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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设医馆,自然要有足够多的女医才成,采薇张榜求贤,果于民间得了几个医术高妙的女医。采薇将她们请到宫里做了太医,为愿学医术的民间女子或是宫女们开堂授课,学成的医女则派往各州县的惠坤馆坐诊。这些请来的女医每年只会留两个在宫里授课教徒,顺便替皇后和宫人们诊病,其余诸女医则会去各州县巡诊,解答徒弟们应付不了的一应疑难杂病。
秦斐对采薇任用女太医来给她诊病自然是双手赞成,他家阿薇的身子只能他能碰,就算一定要被别人碰触,那也一定得是女的,坚决不能是个男的。可是这当会儿,他却有些怀疑起这些女医的医术来,怎么连个喜脉都没底气确诊,这是怕万一空欢喜,他们夫妻一怒之下要了她们的小命吗?
然而更让他来气的是,他已经传令下去,可那两位女医竟然敢不尊他的圣意,压根就不来见他,只是递上来一封信。那回禀的宫人小声道:“两位太医身边侍奉的女徒说她们料定陛下今晚会宣召她们,早已先行将陛下想知道的答案写于这一封信内,敬请陛下御览!”
秦斐气道:“她们怎么不过来当面跟朕讲,这是抗旨不遵?”
宫人打了个哆嗦,只得向香橙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香橙赶紧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息怒,是皇后娘娘发话要她们今夜只管好睡的,不管任谁喊她们起来都不用理会。”
秦斐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紧把那递上来的信打开一看,果然是采薇的笔迹,那上头写着:“太医说我有喜了,‘许是’两个字是我加的,看你下回还跟我赌气闹离家出走?”在末尾处还画了个大大的鬼脸,看得秦斐是哭笑不得。
采薇果然没在有孩子这件大事上骗他,可她只是多加了两个字,就闹得他心慌意乱,反倒狠狠的把他给调教了一顿。而且是吃定了他一准得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连他回来的点儿都给他掐好了,他这会子就算是有气也舍不得把她从好梦里拽醒了发作,孕妇是一定要睡好的。不但有气发不出来,就是想跟她分享一下再为父母的喜悦之情,也得等到她睡醒之后。
秦斐看了一眼刻漏,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哪,他现在已经不是度日如年了,根本就是度秒如年。可是再煎熬也得大睁着眼睛等下去。
虽然奔驰了一日一夜,可他这会子半点困意都没有,充塞胸臆之间的除了满满的狂喜再无其他。他们又要有孩子了!这可真好!
先前他们两地分居、聚少离多时,子嗣这事儿大臣们还催得不急,等到这会儿他们夫妻团圆了,那帮大臣们简直像是再没别的事儿可做一样,天天上折子催他赶紧生孩子,当他是种猪吗?
若不是想要一个采薇给他生的孩子,他还真对子嗣这回事儿没多大感觉,什么无后为大、传宗接代,在他看来全都是扯淡。在血脉延续这件事儿上,他和他最敬仰的高宗皇帝如出一辙:“子孙有穷尽,甚至这大秦朝有一天也会不复存在,而朕之功绩却会千秋万世,永为世人传颂。又何须一定要有个儿子来继承。”
他早做好这一辈子就他们夫妻二人相伴到老的准备,甚至想等过个几年大不了去收养个孩子来,却万没想到采薇居然有了,可见当日在云南时那姚神医所言不假,虽是子嗣艰难,可只要调养好了身子,仍是生机不绝。也或许是他们二人均对此事不甚在意,却反而有了这等意外之喜,就如那俗语所言: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万荫!
只是……,在确定妻子确是有了身孕那最初的狂喜过后,他又开始担心起采薇的身子能不能承受这孕期的种种劳累。于是当第二天早上,采薇睡饱了睁眼一看,映入她眼帘的那张俊脸上有的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愁容满面。
她眨了眨眼睛,委屈道:“怎么,我又有了身孕,你不欢喜吗?”
