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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的小朋友已经足够乖巧了,而且也不会因为一点儿赞美就过分骄傲。再者说了,她也不曾要求小朋友不断攀登,直到达到自己心中的‘高要求’。既然是这样,自然是以鼓励为主就好了。
这种教导的结果也体现出来了,相比起同龄的孩子,陈如意小朋友显得自信、自主很多。她本身其实有点儿怕生,但那只是怕生而已,并不妨碍她的自信自主。相反,这个时候许多贵族子弟倒是不怕生,却没什么自信和自主能力。
这些贵族子弟当然会自傲,但是自傲可不能当成自信、自主,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自信和自主是因为知道、见识了很多,同时了解了自己的无知。自傲则是因为见识局限在自己的天地里,然而自以为已经了解很多、很有权力了,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无知。
同时,陈如意小朋友也有较好的同理心、沟通能力,她能够很容易了解到自己面前人的感受,并且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对方平等交流,达成一些意识的交换。可别小看这种能力,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贵族出身的孩子很多从来都是不懂这些的。
当然,他们的父母也大多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必要懂这些。
陈如意小朋友拥有的种种特质并不能带来什么直接的利益,但即使是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也让她深受喜爱——无论是对同龄孩子,还是对比她年纪更大的大人,她都显得很可爱。
这并不是一种小孩子有心计的‘讨人喜爱’,而是她本身就很讨人喜爱,这是一种她自然而然具备的能力。
刘彻就很喜欢陈如意小朋友,这不只是因为陈嫣的关系而爱屋及乌。如果孩子本身不招人喜爱,估计也只会是淡淡的。
难得的母女亲子时光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陈嫣许诺给陈如意小朋友亲手做个蹴鞠用的彩毬的时候,有婢女来禀报。
“翁主,府外有人求见。”
其实陈嫣的府上从来都有各色人求见,这些人来找她的目的不同,但无一不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随着她拥有越来越的权力,这种事是必然的。早先的时候她见的比较多,如今她涉足大汉权力中心了,在这件事上就更谨慎了。
简单来说,过去她只说什么人不见,过滤掉一些实在没必要见的人。而现在,她则是强调了什么人都不见,除非某些人有特殊情况,能够让她破例。
她手下有专门的人替她见各色‘客人’,哪些人直接回绝,哪些人会有专门的人见面劝回,这些事都是专门的人在做。如果有些‘客人’是这些人觉得需要陈嫣来决断的,这份见面请求就会送到陈嫣这里。
也就是说,能够让婢女来禀报,足够说明让她见一面的理由比较充足了。
“哦,到底是何人何事?”陈嫣依旧抱着陈如意小朋友,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亲昵的很,并不把这突然而来的求见放在心上。
婢女的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显然也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板一眼道:“来者是关中地方豪强子弟,在家乡亦是一手遮天的大家族…此人有求于翁主…要紧的是,此人有马主管的介绍信。”
一年到头来求陈嫣的人不要太多,陈嫣不可能随便见这些人的。至于地方大豪强的身份在她面前也不值一提!这些大豪强在地方上一手遮天,可以说是土皇帝一样的狠角色,赴任地方的官员往往还要处处敬着他们。
但地方豪强这种角色么,看成一个集体,那倒是能够对国家局势造成深刻的影响。可要是单独拎几个出来,又算得了什么呢?特别是离了他们的郡望所在,到了别人的地盘,影响力立刻降一大半!
要是来到中央层面,那就更不用提!
