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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宝珠不知该如何劝解,又知道何氏如今头风发作,不敢前去打扰,思来想去只好道:“要不,奴婢把曼瑶姑娘叫过来陪您说话?您知道的,曼瑶姑娘一向温柔乖巧,什么都听您的,您与她说说话,没准就想通了。”
“我才不要。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哪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秦月瑶烦闷地拿帕子擦掉手上的墨渍。因为上回宴席的事让秦瑾瑶出了丑,这些日子她再也没能拿着一张请柬,那些贵女们没有一个愿意与她交好。
偶有一个两个与她继续往来的,也是身份低微,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人。
母亲又病着,秦月瑶觉得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憋闷极了。
宝珠猜度着秦月瑶的心意,替她拿香蜜抹了手,轻轻说道:“姑娘既然有心与其他姑娘交好,为什么不好好与众姑娘说说瑾瑶姑娘的事儿?人都有一张嘴,她们听了你的,自然不会再相信秦瑾瑶。”
这话,让秦月瑶眼前一亮。母亲不让自己与秦瑾瑶接触,却没说不让自己把有关秦瑾瑶做下的那
些丑事宣扬出去。
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笔杆子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秦府没有阖家用饭的规矩,一向都是将饭食送到各个小院,秦曼瑶又不爱出门,所以秦瑾瑶
是在入府半月后才见到了苏媚姨娘之女秦曼瑶。
那日,秦怀德与何氏一起去临安公主府问候岳父母一家,秦月瑶则应神威将军韩国忠之女韩云薇
的邀请去将军府赏花,就连宋妈妈也回家中休息,府里便只剩下秦瑾瑶并苏媚母子。
因为秦瑾瑶上午和下午的时间都要写话本子,因此只能抓着午后这会子光阴休憩。而正午恰好是众人都歇中觉的时候,个个身子犯懒,谁也不愿意出门,倒也多了几分清静。没想到这一日,却在园子里遇见了一位乖巧瘦弱的姑娘。
许是不怎么出门的缘故,秦曼瑶的脸色淡白如纸,人也瘦得伶仃,好在面容姣好,姿色清丽。瞧见秦瑾瑶走过来,她的眼里闪出光彩,迎上前轻声道:“这位便是大姐姐?果真是好相貌,如画
中人一般明艳。”
瞧着与苏媚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秦瑾瑶茅塞顿开:“你是曼瑶?”
眼前的瘦弱姑娘有些欢喜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像是没有半点城府一般,看着秦瑾瑶说道:“姐姐知不知道,贵儿是我的人?”
秦瑾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纤弱的姑娘。这种秘闻,也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可看着秦曼瑶不似作假的神情,秦瑾瑶觉得或许她并没有撒谎。难道聪明狡黠的苏媚真的养出了一个纯真姑娘?
淡淡瞧了她一眼,秦瑾瑶柔声问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大?如此大喇喇告诉我,贵儿是你的人?”
秦曼瑶垂眸道:“贵儿说姐姐是很好的人。那日贵儿被平儿欺负,姐姐出面斥责了平儿,又唯恐贵儿难过,特意让小桃陪着她说话开解。贵儿不会骗我,我想姐姐的确是好人。”
“就只这一件事,你就觉得我是好人?”秦瑾瑶被秦曼瑶逗笑,阳光洒在白皙的面容上,贵气天
成,艳丽无匹。
“还有就是,我娘说,说你是好人。”秦曼瑶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瑾瑶不由得怔住。经了这几日的事,她早已看出苏姨娘是何氏的人,却没想到,苏姨娘在背后竟能说出这句话来。
“我娘说你是好人,但却不让我与你交好,所以我今日是偷偷来的。”秦曼瑶说话怯怯,像极了一只任人拿捏的小猫儿。
“这又是为何?”
秦曼瑶抬眸,眼含戚戚道:“因为夫人不喜欢你呀。我和我娘都是仰仗夫人鼻息才能活着的人,所以没有什么选择。我今日会与你说话,明日却要陪着月瑶说话,后日更要任由夫人差遣。虽然我娘说,夫人的事她都会帮忙料理好,让我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我做不到啊,我怎会不知,我的人生都要听从夫人的安排呢。”
这些话句句真心。
可也恰恰因为它出自真心,才让秦瑾瑶觉得可怜。
第14章
“姐姐别怪我,这便是我的命。可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冒冒失失来与你说话。秦月瑶从来不拿我当正经姐妹看待,有些话,我实在不知该对谁说起。”
秦瑾瑶没有开口回答,但伸手握住了秦曼瑶的手。
秦曼瑶咯咯一笑,柔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可爱。“我小时候救过贵儿那丫头的命,所以她与我极好。虽然夫人那压着她的身契,她不得不应付,但总不至于害你的。”
说完,她唇边抹过一丝温婉的笑意,随后瞧见园子那头来了一位小厮,便立刻收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冲着秦瑾瑶问了一礼,匆匆道:“今日是妹妹冒犯,希望往后有机会多与姐姐说话。”
说罢,没等秦瑾瑶反应过来,她已带着小丫鬟离开园子。那瘦弱不堪的背影像是在告诉秦瑾瑶,方才的这些话,许是秦府之中难得的真心话。
目送秦曼瑶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桃才悠悠开了口。“姑娘信她?”
