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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滨下意识腾地站起来,随即立刻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紧张,便寒暄地客套了几句。
二殿下不必客气。萧向翎说道,今日光临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久仰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江驰滨笑说,另外萧将军最近也在查我七弟的案子,实不相瞒,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是焦心得很啊。
他说着,适度地露出了一个纠结而遗憾的神情,贸然前去探望是为打扰,所以特来询问萧将军。我七弟他目前身体状态如何?是否有太医来诊治?可有康复之势?
面具下,萧向翎的眸光微微抬起,看向江驰滨毫无破绽甚至堪称真挚的笑脸,记忆中的片段却纷纷涌上。
那夜街上诡异的空旷、被人追杀的侍卫、宴会上中毒的七皇子以及丞相、上朝后立刻来找自己问清情况的江驰滨
一个个看似毫无联系的线索串联起来,局内的每个人却都不得善终。
萧向翎心意一动,已经到口头的话语一转,说道,七皇子毒入心脉,或是命不久矣。还请殿下节哀。
无法掩饰的亮光从江驰滨眼中倏然闪过,随后便又恢复到一副毫无破绽的哀戚神色。
那既然如此,萧将军做七皇子伴读一事,也难以圆满了啊。江驰滨余光里瞧着萧向翎脸色,遗憾叹息。
这无妨。萧向翎从一旁取了两只空茶盏,继而斟满了两杯茶,继续说着,七皇子伴读一任只是个吃饭喝酒的闲职名称罢了,与七皇子生死又有何干系?
江驰滨脸上浮上喜色,难得萧将军竟有如此觉悟,你我也是相见恨晚。今后将军若有困难,我必倾力相助,只愿能与将军以朋友相称。
这便是在□□裸地试探心意,随后挖墙脚了。
在下身份岂敢与殿下与友人相称,若是偶能帮上殿下,着实是在下的荣幸。萧向翎附和道,随即用食指关节处一顶面前的酒盏,将其中一份推至江驰滨面前。
江驰滨没接,却是站起身来笑道,今日我府上还有事,就先不打扰萧将军了。待春来之时请将军到我府上赏花,还请将军赏脸才是。
且慢。萧向翎叫住对方转身回走的动作,眼中有几分玩味。
随后,他竟是拿起那盏茶杯,一饮而尽。
江驰滨的表情略为尴尬。
这是我北疆的粗茶叶,虽是凉茶,却别有一番味道。萧向翎放下茶杯笑道,殿下没尝到,着实可惜了。
入夜,七皇子府。
江屿手持卷宗在烛灯下看着,只是这几日过于劳累困倦,不出一会便扶着头小憩起来。
梦里,是一片暗无天日的荒崖,天气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落下雨来。
他在等人,心里却有种矛盾而紧张的焦躁之感。
身后似乎有着微弱的脚步声,江屿猛地回头。此时天边惊雷响起,暴雨随之落下。
你想好了吗?
这声音从头脑深处响起,在颅内震荡鸣响着,越是抗拒,越是无孔不入地侵入。
我想好了。江屿轻声说。
与此同时,心脏刺痛般猛地一跳。
欲成此事,必以心脉饲之,血肉护之。事成之日,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那个声音冰冷而缺少感情,连抑扬顿挫的语调都显得吝啬。
我知。
你需用软剑破开自己的胸腔,挑断心脉,继而挖心伏罪,才算事成。
我知。
江屿拾起地上的软剑,光滑的剑面上映出自己苍白而无血色的脸。
倏地,有几滴雨点落在那剑面上。
时辰到了。那声音说道。
他最后一次抬眼望向那荒寂的山脉与黑云。
继而抬手,闭上了眼。
咔哒
从室外传来极其细微的一声响,常人只会觉得是枝叶落地,但江屿却几乎是立刻从梦中清醒过来,手下意识握上身侧的剑柄。
力度之大,以至于修长干净的指节都隐隐泛白。
醒来的一瞬,他有种依旧身在地狱当中的错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也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微微抖着。
但当他再仔细听去时,那声音却是再也捕捉不到了。
江屿将软剑藏在袖口中,悄无声息地潜出门外。
与此同时,一个迅捷的身影如利剑一般,穿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翻身匿于檐角之上。
江屿旋身躲到廊柱暗处,瞳孔微微眯起向四周环视着,锐利得仿佛夜色中潜伏的豹。
有风过,余光中,屋顶檐角处有衣带飘起,一闪而过。
江屿仗着暗处的掩护,双足发力,稳稳落在檐角对侧。
或是由于过度紧张的原因,他浑身崩到极致,以至于颈部的线条清晰,在晕暗的光线下更显得纹理分明,连梦魇时残留的汗珠都在月色中闪着莹白的光。
他屏住呼吸,向着刚刚飘起衣带的位置潜过去。同时手紧紧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着朝人喉间刺出一剑。
软剑出袖,江屿猝然探身,却在看到檐角后景象时脚步顿住。
只见那檐角之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条被人故意栓上去的黑色衣带。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中计了!