秦斐也不答话,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先吻了个天昏地暗,一解他这些天来的相思。
然后他把脑袋埋在采薇怀里,闷闷地道:“本来是很欢喜的,喜欢的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是我这会子又有些怕起来,咱们都老大不小了,怀孕产子又那般辛苦,当年你生珠儿的时候,我就不想让你再生第二个,孩子有一个就行了,没有我也无所谓,我就怕你的身子……我怕会吃不消……”
采薇静静地听他絮絮地说着心中的恐慌与害怕,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部,等他平静下来,才笑道:“当年那些神医是怎么说的,我既能再度怀上身孕,可见我的身子已然调养的极好,又有你在我身边亲自照料我,到时候你再一声令下把全天下的妇科圣手都请到宫里来,我这几个月只会被养得更好。”
“可是这产子之事,实在是……”他现在想想采薇生珠儿时的情景就会后怕,偶尔做噩梦时还会梦到那可怕的一幕。
“放心吧,我早问过太医了,她们说妇人头回生子总是要艰难些的,何况我当时情形特殊,才会那般艰难。这回是第二次生产会比之前容易许多的。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守着,我什么也不怕!”
秦斐抱紧了她,“嗯,这回我一定不离开你,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我此生最大的憾事之一就是你怀珠儿时没能护住你们母女,让你怀着身孕还要为我犯险,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陪在你的身边。这一回便是天塌下来,我都再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采薇倚在他怀里,懒懒地道:“此话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便是你没怀孕,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一步!”秦斐赶紧送上绵绵情话。
可惜很快就被啪啪打脸,“你们男人就喜欢花言巧语的骗人,嘴上说得好听舍不得离开我一步,那又是谁才和我在这大明宫里住了连三个月都不到,就急吼吼的闹着要出巡,想是看厌了长生殿里我这朵家花,迫不及待的出去沿路赏野花去了。”
秦斐自知理亏,摸了摸自已鼻子,讪讪地道:“还不都是你太过冷落于我,我才想着小别胜新婚,出去几天,好让你想起来我的好,再别冷落我。没想到我才出去了几天,结果亏大了!”
不但被采薇给调教了一顿,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若他没一气之下跑出去,算算日子,还能在得知喜讯之前和采薇再云雨一番,现下可倒好,他至少又有一年的漫长时光不能再近采薇的身了,饱饭还没吃够,就又得饿肚子。
采薇却郁闷道:“我哪里冷落你了?”虽说有时秦斐跟个牛皮糖一样总是粘着他不放,确实让她在心喜之余也有些心烦。可因为知道秦斐心里最脆弱的那一角,她从不曾在脸上流露出一丁点儿嫌弃之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柔情似水,就是热情如火。
秦斐虽然觉得吃一帮女人的飞醋有些没脸,可还是咬着牙道:“你宁愿和你那些内阁夫人们待在一起,也不愿陪着我,就是在冷落我!”
采薇有些头痛,她知道秦斐一向醋劲儿奇大,可没想到他竟然连女人的飞醋也吃。合着她只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的守在他身边,眼睛里除了他再看不见别人,更不能同别人待在一起,即使是和几个女人在一起商量正经事儿也不成,不然就是在冷落他,冷落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
采薇忽然不想再说什么,她推开秦斐道:“我先去洗漱了。用完早膳我还要去懿和殿议事呢!”