秦瑾瑶收回心神,轻声叹道:“话说成这样,我倒宁可相信她是在骗我。”
禹州偌大,富贵泼天,可谁又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可怜人呢?秦瑾瑶有些戚戚,不过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个。从进入秦府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明白,外祖母精心呵护自己十数年,不是让自己来禹州受委屈的。
彼时,秦月瑶正在神威将军府与几个姐妹说话,其中便有神威将军韩国忠之女韩云薇。
今日的宴席由韩云薇提议,因此她坐在中间,一会照顾左手边的几位文官姑娘,一会又与右手边的武官家的姑娘说笑,她左右逢源,颇受喜欢。
秦月瑶看着人群正中央的韩云薇,见她容光焕发,姿态落落大方,一说话便有好多人侧耳聆听,心下便羡慕不已。好在,众人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秦月瑶的身上。
“你上次给我们写的信,里头的话可是真的?”韩云薇最先开口,贵女们便立刻转眸看向秦月瑶。
“我怎么会骗你们?”秦月瑶一说话,眼圈便红了。
耳边,姑娘妹几乎用爱怜的眼神看着秦月瑶,就连性格一向爽朗利落的韩云薇也长叹一口气,轻轻扯着她的衣袖道:“咱们原本都以为那秦瑾瑶是可怜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心机深沉的主儿。果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月瑶长叹道:“是啊,可怜我母亲为人善良,不许我跟她过不去。可你们说这么大的委屈,让我如何咽得下?你们想想,在乡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嫡长女,耳濡目染都是那些泥腿子的算计与苟且,怎么能与咱们是一样的?”
“上回见她说话谈吐倒是瞧不出来。”韩云薇又道。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秦月瑶毫不在意道:“这种人的嘴脸,怎么会在你们面前轻易露出来。”
“你说得也是。不过,这件事终究也有你父亲的错。”韩云薇说道。
秦月瑶不由得一怔,正要辩驳,却听见人家又道:“算了,这些事可轮不到咱们议论。”
听见这话,秦月瑶莫名心里一咯噔。她心里只想着秦瑾瑶将丫鬟送给父亲的恶心事儿,却忘了这件事还有父亲的过错。若是大伙真的追究起来,那父亲岂不是更加厌恶自己?
想到这,她赶紧开口解释,“其实这件事与我父亲无干的。”
众人看她一眼,虽然一脸不信的样子,但还是干巴巴点头道:“那,那自然是。”
秦月瑶再傻也能看出大伙的敷衍,她的心里越发慌张,后续的解释也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起初大伙还认真听两句,等到后来发现她说话颠三倒四,大伙干脆也连听也不愿听了。
而彼时,秦怀德夫妇二人也在公主府捧了一鼻子灰。
外头都以为何芝兰是公主之女,集千娇百贵于一身,自然是半点委屈也不会受的。可实际上,只有何芝兰自己明白,这些年自己在公主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
临安公主如今年逾五十,自嫁给侍读学士何辅棠后总共生下四个孩子,何芝兰是长女,又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何芝兰因长相与临安公主最像,性子也温柔高贵,故而在嫁人前深得临安喜爱。
可所谓见面三分情,自从嫁人后何芝兰便成了秦府的人,与娘家往来减少,反而是几个成婚晚的妹妹们日日伺候临安,因此到了如今,反倒是几个妹妹在娘家更得宠些。
好在秦怀德争气,一路扶摇直上,比几个妹夫强上数倍,总算让何芝兰在娘家又夺回些脸面来。
可今日不知为何,何芝兰觉得几位妹妹看自己的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艳羡,反而颇有几分嘲弄之意。她不明就里,又见母亲临安公主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幽幽冷冷,心里就越发打鼓了。可她并不知道,书房里头,丈夫的境遇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偌大的内室里,这会子几位姐妹正坐在一起为弟弟家的侄子选虎头帽。那帽子用了织云锦的料子,摸起来柔软光滑,又用蓝宝石做眼,银线为须,端地是富贵逼人,栩栩如生。
临安公主年岁大了,今日又起得早,此刻便有些疲累,索性歪在旁边假寐,兼听着女儿们的闲话解闷。
“不是说大姐夫原先的那个女儿回府了,姐姐怎么不带来让我们瞧瞧?”说话的是临安公主的次女何芝香。她比何芝兰年轻一两岁,但长相却更像何辅棠,英气更重一些。
“一个冤孽,提她做什么。”何芝兰随口应着,余光却暗暗瞧着母亲的脸色。她哪里看不出来,母亲今日的脸色比往日差了不知多少倍。
“可不是冤孽么。如今拜她所赐,大姐夫在禹州城里的名声都要臭了。我方才路过书房,还听见爹爹正训斥大姐夫呢。”三女何芝婉嗔道。
这话说得何芝兰心里一咯噔,方才的所有不安在此刻爆发。
“什么叫名声臭了?这话什么意思?爹爹为何要训斥怀德?”
