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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嗅到一点刺鼻味道。不过陆明煜想了想,记起来了,李如意前几天是说过,宫中有些地方该修葺。想来这些味道与之有关,多半是什么刚上的漆得和李如意说一声,下次不要选这种味道怪异的东西。
天子躺在床上,原本觉得自己应该很快睡下,可事实上,他并未立即睡着。
陆明煜又想起燕云戈。
一面想:我是不是又冤枉了他家一次?接二连三,如此一来,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燕家再有什么动静,也是我生生逼的。
一面想:不,这还是没有解释宁王的问题。无论如何,燕家在宁王身上造假是真。而从此前一切来看,他们造假的目的,也的确是让朕打消对燕家将宁王藏于北疆一事的疑虑。这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
这么迷迷糊糊,陆明煜还是到了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在这会儿,他仿佛听到一声极高的:陛下
陆明煜蓦然睁眼。
他眼前不再是黑暗、寂静的福宁殿,而是满目火光!
陆明煜一愣。
浓烟滚滚,朝他面上扑来。
灼灼热度,烧得陆明煜眼眶发涩、喉中发干。
到此刻,天子猛地反应过来:不,之前那股味道,恐怕并不是因为宫殿修葺!
但现在再想,也来不及了。
陆明煜的眼眶被熏得不停流泪。他此前已经脱去外裳,如今只穿着中衣。如今眼看床帏沾上火色,瞬息便要往上蔓延,他果断翻身而下。
往地上一踩,脚下都是滚烫。
他咳嗽数声,很快发现,咳嗽的同时自己会吸入更多烟气。陆明煜用袖子捂住口鼻,勉强压住鼻腔、喉咙中的不适,皱着眉头,往前行去。
不能等人来救。他很清晰地意识到。
要是一味依靠旁人,等到他们找来,自己哪怕不被烧死,恐怕也已经被呛死。
但他举目而望,门窗皆是关阖,旁边俱是火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边出才好。
陆明煜模糊地想,门也就算了,自己睡前窗子明明开着。
因是夏天,不用担心着凉。张院判也说了,皇帝如今已经能受一些风。反倒是一直紧闭门窗,时时憋闷,才可能再有其他病症。如此一来,李如意也不会闲来无事,再去把窗子阖上。
思绪转到这里的同时,一股凉意从他的脊柱蔓延而上。
同一时间,陆明煜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第55章 走水(中) 燕云戈不能死。
陆明煜没有回头。
他直接错开脚步传来的方向, 往旁边躲去。火焰、烟雾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拦住了身后那个人。
是谁?
他大脑一边转动,一边咬咬牙, 一脚往门上踹去!
最坏的情况是门外被什么挡住。陆明煜原本提着十二分紧张,可在门开的那一刻,他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身后动静再度出现。陆明煜这次躲闪不及,竟是被直接按倒在地!
火焰之中, 他看着来人面孔,瞳仁惊愕地缩小
此时此刻,福宁殿外乱成一团。
皇帝被困在眼前宫室之中, 总管李公公也不知去了何处。其他太监、宫女无人指挥,倒还记得救驾,但也只是喊着从旁处打水来。要说效率,真是杯水车薪。
燕云戈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陆明煜身侧的宫人们无一不认得他。见他出现, 一个个都万分惊诧。
燕将军不不,如今是燕家反贼,他如今不应该在刑部大牢里吗?为什么会突然在皇宫出现?
宫人们愣住。因情况过于混乱, 偶有几人记得喊侍卫、擒住燕党反贼, 可和之前要打水的声音一样, 迅速被淹没在喧闹声中。
燕云戈不必再问,就知道这群人统统靠不住。
因一路赶路, 他的伤终于还是有再度裂开的趋势了。疼痛再度传来,眼前又有灼灼火焰。一时之间,连燕云戈也分不清,自己额头上到底是因痛苦而有的冷汗,而是因火焰而冒出的热汗。
就在这时, 第一批打了水的宫人赶到。燕云戈扫过一眼,从为首之人手上夺过水桶,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撕下袖摆,在水中浸透捂住口鼻,随后就往福宁殿中冲去。
在他身后,被夺走水桶的宫人愣愣不言。过了片刻,燕云戈的身影消失了,他才记得问身侧人:刚刚那是?
是燕云戈。有人艰涩地回答。
他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
一阵沉默,突然回过神来,快!救驾,救驾啊!