别说是陈嫣了,在长安稍有关系的、随便哪个王侯之家子弟,都足以秒杀这些地方豪强——这些王侯子弟并不见得多有钱有势,王侯的牌子拿出去响亮,可分薄到每个子弟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但他们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长安,真想要办什么事、见什么人,就算不能找到当事人,也能通过自己的各种关系达到目的。
比如说,这些王侯子弟想想办法,去到某个大人物的家拜访,甚至去到宫宴之中,也不甚难。可是换成是地方豪强来做这件事,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难度了!就算能做到,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财,求多少人。
所以这个婢女才会提及介绍信,恐怕真正让下面的人决定禀报陈嫣的原因也在于这封介绍信。
‘马主管’,在没有提及名字的情况下,自然而然指代的就是替陈嫣管理着‘交通号’的马魁了。作为几个最高级别的主管之一,马魁对于整个集团的意义不言自明。同时,陈嫣对他的依仗和信任也不用多说。
倒不是说,他想让陈嫣见的人就一定得见,只是对于自己信任的左右手,陈嫣还是得给面子的。不然传出去像什么?人家还当她根本不看重手下的主管,连这点儿体面都不给。
再者说了,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毕竟主管们往往也很珍惜在陈嫣这里的‘面子’的。面子这种东西越用越薄,平常没有什么要求,要紧的时候提要求才会从来不爽。这种道理但凡有点儿头脑的人都明白。
“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事。”陈嫣有点儿不想见,但还是道:“既然是马先生的介绍信…罢了,请人进来罢——如意,你…算了就在这儿呆着罢。”
陈嫣本来是想让陈如意小朋友去别的地方玩儿的,但再一想,哪怕是军国大事也无所谓让自家姑娘避开。更何况想也知道,不会是那等机密之事,便没有打发小姑娘暂时离开,而是径直让人带那个地方豪强来。
这个人姓王,名叫王烈,关中一好强人家的家主。明明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比陈嫣还大一个辈分,但在陈嫣面前丝毫不敢拿大。反而是毕恭毕敬问好,也不表明自己的来意,只是先吹捧了陈嫣一通。
这种拍马屁的行径在旁人看来很傻,甚至会怀疑这种令人尴尬的拍马屁真的会有效果吗?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说《红楼梦》里贾芸讨好王熙凤一节,就是典型。
王熙凤其实也知道贾芸说的都是场面话,但是那又怎样呢?花花轿子众人抬!之所以她能拥有贾府大管家的威严,就是靠这些对她有所图的人的吹捧。这些人聚的多了,自然就有了‘势’。
若是所有人对她都没有企图、平常看待,恐怕她反而不乐意了!
不过陈嫣又不同于一般人了,她经历的特殊性让她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动。说的直白一些,走到如今,她一路都是受着吹捧的,她已经过了依靠吹捧成势的阶段,对此也没什么心理上的依赖。
所以她只是闲闲地听着对方说这些,等到对方说的差不多了。才道:“倒是先生谬赞了,我哪里就担得起这些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先生来长安所为何事呢?”
其实她就是想早点儿进入正题,然后尽快打发人走。
王烈显然没想到他这样一番吹捧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他和马魁早年间有过一些交情,马魁在关中做游侠的时候他曾经热情招待过对方。这个所谓的热情招待,就是对方什么时候来都好酒好肉奉上。
这种待遇,不少出名的游侠都有。
而豪强们愿意这样做,有的是不想惹事,要知道游侠们都是一群不怕事的,犯法杀人都不放在眼里。和这些游侠建立起关系,至少不会糊里糊涂就被某个声张正义或者就是看他不爽的游侠给上门宰了。
有的则是想讨好游侠,想要借一些有名气的游侠的势…这就不用多解释了。
这种事,当年周亚夫都做过呢,所以他才说剧孟可以顶一国的作用。
当时王烈其实没有想到马魁会有如今…现在想要请马魁吃饭,将他奉若上卿的人太多了,马魁却是谁也不会理。或者谁真的去交往了,也只是面子情,当不得真。只有当年如王烈这样优待过他的人,这才是真正欠下了人情。
那个时候他还没发迹呢,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让人感恩。
这个时候王烈求上门了,他也不得不写这封介绍信——王烈原本以为有马魁这封介绍信就一切顺利了,在他看来,他缺的只是一个见到陈嫣的机会而已。只要见到陈嫣,说服陈嫣是很容易的。
不管她是怎样的大人物,她始终是肉体凡胎,只要是肉体凡胎就逃不过某些特质。比如说虚荣,又比如说贪婪。特别是陈嫣还是一个女子,在男权社会的大环境下,就更容易让人轻视了。
这种轻视并不会明明白白地体现出来,因为单论个人的话,陈嫣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但这种轻视会藏在一个人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甚至连自己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只不过没意识到其存在,可不代表真的不存在。
这反而更顽固、更隐蔽,更容易影响到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某些对人对事的判断。
王烈来这一趟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主要是想推荐自己的女儿给天子。
谁都知道做外戚的好处,即使原本一文不名,只要家里的女孩子争气,也能让一个家族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关于这一点,只看如今如日中天的卫氏外戚就知道了!