旁边闭目的临安公主蹙眉,稳重肃穆的脸上堆起皱纹。“这么大的事,你竟也不知道?”
“我这两日病着,宋妈妈便拦了几个传闲话的小厮……”何芝兰此刻没心情解释太多,迫切问着到底是什么回事。
何芝香难得看见何芝兰吃瘪,脸上得意极了,笑呵呵地说道:“姐姐呀,全禹州都知道了,姐夫抬了自己亲女儿身边的丫鬟为姨娘,啧啧,这是怎么做出来的事?现如今,大伙都当成了笑话传呢!”
听见这话,何芝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得一声。这件事她千瞒万瞒,怎么还传了出去?
此刻的她哪里知晓,这件事从头到尾竟是自己那禁足的好女儿写信捅出去的。
临安公主头上绑着镶玉银鼠纹抹额,眼神低垂,唇噙冷笑,显然对女儿十分不满。
“每次回府,母亲总要夸大姐慧眼识珠,啧啧,如今又如何,不也就这么回事。”何芝婉撂下手里的虎头帽,伸出双手替母亲揉捏腿脚。
何芝兰一时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无力,连提气都艰难,只得任由两个姐妹嘲讽。
“大姐,你不是一向说你治家有方,姐夫与你举案齐眉吗?怎么如今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你知不知道如今禹州城里都怎么说你们秦府,说句不该说的,今日我来这见你,我婆家都不乐意呢。”
“可不是嘛,咱们母亲这么多年在禹州积累了多少好名声,怎么姐姐全然不知珍惜,反倒让家里出了这等丢人的事。”
“姐姐嫁人的时候我就说要姐姐慎重,那抛妻弃子的男人可要不得!”
姐妹两个左一句右一句,说得何氏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小当着母亲的面得脸,从来没闹过这么大的笑话。虽说这事丢的是秦怀德的名声,但打得却是她的脸。
“母亲常说姐姐治家有方,如今我瞧着也不过这么回事。”
“行了。”始终没开口的临安公主幽幽道。“既然帽子选好了,就赶紧给笙儿送去。芝兰呐,你留下吧。”
两个妹妹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立刻点头答应着出去,何芝兰便惴惴不安地凑到了临安跟前。
临安公主蹙着眉,长长的护甲滑过身上的锦被,冷声嗔道:“你如今怎么越来越不伶俐了?前两日听说你让那秦瑾瑶穿了几年前的衣裳赴宴,人家传到我这,我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今你又让府里闹出这桩事来,怎么,你是打量着我这脸不值钱了?”
这话说得重,何芝兰几乎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母亲,不是孩儿不懂事,这一切,一切都是那秦瑾瑶的设计啊。”
“就那个乡下姑娘?”临安嗤笑。尽管如今年岁见长,但她的面容依然称得上艳丽。
何芝兰只觉得自己欲哭无泪,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母亲,那乡下姑娘可不是寻常姑娘……”
“行了。”临安如今对何芝兰的蠢笨越发不满意,嫁人之前多聪明的孩子,如今怎么半点都不像自己。“再不寻常也是个没家教的乡下人,我看你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多个姨娘也好,让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说着,她懒懒翻了个身。“这刀啊,久不磨,便钝了。”
第15章
何芝兰的心里像被狠狠地揉了一把。她可以接受名声受损,更能接受身边多了一个姨娘的委屈,但她不能接受母亲的冷淡。
这可是她最大的靠山。
“母……”
“我累了。”临安长公主冷淡地打断了何芝兰的话。“我看你今日晚膳也不必在这吃了,回秦府去吧。”
何芝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哭出声来。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在母亲这受过这般冷眼,一时心里酸得厉害,连带着对秦怀德也有几分不满意。若不是他不检点,自己何必受这种委屈。可转念想想,这事说到底是月瑶的过错更多些。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前头书房里,秦怀德得到的冷脸更是多了不知几倍。
等到夫妻二人在门口相见时,竟是双双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