宫人们终于又有了动作。这期间,燕云戈已经看到几个被捆在一边、动弹不得的宫人。
其中未有天子,李如意倒在里面。
燕云戈脚步微顿。在李如意做梦一样的目光中,他往前几步,手上拿着方才趁乱从禁军手里借来的长刀,几下割开李如意、其他宫人脚上的捆绳,又把李如意嘴巴里的塞布取出来,问:陛下呢?
李如意咽了口唾沫。他原先想问,将军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可听了燕云戈的话,他瞬间反应过来,无论燕云戈身上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多话的时候。
陛下已经歇下了,他说,如今正在寝宫!将军,你我快去
燕云戈说:带他们出去。
李如意一顿,还要再说什么。燕云戈目光扫过一个还倒在地上的太监,说:刺客有刀?
李如意心惊胆战地点头。
燕云戈嗯了声,扭头便去。李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正踟蹰,忽觉面上滚烫。再一看,火焰已经近在咫尺。
他面色微变,转身背起那流了一地血、人事不省的太监,到底往外走去。
再说燕云戈。
他对福宁殿的一应摆设再熟悉不过。该说,除了北疆军营,除了长安燕府,这里就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至于永和殿,那边的布置完全是按照燕府来的,倒是可以不在其中计数。
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天子寝殿。
只是如今火焰熊熊,许多地方都被大火遮住,不好再走。
绕了些路,燕云戈终于来到目的地。
他一脚踏进当中,先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床帏。这一眼,让燕云戈的心脏近乎停止跳动。
只是很快,他记起:我来的时候,这里的门是开着的。所以,清光约莫已经走了。
燕云戈心中微定,但还是往前,仔细看一眼床铺,确认天子是真的不在,这才冷静从寝殿离开。
他四面八方、头上脚下俱是大火。一颗颗汗水滴下,又迅速在高温之下蒸发。哪怕有帕子遮挡,烟雾仍然不时涌入鼻腔。
这种环境下,燕云戈头脑愈发晕眩。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往哪边走,自己恐怕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清光。
他在心里默念。
你现在在哪里?
这是个陆明煜也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是在大火之前,他当然很容易分辨出福宁殿中各处布置。可如今四处都是火,刺客又紧追不舍。陆明煜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绕圈,入目可见的一切都是燃烧的颜色。
他又躲过了一次攻击。虽然不知道燕云戈前来,但陆明煜做出了与对方一样的举动。他把自己的袖子撕下一片,绑在口鼻上。这么一来,总算缓解了浓烟吸入。
但治标不治本。他的身体想要大口大口喘气,意识却知道,这会加快死亡的速度。陆明煜勉力克制着,仔细地观察周边,想要确认方向。在看到架上的一尊瓷器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到了侧殿。
燕云戈中毒之后短暂住过的地方。
陆明煜心中安稳一些。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
他瞳仁微缩,转头便跑!
只要分辨出了方向,他就有天然的优势。
跑!
一定要离开这里。他一个皇帝,不可能荒唐地死在自己寝殿,更不可以屈辱地死在外族手上!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高鼻深目面孔,陆明煜只想把安王揪出来按在祖宗排位前。
陆明翰,你可真有本事!什么外族奴隶,根本就是你找来的杀手!只是不知道,安王究竟是如何与这些人联络、什么时候开始与这些人联络。
他想着这些时,燕云戈来到库房。
他越走,心里越没底。
找到天子似乎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燕云戈只能期待,皇帝是已经自己离开福宁殿了。否则的话
他猛地往旁边挪去!
一息工夫,一尊燃烧的大梁落在燕云戈之前走过的地方。整个宫殿在火焰之下摇摇欲坠,危如累卵。
燕云戈高声喊:陛下!
无人应声。回应他的只有火焰噼爆的声响。
燕云戈眼前已经开始阵阵发黑。他剧烈咳嗽着,眼前只剩下一片扭曲的火焰颜色。前行的速度明显慢了下去,就在这时候,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燕云戈视线本能地追了上去。原本以为只是随意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收不回目光。
那竟然是一个木雕。
喜鹊。没有雕刻完成,身子上的许多羽毛只有轮廓。看起来颇粗糙,可燕云戈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它。
他原本发干、发涩的眼睛在这一刻瞬间湿润起来。有一瞬间,燕云戈甚至有了如果清光已经出去了,那只留下我和它,也是一件不错的事的荒谬念头。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旁边的高柱开始倾斜,库房即将坍塌。
燕云戈来不及想这样一来,将有多少奇珍被葬送。他看着那只躺在火焰中的喜鹊,再看着旁边摇摇欲坠的高柱,终于还是冲上前去,在一切倒塌之前,将喜鹊放入怀中。
嘶
一股清醒感袭击了燕云戈。他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即刻转身。
再绕回前殿,不知不觉,又到了方才救下李如意等人的地方。这时候,燕云戈听到咳嗽声。
是李如意?不,仿佛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往前。就着一眼,他看到陆明煜被刺客逼至绝境,苦苦支撑的场面!