秦斐却不放她走,面色一沉道:“你都有身孕了,怎么还要去议事。阿薇,我正想同你说呢,你如今是双身子,不比往常,尤其这头三个月,是千万不能劳累的,还去同她们议什么事儿?原本这些朝政是我先前忙不过来,才累你替我分担,如今我再不用忙着打仗,也该接过这副担子,让你好好歇上一歇了。”
采薇知道秦斐这样说,只是单纯的担心她的身子,可是她却无法答应,因为她怕,怕她一旦退回后宫之中,安心待产,不问政事,那她在这十年间好不容易才为女人们建立起来的那些福祉,要不了多久就会在男权的反扑和打压下烟消云散。
即使邹晴等人知道采薇的顾虑后纷纷写信来劝她,也仍然无法消除她心里的顾虑。
邹晴她们说的,采薇全都知道,这十年来她们在女权之路上所取得的种种进展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年,可是当一部分女人逃离父权、夫权的压迫,能够靠自已的双手挣来丰足的银钱,能够读书识字,知道这世上关于女人的真理,能够真正掌握并创造属于她们自已的生活时,她们所焕发出的能量是如此之惊人,简直可怕得吓人。
元嘉五年,一个名叫甄丽的妇人因无子被夫家休弃后无处可去,被收留进了安女堂,每日纺织养活自已。她虽然没读过书,却生性机巧,由倒地的纺车想出一种新式的织机来,费了半年的功夫制成后,一日内所纺的绸缎布匹是原先织机的十倍。因为甄丽不愿以真名示人,采薇在征得其同意后,只取了其名字中的丽字,为其赐名为“真丽纺织机”,在全国各地大力推广。
一年后,一个名叫瓦娘的妇人在烧水时见到被水汽顶开的壶盖,突发奇想发明了一台蒸汽机出来,
正是因为有了真丽纺织机和瓦娘蒸汽机的问世,使得全国各州县的安女堂里纷纷建起了小型的丝织厂。如此一来,不但大大提高了纺织女工们的效率,可以用更少的时间织出更多的丝绸去海外换来更多的金银,也让女工们每日能省出更多的时间去读书识字,看戏听曲。到后来,不但好些未婚的姑娘被家人送来丝厂里做工,就连好些嫁了人的妇人也被其夫送来做工,因为在丝厂做一天工赚的银钱比他们一个月挣得都要多。
对想来投奔或是做工的妇人,安女堂全都来者不拒。于采薇等人而言,创办安女堂不仅是为了给无家可归的女人们一个容身之所,更是为了创建一个宣传女男平等这些女权思想的灯塔,巴不得能有更多的女人被这灯塔的光芒照亮其此后的人生之路。
尤其是在元嘉七年的时候,随着头一批女学生从女子学堂修完了学业,一篇又一篇以弘扬男女平等,讽刺男人笔下那些洗脑文的小说故事、戏曲词话纷纷问世,其数量之丰,质量之精,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初时还是在女人之间广为流传,后来因为有些小说故事的情节文笔实在写得太过出彩,竟有不少说书的男艺人纷纷将其改编为评书,在茶馆酒肆广为传唱。
初时还有那么一两个无耻文人,想改头换面抄袭女人们写的绝妙好文,再改成男人喜闻乐见的那种套路,无不被人告发送到衙门里按新颁行的《大秦着作权法》给严厉惩处,被罚的极惨,光是给举报人的赏金就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更不要说要赔给原着作者的一笔巨大赔偿。
在她大力推行的一系列措施之下,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实现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独立,她们可以不再依附于男人去讨生活,她们开始意识到在这个重男轻女、以男子为尊的国度里,她们受到了何等不公平的对待,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从男人的洗脑中觉醒。
这短短的十年光阴,于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白驹过隙,可是对这些被男权压迫了千年的女人来说,她们却是迈出了这数千年来女人都不曾迈出的第一步。她们开始渴望自由、平等,除了围着男人孩子和锅台转的贤妻良母式的生活,她们渴望更多不一样的,更能展现她们活力的生活。
为此她们需要继续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继续向男人们争取本应属于她们的权利。可是就在这个要紧的时候,身为女权事业最大靠山的皇后娘娘却因为怀孕生子而要离开朝堂,这对眼下正日益高涨的女权大业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即使这十年来每一次男权对她们的打压都被她们给挡了回去,即使如今已有相当多的女子加入到她们的女权大军,即使这个国家七成的财富均由女人所创造,女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可采薇还是担心,毕竟男权在这片土地上流毒了几千年,其深远的影响岂是这短短的十年就能一夕尽除。一旦她们稍有让步,便会立时被打回原形,只怕还会受到比之前更为残酷的压迫。
