成一锅粥。
苏茹合就这样跟着他去了圆明园。
有的男人觉得,天底下的女子大多都是一样的,她们的内心总是有个最为柔软的地方,只要诚心打动,便会让她们臣服,沦为自己的女人,可苏茹合恰恰不是这样的人,她心中那一片空地,永远只为一个人留着,那人绝不是朱厚照。
她来到了圆明园,这里果然和宫里大为不同,没有层层的宫墙将外界隔开,没有那么多的女人明争暗斗,倒很是闲适自在,坐在一潭清水边,她拄着下巴,心中又默默想起了她的奕小七,不知他现在在漠北过得可好,不知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念自己?这么一想,才发觉自己离开家乡已经几个月了,思乡之情,竟也随着时间,变得稀薄起来。
“若你喜欢这里,今后便可常来。”身后想起的,是她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正是朱厚照。
苏茹合起身,见他的身影笼罩在柳树的阴凉之下,白白嫩嫩的脸蛋,根本不像个皇帝,她心中的皇帝,一直都是父亲那样的,父亲英明神武,总是能团结起各个部族,让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号令,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英雄,而不是朱厚照这样,顶着皇帝的名头,实际上受朝臣们的摆布,身不由己。
苏茹合的声音里透着不满:“你说可以常来,就可以常来?万一宫里那些人不准呢?”
朱厚照立马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谁不准,朕斩他脑袋。”
“比如,皇后娘娘啊,还有那些小太监。”苏茹合本是随口一说,毕竟在宫里,为难她最多的就是皇后和这些太监,皇后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即便是得宠,也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而那些小太监更是如此,自己随随便便做点什么,他们的眼神中,就总是流露出恐惧,像是生怕自己会吃了他们。
朱厚照一笑:“怎么,你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怕朕的皇后和小太监?”
“谁怕了!”
“朕说此处可以常来,你就可以常来,谁都拦不住你,朕出宫去玩耍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些大臣们还不是个个想拦着朕?但是到头来,你见谁把朕拦住了?”朱厚照炫耀般地说着。
苏茹合却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明明是个皇帝,还能偷偷溜出宫门去?”
朱厚照点点头:“那当然,老是呆在宫里做皇帝,多闷啊,你之前不是公主?就没有偷偷溜出去玩过?”
这一说,她心中又浮现出奕小七的影子来,此时对朱厚照,竟也没了一丝的防备之心,便说了起来:“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之前偷偷出去,回来被父亲骂,都是他在给我顶着的。”
眼见面前这个姑娘终于开始卸下心房,讲述自己的往事了,朱厚照几乎是竖长了耳朵在听着。
“又一次,我和他去河边玩,正好被抓了个正着,可是他全部都帮我挡下来了,我没被骂,倒是他被骂得很惨很惨。”说着说着,往日的回忆仿佛又一幕幕出现在了眼前,她笑着笑着,眼睛里像是藏了很多的星星。
“可是后来,我来了中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苏茹合来到了圆明园,暗中监视的奕小七自然也跟着来了,不同于那日在长春宫的纠结愤懑,这一次,他只见绿树荫荫下,苏茹合失落地说起了两人的往事,渐渐地,朱厚照那狗皇帝便伸过手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子,而最令人气愤的是,苏茹合竟丝毫没有反抗避讳。
都说女人水性杨花,他奕小七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不知要是自己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刀捅死那皇帝,苏茹合此时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罢了,你们现在尽管在此花前月下,共度良辰好了,过不了多久,王上的军队便会立时包围整个京城,到时候,即便是你朱厚照插了翅膀,想必也在劫难逃,奕小七心中恨恨地想着,他只想让眼前这个人赶快去死,可又怎知,此时在苏茹合的心中,却是另一种心境。
过来人的经验一般都不错,女子在伤心的时候最好哄,朱厚照便抓住了这一点,趁着苏茹合思乡心切,干脆趁虚而入,将身体靠近他来,她身上的一股异香缭绕在周遭,闻起来,当真销魂,不是中土女子能有的。
越是靠近,朱厚照心中便越是欢喜,只觉得她的发丝随风飘荡,轻轻蹭在自己的面上,说不出的轻巧,说不出的风情,而面对自己这举动,苏茹合竟也不避开,看来要讨好天下的女子,一个套路就够了。
朱厚照一步步靠近她,全然不知奕小七 就在一旁将个中细节看了个仔细,也不知自己的放纵荒淫,给苏茹合带来的竟是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