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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瑾瑶在写话本的时候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以至于顾修延从外头进来,秦瑾瑶都没有发现。

春寒料峭,秦瑾瑶穿着一件藕荷色云纹夹袄,里头的粉色锦衣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奋笔疾书处,留下一行行蝇头小楷。身旁暖笼里的银炭早已烧光,因此她的手凉得有些发红。

顾修延看不下去,凑过去捡了两块银骨炭放进暖笼里。

“小桃,不必再加了,省一些吧,我这便写完了,咱们回府用完晚膳。”秦瑾瑶没有抬头。

“炭火又用不了多少银子。”顾修延语气低沉,不无嗔怪的意思。

秦瑾瑶这才抬起头,眉眼弯弯,撂下手里的笔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可用过膳了?”

白管事恰好端着热好的饭菜走进来,笑呵呵说道:“还没呢。本来已在王府里备好了饭菜,可殿下说……”

“用膳。”顾修延打断了白管事的话。白管事便狡黠一笑,叫了身后的小桃,一起往桌上摆好了饭菜。

燕窝鸭子,花椒油炒白菜丝,肉片焖玉兰,口蘑肥鸡。

外加一碟奶白枣宝。

想到摄政王府的厨娘,秦瑾瑶的唇边便噙了一抹笑意。没想到被顾修延发现,抬眸问道:“笑什么?”

秦瑾瑶夹了一片口蘑,笑道:“我在想这道奶白枣宝肯定是王府的厨娘后加进来的菜。定是当时殿下看了四道菜色,觉得缺一味甜食,所以让厨娘再做一道。厨娘没法子,厨房里又没剩什么菜,只好用牛乳和红枣做了道奶白枣宝。又因摄政王大人催得急,所以这红枣连牛乳都没裹匀。”

“你倒是想得多。”顾修延本不想笑,但撞进秦瑾瑶弯弯的眼眸里,心里不由得软成一团,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顾修延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要遇上秦瑾瑶,似乎所有戾气都能被化干净。

“殿下若是无事,往后还是在王府用膳妥当一些。倒不是我不欢迎殿下,只是终究男女有别。”秦瑾瑶撂下筷子,试探着顾修延的心情说道。

果然这话说完,顾修延脸色微沉。

就在秦瑾瑶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他开口冷冰冰道:“摄政王府的灯不好。”

秦瑾瑶一怔。

“因着常用的琉璃灯坏了,所以才来这用膳。”顾修延说道。他说得倒是实话,然而说完才想到,小秦府连琉璃灯都没有。

好在,秦瑾瑶似乎没想通这一点,只是点点头,不再开口,又夹了一片口蘑。

顾修延这才拿起筷子,认真用膳。秦瑾瑶看着他,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在外头威风赫赫,寻常人也身都近不得的摄政王大人,在朝堂上有着雷霆之怒的男人,此刻却陪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用膳,甚至还把那道口蘑肥鸡往自己这推了又推。

白管事在旁边远远瞧着,忍不住高兴,心道我这把老骨头总算是告老有望了。

用过膳,秦瑾瑶把奶白枣宝留下,准备让小桃带回去做零嘴。顾修延似乎不忙,陪着秦瑾瑶穿过了回廊,从小花园懒懒往后门走。

身边站着高大威猛的男子,秦瑾瑶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些渺小。“殿下不忙?”

顾修延想起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摇了摇头。秦瑾瑶哦了一声,手里拎着的食盒晃来晃去。

她的发丝上有淡淡的桂花香,顾修延很想揉一揉,但又压抑住。紧接着,由于太过疲累引起的心跳过快又一次袭来。

二人很快走到了后门处,顾修延不好再相送,脑海中便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小院应该买得再大一些。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十分轻盈地转了个身。

“我又想了想,若是往后灯再坏了,殿下可以过来陪我一起用晚膳。”

顾修延一怔。

“你送的宅子连个厨房都没有。”秦瑾瑶耸耸肩,脸颊有些绯红,几步走向守在后门处的小桃。

顾修延站在原地。“白叔。”

“老奴在。”白管事很快从后头跟上。

这个宅子买得还不错。顾修延暗想。

然而这样一起用膳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一来如今秦瑾瑶不需要再去明德馆读书,日日往出跑便也说不过去。二来顾修延政务繁忙,也极少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但二人却能共用一间书房。

顾修延偶尔会在书房里给她留下一摞澄心堂纸,秦瑾瑶去的时候便给他留一些亲手做的小点心。

直到一日晨起,碎玉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

秦瑾瑶正要问怎么了,猛然想起小桃昨夜前去与灵州书坊联络,似乎整夜未归。她心头一紧,接着便听见碎玉说道:“小桃被禹州府尹扣住,说是被人状告偷窃。”

“被何人状告?”

