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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了礼乐司前已让长玏递了消息出宫,这个时辰,公子想是已然接到消息了,说不定等她一出宫门,就能瞧见公子的青帘马车。
商丽歌想着,步子便愈发雀跃了些。
远远已能望见那朱漆宫门了,墙垣之后却骤然传来鸣锣声,又疾又快的节奏,震得人心头一颤。
商丽歌下意识回头望去,蔚蓝云天之下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浓烟,隐隐的火光灼得天际变色,隔得这样远,却依旧能瞧见那蒸腾的热浪。
身边不断有禁军、宫人来回奔走,商丽歌望着浓烟裹挟的那处,方才长信宫中满室的烛火,兰妃的神色,她说的话,一幕幕一句句都飞速在脑中掠过。
恍惚间,那股冲天的热浪似乎已经灼到了她的眼前,她的双眼又涩又疼,心头却似被塞入了寒冰巨石,沉得她发慌,冷得她浑身打颤。
商丽歌猛地转身,朝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然身后之人比她更快,更快一步拽住了她的手,硬生生拖住她的脚步。
“松手……千珏你松手!”
商丽歌颤着声,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到后来低声下气地请求。
那是薛兰音啊,是公子视若长姐的薛兰音啊!
千珏的手很冷,冷得没有半点温度,就好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冰冷的玉石。可她依旧紧紧拽着商丽歌,用上了她全部的力气。
“商姑娘。”千珏拦着她,一双杏眸忍得通红,却死死咬着未落下泪来。
她低声道:“奴婢奉娘娘遗命,送姑娘出宫。”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晋江独发
明烛倾倒在床帏,一触即燃。
狰狞的火苗窜上房梁,焦苦的烟味裹挟着热意,几息之间就让人宛若置身火海。
因着薛兰音的吩咐,未有宫人留在门外,待浓烟溢出,里头的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薛兰音蜷着身子,未听闻也不在意外头究竟乱成了何等模样,紧锁的门窗似将一切纷杂都隔绝在外,她只定定看着火苗疯狂卷噬,犹如看着自己怒而蒸腾的恨意。
原来娘娘临死之前,是这种感觉啊。
灼热、窒息、痛苦……还有快意。
薛兰音未曾有一刻忘记,害死娘娘的,是韩氏,更是那个高高在上,却自私多疑的九五之尊!
她心甘情愿服下绝子药,完美成就了一场精心安排的邂逅,她入了宫,每日忍着恶心同那人亲近,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一步一步加深着那人对先皇后的印象,让那个人将他仅有的歉疚尽数转嫁到她的身上,再伺机给他致命一击!
这是一场盛大的,充斥着恨意的复仇。
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给这场复仇划上最后一笔浓墨重彩。如今,她想到了,便也毫不犹豫地做了。
当赵冉尝尽失而复得的滋味,却又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看着他寄托了所有情感的替代品以同样的方式毁在他面前,该是何等锥心之痛?
可惜,她终究不能亲眼所见。
薛兰音闭上眼,身上的痛楚似都离她而去,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娘娘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清晨的暖阳中,这世上最为端庄华贵的人朝着她款步而来,阳光折在凤钗之上,夺目得分外刺眼。可薛兰音却觉得,她是天山上的皑皑白雪,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薛兰音不由自主地仰起脸,宛若仰望雪夜皎月。
“奴婢兰叶,见过皇后娘娘。”
娘娘还说了什么,薛兰音已然听不见了,只记得自己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那一瞬间,薛兰音便已然决定,自己要一辈子忠于她,追随她。
***
“娘娘,娘娘……”
耳边不断有人呼喊,眼前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猛然听到一声“母妃”,庄贵妃心下整个一沉,陡然惊醒。
身边的嬷嬷立时扶住她:“娘娘可是累了?”
庄贵妃这才惊觉,自己不过歪在小几上片刻,竟睡了过去。这一日一夜的确折腾得她身心俱疲,庄贵妃揉了揉眉心,回过神来又立时坐直了身子:“逸儿呢,如何了?”
嬷嬷神色紧张,按下溢到嘴边的叹息,语速极快道:“刚听底下的人回禀……不太好。”
庄贵妃愈发觉得额角抽疼,站起身道:“本宫去看看。”
赵逸被安置在偏殿,他已封亲王,住在后宫本不合规矩,但如今宫中一片混乱,大小宫妃都忙着打探圣上的消息,庄贵妃却没凑上前去,她本就协理六宫,自能将自己的地盘守得密不透风。
甚至于,能在安王入宫的档口,便将他强压到她这来,不让他再与长信宫有半分瓜葛。
偏殿外一直有太监守着,此时推门让庄贵妃入内,这才泄出几分里面的光景。
庄贵妃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快步上前:“怎么伤成这样?”