江屿猛地收手意图转身。
刹那间,却有一冰凉的剑刃抵住了他的颈间。而持剑人的另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紧紧捂住他试图发声呼喊的嘴。
那人力气极大,江屿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牢牢禁锢住,连可挣动的幅度都显得细微。
但除此之外,那人的挟持却堪称温柔,纵使江屿挣动得厉害,那紧贴脖颈的利刃也未曾伤他分毫。
别说话,别动。那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天气酷寒,而他口中吐出的气息却温热得很,穿透几寸霜寒,传到耳侧之时还存着些许温度。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江屿的动作猛地一顿。
随即终究妥协一般,缓缓点了点头。
第6章
萧向翎果真松开了手。
江屿克制着喘了好几口气,随后回头看去。似是由于刚刚动作激烈的缘故,他苍白的脸上也少见地漫上些许血色。
对面那人一身黑衣,银质面具下的面孔不见神色。
小公子身手不错。萧向翎低声道,只是这白衣在月色下过于明显了些,叫人看不到都难。
江屿瞥了一眼对方还压制住自己肩膀的手,冷冷道,拿开。
萧向翎没动作,隐在面具后的眼角却微微弯起来,然后你大声喊人,趁乱逃跑,我松手岂不是恰得你意?
江屿并非对自己的武功没有信心。在夏之行的暗中安排下,他几乎是能走路时开始练剑,会说话时开始读兵法。
但在现在这种硬碰硬的较量中,力量与体型的差距却成了唯一的决定因素。与这位声名远扬的北疆将军,若是明暗交加地斗一场,他或许还有优势的可能,但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他甚至没有脱身之力。
江屿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的怒意一扫不见,反倒刻意透出点弱态来。
那依萧将军,在下该如何做才能让将军您信得过呢?
那双天生含情的眸子会说千言万语。淡漠垂下时冷冽而薄情,但若微微弯起,那勾人的角度便叫人心驰神往,再也不舍移开目光。
四周静谧无声,两人距离只隔咫尺,近到江屿可以清晰看见萧向翎面具上花纹的走势,以及那双眸子上方已经结霜的睫毛。
气氛正好。
可萧向翎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
小公子着实是滑头得很,在下无论如何都不敢信过你。他说道,我现在不能让你走,但只若你跟紧我,别开口,我保证不会向你出剑。
江屿就势点头。
但萧向翎并未就此甘休。
他竟是在江屿震惊的目光中,从那檐角上解下黑色的衣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随后攥过江屿泛白的手腕,将另一端紧紧系了上去,继而打了几个死结。
江屿的手腕如这夜霜一般冰凉,握在手中简直能感受到隐在皮肉下的骨骼。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不忍又把那绳结系松了些。
这本是一个挟持人质的做法,但江屿却从那紧实却并不令人难受的绳结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情绪。
可能是刚刚梦境中的景象过于深刻,他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又遥远得不似今生。
像是很久之前,也应该有这样一个人执拗地要把他的手腕拴起来。但那旧事太远,早被刺骨的风雨鞭笞得鲜血淋漓,只余残骸,却仍要踏破鞋履赴约,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再得一聚。
未待他多想,手上顿时一紧。
抬眼一看,萧向翎竟已经掀开屋顶的几片瓦檐,纵身就要向下跳。
而下面是七皇子殿中的书房,正是刚刚自己翻看宗卷之处!
不难看出,萧向翎深夜潜入宫中明显是要查探卷宗之案,但不知为何怀疑到了七皇子头上来,还恰好被江屿撞了个正着。
且慢!江屿仓皇间猛地扯住黑色衣带往回拉,那是七皇子的书房,你不能下去!
而萧向翎却仿佛早已猜到江屿的动作,肩部顺带着手臂一用力,那衣带瞬间在二人手中绷紧。
我有皇上旨意去查卷宗一案,而今七皇子本人正是我这的嫌犯之一。萧向翎手中又用力了几分,严肃道,而那七皇子从那日宴会之后便躲在殿内杳无音信,不知死活。我潜去查探案件,又不会伤害七殿下,有何不妥?