原本的卫家是什么人?不过是平阳公主府的奴隶而已,皇后卫子夫以及她的姐妹是公主府的歌女家伎婢女,兄弟们则是奴仆之流。但是现在呢,满门权贵!或许这有卫家人确实有资质的原因在,但不可否认,最初拉开大幕的原因在于卫子夫得幸天子!
有了这个好榜样,大家都是跃跃欲试的。
特别是如今皇后也渐渐失了宠爱,宫中正是各路后妃争宠的时候,一干人等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王烈家不只是地方豪强,也有不少商业利益,这商业方面早年托庇于一侯府门下,以保全一些利益。这条路是大多数商贾做大到一定程度都会做出的选择,然而这不代表这就是一条万全之策了。
有的时候是托庇之门兜不住事,有的时候则是根本不靠谱!在这件事上,王家是吃足了苦头的!若不是他家还有地方豪强的底子在,说不定已经被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经历过这些事,王家痛定思痛,想到了送女儿进宫搏宠这条路子。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不只是因为受到卫氏外戚的启发,也是因为王烈有两个女儿展现出了相当的资质。
这对姐妹花在当地也算是极为出众的美人了,而且安排老师学习乐器、歌舞之类,也是天资出众,一学就会。再加上有心思,在讨好人一道上表现的很不错——如今王家已经下定决心走路子送两姐妹进宫了。
推荐美女给皇帝,这是很多和宫廷联系紧密的贵族都爱干的事情。当年陈嫣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就是如此,到了平阳长公主更是发扬光大。她们只是其中最出名的,还有不少贵族也做这样的事,只是没她们那么大动静而已。
一般来说,这些贵人推荐美女给天子,都喜欢找和自家有渊源的。不然的话,美女真的得宠了,只靠这一点儿举荐的功劳也无法拿到多少会报。王家想找这些贵族谈这样的事,显然不太容易。
哪怕不在意这一点,以王家的情况也很难见到那些能在天子面前说的上话的贵族。
这种情况下,陈嫣倒是王家最好的选择——通过马魁,能够得到见陈嫣的机会。只要见到陈嫣,就不愁事情办不成,至少王家的人是这样想的。而陈嫣对宫廷之中那位天子的影响,全天下有目共睹!
如果是她推荐的美女,一定不愁吸引不到天子的注意。
只要吸引了天子的注意,后面的事就好办了…王家对自家女郎就有这样的自信。
陈嫣对此只觉得好笑,浪费半天的时间就只为这个?
太无聊了!
“给陛下推荐美女这种事我是从来不做的…先生难道从没听说过?”陈嫣闲闲道,只这一句话就让王烈僵住了。
他倒是隐约知道这件事,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个,这种事总有第一次的。以前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也不需要。过去不夜翁主年轻貌美,靠自己也能一直拴住天子,可是今后呢?总得想想容色衰减之后的事吧!
就和大多数人一样,王烈也觉得陈嫣和刘彻之间的关系不同一般。
然而现在陈嫣说这句话,难道是拒绝的意思?
事实上,确实如此,陈嫣三言两语打发了王烈。人走之后陈嫣还抱怨道:“马先生就算是欠人人情也别用我还人情啊!这等事都找上门来了…”陈嫣没说的是,她又不是拉皮条的。
“这些话让如意听到了,真不是一回事儿!”这样说着,陈嫣就揉了揉陈如意小朋友的耳朵,告诫她:“刚刚听到的都给忘掉,知道了没?”