庄贵妃转头就要吩咐请太医,却又猛然想起,太医署的太医们如今都围在龙床前,是半步也离不开的。
长信宫一场冲天大火,几乎烧没了圣上的气血。同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一样,赵冉赶到时,已是什么都晚了。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锥心之痛,不,甚至比第一次更甚。
那些他自欺欺人以为再次抓住的,在这场大火里,彻彻底底烧了个干净。
那时候在场的几乎人人所见,圣上躬下身子,蓦然呕出口浓血,面若金纸。然这还不是最糟的,不过一夜,赵冉两鬓便生了华发,可谓一夜白头。
然庄贵妃眼下暂时顾不上这些,那么多太医围着,又说圣上渡过了危险期需要静养,庄贵妃便也没同那些后宫的莺莺燕燕一般,跪在殿外作秀抹泪。
她如今满心忧虑的,是她这个不知何时动了妄念的儿子。
赵逸被太监用布条捆住,动手的人知晓轻重,万不敢用麻绳一类的物什伤了他,只叫他无法挣脱便是。然赵逸的手腕、脖颈还是磨出了条条红痕,可见挣扎得有多厉害。
屋子里一切能砸的利器一早便被清理了出去,赵逸无物什可用,就用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头,不要命地往门窗上撞。外头的太监怕安王出什么好歹,只得开了门,一边留人拉住安王,另一边叫人去给贵妃娘娘报信。
几个太监的反应已是很快了,然庄贵妃赶至,看到坐在地上头破血流的赵逸,一时更是悲怒交加:“人已然去了,你这是要折腾死自己,同她一道去吗?”
赵逸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抬眸。他宛若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连灵魂都被抽离干净。
庄贵妃看了又忍不住心疼,拿着帕子盖上他的伤处。赵逸也不闪不避,好似全然察觉不到痛楚。
“逸儿啊,你这般折腾自己,可知也是在折磨母妃?”庄贵妃不由抱着他哭出声来,“是,母妃是拦着你,可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是救她,还是同她死在一处?你是王爷,是陛下之子,她是兰妃,是陛下的女人,你们注定不能有任何纠葛,也不该有任何牵扯!”
“你如今这副模样,可知也是在母妃身上捅刀啊,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这辈子都不能有任何纠葛的女人,杀死你唯一的母妃吗?”
这话说得委实沉重,赵逸缓缓抬眸,面色惨白。
“孩儿不孝。”
良久,他才轻轻启唇,虽只有一句,却也叫庄贵妃将心略略放了放。她就知道,逸儿素来孝顺,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兰妃,真让自己尝到丧子之痛的。
能迈过眼下这槛便好,左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到时娶妻生子,总会叫他忘了那个女人。
***
非年节之时,红楼今日却闭门谢客。
前院的姑娘们都待在房里,无人出来走动。后院的小重山也是一片寂寂,公子的楼阁更是沉没在无尽黑暗之中,就连那只红顶黄毛的鹦鹉也安静得过分。
这时候,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只听“嗤啦”一声,似是有人划开了火寸,一点微弱的火苗落到灯芯,幽幽燃起一灯如豆,照亮一寸方地。
商丽歌甩灭火寸,托着油灯摆到了桌案上。
昏黄的光影照出案前的那人来,他捧着琵琶,于黑暗之中一遍一遍擦拭着琴弦。这把琵琶对他来说太过熟悉,毋需睁眼也知道它的每一寸结构,他细细擦着,仿佛在做什么极为虔诚之事。
商丽歌忍着喉间涩意,心口的痛感却如针扎一般绵绵密密,无法遏制。她上前,按住了公子擦弦的手。
闻玉动作一顿,缓慢而僵硬地将琵琶放下。
灯芯上的火苗微微一晃,隐隐照出的两人的影。闻玉垂着眸,声若金石:“当初她要入宫,是我同意了的。”
商丽歌闻言,心头似被人狠狠一扯,霎时揪紧。
然公子依旧一字一顿,似是说给她听,又似说给自己听:“当初是我允了她步入深渊,如今也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也一并毁了。”
商丽歌环住公子腰际,整个人都贴在公子背后,似是这样,才能驱散他周身的冷意,才能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当年的决定,早已不是谁对谁错便能一言概之,公子、薛兰音、明姑……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每个人的心里都燃了团火。而薛兰音,她将自己打磨成一柄最锋利的刀刃,只待时机一到,便将之狠狠插进那人的胸膛。
“公子同我说过,当初欣荣来见你,执意要入韩府为妾,你知她的决心便无法再劝。同理,兰妃娘娘也是一样的,她的恨意造就了她一腔孤勇,她想要复仇,她想为之筹谋,她的心思同公子一般无二,所以她的选择,也绝非公子之错。”
商丽歌一点点将手臂收紧,她拥着公子,缓慢而坚定地将暖意传递过去。
“出宫前,兰妃娘娘同我见了最后一面。她唯一挂心的便只有公子,她说,想让我们两个好好的,白头到老,相携一生。”
“我应下了。”
闻玉动了动,商丽歌稍稍松开他,他便转过身来,重新将她纳入怀中。
带着清冷松香的怀抱,沉默而隽永。
商丽歌低声道:“公子,我们好好的。”
这大抵是兰妃最后的心愿,如今,也是她的心愿。
闻玉的手骤然收紧。
“我明白。”
木已成舟,伊人已逝,活着的人还需朝前看。薛兰音给了赵冉一记重锤,可这最后一刀,还得由他亲自来执。
闻玉唇角冰冷,取出了那块葫芦状的冰种白玉。
这是当年让护国寺的主持开过光的玉佩,也是他的母后亲手为他戴上的,多年以来,从未离身。
这些时日,赵冉明着暗着来查探他的身份,可即便有再多猜疑,他也没有实证。
而如今,这块冰种白玉会被递到御前,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人,他就是当年的太子赵珏。
他亏欠了十八年的儿子。
长夜未明,可今夜过后,一切便将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