福宁殿的大门近在咫尺,外面宫人们的声音随着火焰飘来。但他们并不知道,天子就在距离他们如此之近的地方。
只有燕云戈一人看见。
燕云戈来不及多想。他身体状况太糟,几乎是完全凭借本能,一刀从刺客背后捅入。
那刺客也没想到自己即将成功时,会杀出燕云戈这样一个意外。
他身体晃了晃,满脸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胸膛冒出的刀尖。
燕云戈一把将刀挥到一边,刺客也跟着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陆明煜只觉得自己前一刻还在想等到见到母后、皇妹、孩儿,自己要说些什么。后一刻,又被拉回火场。
他比刺客还要难以置信,此刻看着燕云戈,第一句话是:你如何在这里?
燕云戈没说话。
杀了刺客之后,他稍微缓了片刻,就去拉陆明煜。
但原先也不必他多说,陆明煜已经反应过来,冷笑:好一个燕家、好一个忠臣!唔!
燕云戈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清光了,太好了。把他送出去,这一切就能结束。
他架起陆明煜,一步一步往外走。陆明煜一怔,心情复杂,不再多说,一起往出行去。
两人终于离开火场,迎面对上热泪盈眶的李如意。他仔细看了天子,知道皇帝虽然狼狈了些,可并无大碍,终于安心。到这会儿,才去看燕云戈。
陆明煜同样。他出来以后,先大致看了外间状况,才扭过头,准备兴师问罪。就在这会儿,原先还站在他身侧的人,竟然直直栽了下去。
陆明煜一愣。
也是此刻,他终于发现,燕云戈胸膛的衣裳被烧出一个破洞。往里看,甚至能见着发焦的皮肉。
一尊木喜鹊从破洞中滚出,孤零零落在地上,无人留意。
混乱的一晚中,陆明煜第一次眼前发黑,高声道:张院判呢!没见着人,快,宣太医。
燕云戈不能死。
他咬牙切齿地想。
至少不能在现在、因救驾而死!
第56章 走水(下) 天子说:谁要你说他的状
出了这等大事, 第二日的早朝自然取消。
福宁殿的火势最终还是被控制下来,未再牵连其他地方。不过宫殿主体已经毁在大火之中,在重建完成之前都不好住人。
天子暂且搬进不远处的庆寿殿。与他一同去的, 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罪臣。
时隔数月,张院判再见到燕云戈。
当时场面堪称诡谲,明面上还该关在牢中的人出现在天子床上,一身重伤。背后总也好不全的鞭伤自不必说,身前更是被烧焦一大块皮肉。
搬动燕云戈时, 宫人们都犯了难,不知该让他躺着还是趴着。
最后还是在身前完好的地方垫了些软物,如此趴在床上, 好让燕云戈的伤处不被压住。
旁边站着面色沉沉的皇帝。张院判舔了舔嘴唇,决定把不看、不听、不想的策略贯彻到底。他给燕云戈把完脉,之后就去配药。这期间,又有人求见, 正是长安禁军的统领。
陆明煜再看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人。他久久无言,半晌,说了句好好看着他, 就转头去见禁军统领。
李如意这会儿已经收拾好自己, 重新上前伺候。在天子这句话前, 他心想,也许陛下与将军之间的关系又要回暖。可听了这话, 他又开始不确定,想,陛下是说看着,并非照顾。
可照顾还是要有的。恰逢床上燕云戈开始痛吟,李如意赶忙上前。看着男人身前身后的伤, 他抽一口冷气。张院判那边的药还没配好,不过李如意虽不是大夫,也知道伤处得干干净净才好康复的道理。他吩咐身侧宫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水、拿干净衣裳来,起码替将军擦擦。
这些事,陆明煜暂时无心在意。
他与禁军统领相对。统领亦是武人出身,却与燕家毫无牵扯。此人姓吴,名楠,此刻向天子汇报着两件事。
其一,昨夜的刺客交代清楚了,将他们带入长安的正是安王。如今,安王府中上下已经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