正这样说着,又有婢女来禀报:“翁主,有一位先生求见。”
“怎么又有人来见?不见!今天再不见了!”陈嫣被刚刚那件事弄的没了耐心,直接这样道。
婢女有点儿犹豫,最终还是道:“翁主,来求见的人不同一般…曾任大司农中大夫…这也罢了,最要紧的是,此人乃是复圣颜回嫡传。这…见还是不见,下面的人不敢妄断。”
第419章 大东(5)
颜异在长安呆了七天,等到第八天的时候, 他站在了大名鼎鼎的‘不夜翁主府’。
这里有很多人想用各种方法引起这里主人的注意, 最终见到她, 但做到这一点的寥寥无几——他在外院等待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同样想见她的,对于这件事,显然他们是很有话说的。
大概是因为排队等待这件事本身就很无聊, 面对颜异这个生面孔, 很多人就自然而然诉起苦来。总之就是说, 几年前想要见‘不夜翁主’还没有这么难的,现在却成了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言语之间有着些许不满,但又竭力隐藏这种不满。
对于这些人来说, 不满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又下意识担心自己表露的不满为他人所知, 给自己带来麻烦。由此,更加令人看清了这里主人的权势,即使是私底下的场合, 也有足够的影响力。
“不过这也是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不夜翁主如今也越发贵重了…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这大概是自我安慰的话。对于这些人来说, 陈嫣这次回到长安,相比起过去任何一次都更亲近‘权力’‘政治’这些东西, 这就是‘贵重’。
他们不擅长分辨各种权力, 特别是隐于幕后的权力, 只有这种硬推到他们眼前,再明白不过的权力,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什么。
虽然心中不满,但习惯于在阶级社会中谋生的人们总是足够‘体贴’,自动将这件事合理化了——只不过‘合理’是一回事,心中是何观感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满总是不满的。
颜异听这些人只言片语谈及自己的目的,他听到了很多很多他们的诉求…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从此间主人那儿得到些什么。
那些形形色色的、属于普通人的欲望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是得不到满足的样子。所有人都认为这些自己怎么都够不到的东西,在这里的主人那里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达成。
简直就像是通过巫师向神明祈祷一样容易,只不过巫师往往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虽然绝大多数人是相信巫术的,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认同巫术大多数时候真没什么用)。而向这里的主人,某种意义上他们心中的‘巫师’祈祷,却是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只要他们能够站在他面前请求。
只要能够见到他。
她越来越强盛的权势也基本来于此,她总是能够做到任何事…只要是她想做的。她靠这样的‘无所不能’铸就她在人世的名声,亦是凭借这‘赫赫威名’她最终走到这般无往而不利的地步。
这些等待她垂怜的人敞开了自己的欲.望,他们不考虑其他,只想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或许这里的主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被物化成了某种存在。
就和某个代表着神力的石头人、木头人差不多吧(汉代的巫术崇拜还比较原始,将力量寄托在石头人、木头人身上都是有的)。
颜异和所有人不一样,他来这里的原因并不在于索取,而在于给予…他来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或许不再需要他了,但他非得来问他,这是他必定要完成的事。
因为颜异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客人,即使新来陈嫣身边侍奉的人大抵不知道他和陈嫣曾经的事,也将他的拜帖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别的不说,光是复圣嫡传这一重身份就足够他敲开任意一权贵的大门了…搞学术的学者总是有这样的‘捷径’。
“颜先生,请随小人来…”越过了前面排队的许多人,颜异被请到了另一个院子。
而在他之前正好有个男子从这里略带忐忑地走出去,显然他已经得到见这里主人的机会了。
“颜先生稍待,等到那位王先生事毕,小人便去禀报翁主。”这里的仆人受过专门的训练,总是会保持不卑不亢地完美态度。
颜异并不介意等待…事实上,他和她的故事里他已经耽误过很多时间了。临到这个时候稍微等待一段时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次的等待其实并没有太长的时间,那位王先生很快去而复返,从他的神情来看,应该是诉求没有得到满足。站在院中廊下,看到院门外匆匆走过的人影,颜异下意识地做出了判断。
“看来王先生事已毕,小人这便去替先生通报翁主。”略微笑了笑,仆人便很有分寸地告退了。
颜异并不在意这个人的告退,他只是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那个‘王先生’——他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显然已经失败了。而他呢,他来到这里想要给予什么,对于她来说又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