听到不知死活时,江屿嘴角一抽。只不过这表情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厌恶与嫌弃。
实不相瞒,这确是有不妥的江屿压低声音,表情十分纠结,像是有什么事被刻意憋在心里。
萧向翎维持着这个僵持不下的姿势,等着江屿把话说完。
这件事因为不太好说,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但我跟随七殿下十多年了,很清楚他
江屿说到一半,抬眼看了一眼萧向翎,随即透露出了更加纠结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微妙的不可说在里面。
萧向翎指尖一颤,被这抬眸扰了心神。
他见过美人无数,妖娆妩媚的,优雅高贵的,清秀玉立的
但却从未有一人像眼前人这般,一蹙一笑皆有戏在其中,在那虚伪假意的面皮下,却有副刻薄冷艳的骨。
而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骨,却与记忆中那人有几分相似。
他怎么?萧向翎压下心思,沉声问道。
他有龙阳之好。你若深夜潜入他宫中,恐怕会江屿纠结的神情渐深,心中却有几分玩味地看着萧向翎的反应。
传闻都说萧将军不解风情,不近美色,男女不吃,清心寡欲得像块榔头。
结果面前这位榔头一开口,就把江屿惊了个好歹。
龙阳之好?只有你知?萧向翎向前走了一步,刻意压下声音,切齿道,他碰你了?
江屿表情一僵,心中那诡异的感觉更甚。
萧向翎半夜意图潜进七皇子殿中,而在自己透露七皇子有龙阳之好时,对方的反应竟不是避嫌,而是反问他碰过谁。
不知是否是错觉,刚刚对方那声音中,似是有些微妙的偏执意味。
江屿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对方的眼里。
依旧除了自己的倒影,空无一物。
他面上维持着笑意,讽道,萧将军关注点还真是清奇。只是我跟随殿下多年,可知他宁愿偷着出去沾花惹草,也从未正眼看我一下,大概是我长得太丑。
说完还颇为遗憾地压下了嘴角。
话音未落,江屿忽觉手腕被一股极大的力气向前扯去,逼得他踉跄了几步。
随即萧向翎竟是趁着两人说话的缝隙,径直就要带着江屿从房檐开口处向下跳!
江屿心下一紧,顾不了太多,仓皇拔出隐在袖口中的软剑,一不做二不休,竟是径直向对方胸口间刺过去。
萧向翎没想到江屿竟会随身带兵,仓促退了两步。两人间距极近不方便用重剑,便只得用手臂虚虚格挡。
奈何江屿拼了十成十的力气,且刀刀致命。
而另一方面,二人手上的黑衣带,却是系在了萧向翎的左手、和江屿的右手上,江屿只觉一招一式都受制于人。而他每次想把那衣带砍断之时,却又被对方在空中准确拦下。
二人从房檐之上退到边缘,随后又双双坠落下来,被刀剑逼到了墙角暗处。
真正交手的时候,江屿才发觉对方骇人的功夫,即便没有兵器,虽节节后退,却不落下风。
纵使对方只穿常服,没用兵器,仍有骨子中的血性嚣张地肆意开来。每走一步,都裹挟着从北疆雪原中带来的剑光与寒意。
而此时,江屿隐在暗处中的脸色哪还有半点虚伪的笑意,目光冷若淬毒,还带着点不计后果的疯。
图穷匕见,他错步转身,手中软剑贴合小臂挽了一个漂亮的花,随后蓄力猛地刺向对方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间。
这个角度堪称刁钻。萧向翎手无寸铁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压低身体向外躲。
倘若如此,江屿便可以趁机斩断手腕上的衣带。
本是势在必得。
但在江屿出剑的一刻,萧向翎的瞳孔却猝然睁大。
绝不是因为对剑锋与攻势的惊恐,而是江屿那巧妙的剑花,以及后续一套行云流水的出剑套路。
他太熟悉了。
江屿见对方竟毫无动作,连个退避的趋势也没有,不由得心下一紧,但仍用力向前刺去。
剑锋戛然而止。
力气仿佛打在了铜墙上,被四散化开,再不能前进分毫。
江屿猛地抬眼,只见电光石火间,对方竟不躲不闪,而是猛地抬手,赤手空拳地死死握住自己进势迅猛的剑。
利剑霎时刺翻皮肉,鲜血成股地从手腕上流下来,顺着衣带淌过,直到江屿的手腕上也察觉到了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