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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震烨沉吟片刻,坦诚对白准说:“我会通知捕房。”
白准还要扎纸船替送韩三,他转过轮椅进屋去,霍震烨还当他是生气了,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苏曼丽是无辜的。”
无差别杀人,柳二选的是花国美人,不是苏曼丽也会是余下十个中的一个,苏曼丽只是运气不好。
“随你。”三门的情,他已经还了,要是韩三不满意,大可托梦来找他。
白准坐到桌前,先点一支白蜡。
用竹刀将细竹劈成条,每一根竹条再打磨光滑,一根根细竹叠在案前,这是船骨。
跟着又铺开整幅黄纸,磨各色彩墨,画船衣。
霍震烨是第一次见白准的本事,他隔门看着白准两手执笔,一手画船前虎头,一手画船底莲叶。
这两只手仿佛各有主人,各司其职。
白准一心二用,笔下画着纸船船衣,余光还在打量霍震烨,闹腾的时候一刻不停,安静的时候又一声不出。
霍震烨感觉到他的目光:“扎这船作什么用?”
白准虎头画完,给莲叶添上水波纹:“送鬼。”
百日那天烧船桥,亡灵坐纸舟过河,这是羁留人间的鬼魂踏入冥途的时辰。
霍震烨念过几年私塾,又受西式教育,还出国留洋,再没有哪国人像中国人一样事死如生。
给死去的人烧寒衣供饭食,船桥纸马,金山锦缎,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白准点烛扎纸船,霍震烨就坐着等他,看他扎出船骨画完船衣还当差不多了。
谁知他又扎起船上的小人来,两边船舷各十个船夫,船头还有开锣执事,这些做完,白准这才松一松手腕。
烛火倏地熄灭,白准搁下竹刀。
屋里明明有灯,但他还点蜡烛,霍震烨并不问,他只是盯着这只纸舟看。
纸舟异常精致,船上门窗皆可打开,霍震烨瞥一眼白准的指尖,这种技艺究竟是怎么磨练出来。
霍震烨没拿这只船当作送亡灵的葬船,他把这个当一件绝顶的工艺品,可这样的东西不过一天就要烧掉。
白准揉着指尖:“看什么?”
“我看这个可以放在玻璃柜里,到美术馆中展出。”
白准轻笑,这世上哪有闻名天下的纸扎匠人。
“这是什么?”霍震烨指着船头甲板上的一把太师椅问。
“这是韩三的座位。”
“我知道,我是说旁边这两个是什么?”是留给谁的?
白准不说话了,他轮椅滚动,径直往卧房去,霍震烨几步跟在他身后,白准斜瞪他一眼。
他还真想睡他床上?
霍震烨叹口:“我把你抱上床。”
听着更不像话!
白准一骨碌进门,卧房门“啪”一声关上了,霍震烨鼻子撞在竹门上,他一边揉鼻梁一边问:“那我睡哪儿啊?”
白准悄没声息,但阿秀溜出来,她指指阁楼,霍震烨跟她上去,搬了张矮竹床下来。阿秀还给他捧来了薄毯枕头,让他在堂屋里过夜。
白准指使阿秀干完这些,虽然给他床睡了,可堂屋里处处都是纸人,看他睡这一晚,害不害怕。
霍震烨把竹床挪到天井边,他就望着头顶投下的星光月色,慢慢悠悠对着满屋的纸人说:“兄弟们别看了,我又没多长一只眼?”
纸扎“二郎神”用空洞三眼瞪向他,别的纸人是两只眼眶不点眼,唯有它是三只眼眶不点眼。
霍震烨说完,那只纸黄雀就跳到他床上,在他枕头上踩来踩去,还在霍震烨的头发里做了个窝 ,舒舒服服窝起来睡。
霍震烨忍不住翻个身,黄雀就从他头发里掉出来。
它气性随了白准,叫不出声音,也用尖嘴戳他的脑袋,霍震烨突然想到什么,大掌叩住小黄雀,揉揉它的脑袋:“你这小东西想跟我睡,是不是你主人也想跟我睡?”
白准睁开眼,气得一噎,早知道就不该给他被子,冻死他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不像话·震烨:我心里美滋滋
纸扎二郎神:有被冒犯到
第14章 三人归
怀愫/文
全城搜捕柳二已经两天了,码头车站娼院都一无所获。
霍震烨也在白家称心惬意的赖了两天,他第一天晚上还睡竹床,第二天就搬了张弹簧床来。
白准见这一堆铁东西发脾气:“这什么东西,扔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往他家里搬,白准瞥一眼霍震烨,干脆连他一起扔出去。
霍震烨一把抱起他来:“你试试!比你那个木床舒服多了,这弹簧托腰。”
白准指头一动,岳王爷的银枪眼看就要刺上霍震烨的后背,可接着他就身下一软,似躺在一团羽毛堆上。
岳王爷的银枪不动了。
白准确实躺在羽毛堆上,这床是弹簧的,枕头垫子都是鹅毛的,他睡在里面就不会觉得床太硬,翻身不舒服了。
白准伸手按一按枕头,霍震烨给他垫起来:“怎么样?舒服些吗?”