“夫人何芝兰。”

秦瑾瑶挑眉,碎玉继续说道:“你说夫人是不是疯了,竟然说咱们偷窃,是不是孩子怀疑咱们银子的来处。我看她是老糊涂了,那银子要是能说偷就偷,咱们还苦苦赚钱做什么。”

“对了,我记得白爷爷说过,禹州府尹是何辅堂的门生,只怕夫人此举,后头还有临安的授意。”碎玉蹙眉,显然十分惦记小桃。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她会先闹到公堂上去。对了,祥儿,咱们的事都准备好了?”秦瑾瑶看向碎玉身后的祥儿,见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里便安定不少。

“好,那咱们就去会会她。碎玉,你去告诉父亲,就说母亲与我已经闹到府尹那,请他务必回来。祥儿,快拿衣服来。”

碎玉飞奔而去,祥儿则捧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烟粉色衣裳替秦瑾瑶换上,又匆忙绾上发髻,戴上一根粉宝石簪子,便上了马车。

等到进了府尹门时,才发现何氏坐在下首,正笑吟吟地与府尹赵汉臣说话。小桃则被五花大绑按在冰凉的地上,嘴里还塞着厚厚的抹布。

秦瑾瑶心中一疼,眉目便噙了几分戾气。“怎么被告跪在地上,原告却能堂而皇之地被尊为座上宾?咱们大厉的府尹,已经荒谬至此了吗?”

“混账!”赵汉臣一拍惊堂木。“被告有罪,原告又无罪。你是何人,为何闯入公堂?”

何氏叹了一口气,抢白道:“赵大人,这便是不成器的小女了。底下跪着的是她的丫鬟小桃。唉,不怕大人笑话,小女瑾瑶性好奢靡,但咱们秦府一向节俭肃己,她忍不过,便派了她的丫鬟去偷盗银子,以供己用。”

“夫人高义,本官佩服,佩服。”赵汉臣冲着何氏一拱手,眼里不无敬意,随后朗声喊道:“人已全,升堂!”

两面顿时涌出黑压压的衙役,持着板子站在两侧,气氛肃杀冷穆。大门已开,外头围着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连何氏都有些受不住那些人的目光,不由得向后挪了挪身子。

赵汉臣清了清喉咙,再次喊道;“今日,审理秦府嫡女偷盗一案。原告秦府夫人何氏,因身子不适,赐座。被告秦瑾瑶,你可认罪?”

外头的百姓听见赵汉臣如此说,不由得轰的一声。

“听见没有,亲娘告亲女呢!”

“胡说。那秦府的嫡女是原配生的,坐着的这个是继室。”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舍得。”

“你们瞧这嫡女的做派,长得竟然比仙女还好看,怎么可能偷盗呢。”

“是啊,只怕是这继室容不得人呐。这样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

外头的人议论声渐渐大起来,何氏被说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拿扇子挡着脸,赵汉臣赶紧一拍惊堂木,众人才勉强肃穆下来。

“秦瑾瑶,你可认罪?”赵汉臣的声音急促凶恶。

“无凭无据,自然不认。”秦瑾瑶淡然道。此时,早已有一左一右的衙役押着她跪在小桃的身边,小桃急得呜呜叫,秦瑾瑶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先让他们折腾一会,你家主子又不是没有杀手锏,怕什么。

赵汉臣反倒被说得一怔。平素审案,哪个女子进了公堂不是战战兢兢,被吓得囫囵话都说不全。眼前这一位倒是好,竟然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

怪不得是能把何氏逼上公堂的人。赵汉臣摇摇头,随后看向何氏:“何夫人呐,你可有什么凭据?”

外头的人看着赵汉臣这两副嘴脸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然是有的。”何氏一努下巴,宋妈妈立刻把秦府账本送过去。“大人请看,上个月我们府是由秦瑾瑶管家,这一笔笔账记得清楚,花的都是她的存银,共计一万三千两。我曾问过她,这笔银子从何而来,她说是她外祖母所留。可我派人去灵州细细查问了,她外祖母手上并无分文。”

“可有证人?”

何氏拍拍手,随即有一位衣衫破旧的人走上前来。

秦瑾瑶冷眼看着,竟是当年在灵州时的邻居。这一家人处事良善,和睦谦让,曾经是自己最羡慕的一家子。

然而此刻,那当家的跪在地上,竟然一眼也不看自己,而是冲着上头的赵汉臣回道:“禀,禀大人,当初这位姑娘与一个老婆子住在我们家旁边,确实是分文没有。我还记得,那时候这位姑娘生过一场大病,那六十多岁的老婆子是亲自上山去采药的,足足采了半个月,才总算凑齐了药材。试问大人,若是真有一万多两的余银,怎会不拿钱给姑娘治病?”