他夜里翻身的动静,霍震烨都听见了,那木床吱吱作响,再垫几层棉花芯也不如鹅毛软。
白准窝在鹅毛枕头里,懒洋洋抬抬指间,几个纸仆鱼贯而出,一人抬一只床脚,把弹簧床抬了进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没一会儿又把木板床抬了出来,摆在天井边。
“这床就给你了。”白准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他一挨着枕头就想睡,扎法船实在太费精神。
霍震烨一手叉腰,这人真是得了人的好,连谢都不谢一声。
想想又气不起来,还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屋里没有声音,霍震烨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里看,白准脸挨在鹅毛枕头上,头发散在脑后,看样子已经舒服得不想说话了。
白准与这床缠绵一天,霍震烨买了晚饭回来,他还不肯起来。
霍震烨敲着饭碗:“吃饭了!你总不能老闷在屋里,总得出来转转吧。”就算坐在轮椅上,那也算转了转。
没一会儿内屋就有了动静,霍震烨抬头一看,气得笑起来。
白准还躺在床上,四个纸仆抬着床,把他抬出来转了一圈,又抬回去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没办法,最后还是给霍震烨送上奶油饼干,泡在牛奶里给他吃,小孩子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霍震烨知道,白准这是太伤精神,这屋里除了阿秀就是纸人,阿秀还半点世事都不通,没人管他,只好他来管了。
白准吃着牛奶泡曲奇。
霍震烨问他:“给你的竹椅也定一个垫子?再加个抽屉什么的,你往后出门带东西也方便 。”
“我不出门。”白七爷如是说,说完又窝在被中,弹簧床真是太美妙了,洋人也还是有好玩意儿的。
八月二十八,浓雾,韩三烧百日 。
韩珠推了辆板车出城去,板车上放着几只竹筐,里面是她叠的锡箔元宝。
路人看她推的东西和身上的孝衣,知道她是哪家的孝女,出城去给家人上坟的。
柳大就被压在这些元宝纸扎下面,他的眼睛透过竹筐的缝隙望出去,目光凝固不动,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韩珠想起他来就给他喂一点水,想不到他,就一天都不给他一点食水。
她并不是折磨他取乐,而是在她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替他预备了一卷草席。
这卷草席铺好,韩珠终于跟他说话了:“我们总是一起长大的情份,一卷草席也该给你。”
柳大望着韩珠的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韩珠不为所动,她甚至笑了笑:“你不能说话的时候比能说话的时候老实多了。”
柳大的手指和脚趾已经微微能动了,他心中狂喜,但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每天趁韩珠不注意的时候拼命活动手脚。
他要逃走,他要离韩珠远远的,这个女人,比鬼还要可怕。
韩珠推车出城,到埋葬父亲的坟场,说是坟场,其实就是块荒地,四下里都是坟包,韩三落葬的时候种下一棵树,树杆上系着白布带。
韩珠举目四望,就见布带迎风飞扬,她低头对柳大说:“你看,阿爹也在等着我们呢。”
柳大从脚趾到小腿已经有了力气,他知道今天是他逃生的最后机会,他尽力乖顺,一动都不敢动。
韩珠把柳大从车上搬下来,又把他摆成跪拜的姿势:“来,给我爹磕头。”
柳大假装软手软脚任她摆布,观察四周地形,看看往哪里逃跑更方便。
韩珠把酱肉黄酒摆在亲爹坟前,取出香炉,点起线香,对石碑磕了三个头,跪着说道:“阿爹,我来看你了。”
她看一眼柳大,举香对石碑道:“女儿不想嫁给大柳了,特意请来白七爷作证,废去婚书。”
柳大听了心头一喜,她要退婚,是不是肯放了他的意思?转念一想,心又凉透了,她要退婚是不想他死了,还当他的未亡人。
韩珠先在坟前烧化锡箔元宝,又将纸花篮烧给亲爹,听见身后有轮椅声,知道是白准来了。
白准的轮椅后面垫了个鹅毛枕头,膝上还盖了块薄绒毯子,阿秀打伞,他手里还拿了瓶桔子汽水。
插根吸管,一小口一小口嘬着。
霍震烨跟在白准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少爷出来郊游。
这四面坟包已经埋伏着巡捕,坟场中还有零零散散来上坟的人。
浓雾掩去日光,四周白蒙蒙一片,一只又一只坟包安静躺着,上坟人拎着竹篮,穿梭在坟间。
乍看上去仿佛是一群无头的行尸走在坟场内,分不清是人是鬼。
霍震烨四下观察,不知柳二躲在什么地方,今天到底还会不会来。
韩珠见白准来了,从袖中取出婚书,双手递给白准:“请七爷为证。”
白准这会儿又很有长辈风范,他微微颔首,先给韩三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