外头的百姓纷纷点头。“是啊,这人说得有道理。”

“就是。那婆子可见是真疼孩子,可也是真穷。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贻误病机的风险去给那孩子找药。”

第63章

秦瑾瑶看向那当家人的眼神不无冷淡。“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沈伟,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伟吓得一个激灵,随后却又把头磕得砰砰响。“大人,草民不敢胡说,不敢胡说。”

秦瑾瑶厌恶地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这也不能说明,我的银子是偷盗而来。”

赵汉臣再看向何氏,何氏捂住心口叹道:“这孩子不认罪,赵大人,我真是豁出脸皮来了。小桃今日是被秦府家丁扣在了墙头上,几位家丁都能证明,这小桃是半夜回来的。我起初还不明白什么事,直到今儿一大早听说邻人家的银子丢了,这才想明白。现下想想,只怕之前小女拿出来的银子也是偷盗而来,有三四回府里人都跟我说过,这小桃总是半夜出去。我从前以为是小桃练武功,唉,到底是我糊涂,只怕这小桃已经不知偷了多少家了。”

“哎,何夫人此言差矣。夫人典雅高华,一向都与人为善,怎会想到偷盗这种肮脏之事。”赵汉臣摆摆手道。

何氏按住心口,眼窝通红叹道;“也是我糊涂。这丫头本就是乡下来的,都说乡下人纯德良善,谁想到我竟摊上个不要脸的。”

“乡下人泥腿子,自然不登大雅之堂。”赵汉臣附和道。然而说句实在话,他怎么看秦瑾瑶都不像是会偷盗的样子。

何氏又叹了一口气,随后唤道:“宋妈妈。”

“是。”宋妈妈很快扭着腰身从外头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脸色黄疸,浑身恶臭的男子。何氏拿手帕遮住鼻子,启声问道:“你看好了,可是地上这个人。”

“就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她身上的芙蓉花图样。前儿就是她偷偷从一个府邸的后门溜出来,那府邸没有牌匾,但修得富丽堂皇。这个姑娘从这个府邸的后门溜出来,怀中鼓鼓囊囊一大片,还左右瞧了好几遍,确保无人才肯出来。我若不是窝在角落里,只怕也是没瞧见的。”

“听听,听听,这可是府外的乞丐,比家丁说话更可靠吧。”何氏装作心寒的样子。“唉,要不是这乞丐心肠好,过来找宋妈妈告状,我都不知道,府里闹出个鼓上蚤来。”

“这么说,这何夫人还真是无辜的,这秦府的嫡女真偷银子了啊。”外头的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这证人这么多,总不能都是何氏花钱请来的。”

“哎,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挺好一闺女,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何氏这回听见外头的议论,心里不由得笑开了花。这回她倒要看看,这秦瑾瑶可怎么翻身。

“不如把朱府之人叫来一问究竟。”秦瑾瑶对外头的议论充耳不闻。

“你这孩子。”何氏一脸嘲讽的模样道:“如今都这幅田地了,怎么还不认罪,还要折腾什么朱府。怎么,你还指望着朱府如今过来,告诉你她们压根没丢银子么。”

不可能的事。何氏一大早就亲自派宋妈妈去问了,朱府确确实实丢了三千两银票,而且那银票都是有票号的。

秦瑾瑶冷冷一笑,一脸洞若观火的神情道:“如今沈伟证明外祖母没留下银子给我,却不能证明这银子是我偷来的。至于小桃出入其他府邸,或许也只是做客,深夜外出更可能是练武,不一定是去偷东西。敢问赵大人,断案,是不是得人证物证俱全呢?”

瞧着赵汉臣愣住,秦瑾瑶哼了一声继续道:“我看不如请朱府的人过来问一问,到底丢了多少银子,在何处丢的,银子是被铸成了什么模样。倒是请大人派人去咱们秦府查一查,若是真查到了同样的银子,才可说是咱们秦府之人所为。”

“呵,你倒是不跳黄河不死心。”何氏嘲讽道。事到如今,她根本不信这秦瑾瑶是无辜的。想想刚入府时,小桃便跟宋妈妈说过,手里只剩二十几两银子。后来竟又说是一万两,这事换做谁能信。

她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谁能给她银子。何氏暗叹自己聪明,识破了秦瑾瑶弄钱的法子。

“大人,您瞧瞧,就这孩子这样,让我怎么管教。”何氏心里得意,却装作掩面痛苦的样子。“若不是实在没法管教这孩子,我也不会来当什么原告,惹得街坊四邻都看我们秦府的笑话。大人,不如您叫朱府之人过来吧,顺便也去我们秦府查查,让这孩子死心。到时候她自然认打认罚,也省得她亲娘九泉之下有知,怪我没尽到嫡母之责。”

“这位夫人真是一片苦心呐。”外头的人纷纷赞道。何氏心里越发得意,甚至还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秦瑾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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