可即使她不顾秦斐的反对,众女的相劝,仍然想坚持理政,却最终还是答应了秦斐的恳求,暂时退出了朝堂。不是迫于他的压力,而是因为她的身体。
她这一胎比起怀珠儿时还要辛苦数倍,头晕恶心、孕吐不断,就连两位替她看诊的女医也都劝她不可再操心劳神,以安胎为重,不然的怕,怕是……
为了腹中的孩子,纵然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暂时丢手。秦斐为了让她安心,再三跟她保证会保留内阁夫人的议事参政之权,每日把她们所写的条陈拿来给她过目,她之前所行的那些举措全都照旧。采薇心里才略略踏实了些。
等到她养了些日子,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候,见秦斐果然信守对她的承诺,每日拿来给她过目的内阁条陈同吴娟暗中报给她的一样,终于放下大半的心,没再逆了秦斐的意,答应他继续在长生殿里不问世事、安心养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好妹妹吴娟在头一次为她暗中递送内阁条陈时,就已经先去见了元嘉帝。
☆、第304章
吴娟初到采薇这位皇后身边时,确是想陪伴病中的薇姐姐,然后等薇姐姐病好了,求她给自已定下一门好亲事,此后相夫教子,有薇姐姐的庇佑,顺遂的过此一生。
可是当后来采薇选了几家青年才俊问她的意思时,她默然半晌,突然跪下说她在帮着邹晴几位姐姐料理了些安女堂的事务之后,已不愿再嫁人,愿像邹姐姐她们那样终身不嫁,以一已之力献身于天下女子的福祉。
采薇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准了她所请,就让她跟着着书写文的邹晴,做些誊写校对的活儿。为了能写出更多更好的小说出来,邹晴自然是不可能总待在宫里伴着采薇,而是四处游历采风,收集些写作的素材。隔上一两年,才会回京和采薇相聚半月。
是以这些年,吴娟是一直跟在邹睛身边的,知道采薇再度有孕的喜讯后,便主动请缨要回长安去照料她的薇姐姐。采薇正想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替她打探内阁同外头的动向,便答应了她所请,却没让她进宫长伴着自已,而是将她安排在设在长安的安女堂好方便替她打探消息。
吴娟见不能伴在采薇身边,虽然有些失望,可还是尽职尽责的将采薇不再问政后朝堂上所有关系到女子权益的政务全都汇总到一起,连同内阁夫人写好的条陈每隔三天送到宫里头一次。
她原本是真想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的,可是偏巧她头一次去给采薇递消息时,在长生殿外头好巧不巧的遇见了元嘉帝。
时隔多年,当吴娟再次见到那身着明黄龙袍的伟岸男子,她的心瞬间就乱了,再也不是她自已的了。
元嘉帝只是随意朝她点了下头,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的继续朝外走,她却忽然鬼使神差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还请陛下留步,民女……民女有一事事关皇后娘娘,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请圣上裁夺?”
而皇帝陛下果然在听到她说出皇后娘娘这四个字时停下了脚步,让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当年她婉言谢绝了采薇给她选的几个青年才俊,采薇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时,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她心间,于是她才明白,为何那一个个青年才俊再是出色优秀,也都入不了她的眼。
因为他们再英俊出色又如何能比得上年轻有为、丰神俊朗的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呢?何况这位天子贵为九五之尊,明明可以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却只对一个女人一心一意、专情不悔。为了她的薇姐姐不管众臣如何苦劝,连一个妃嫔都不纳,即使薇姐姐生不出儿子来,也仍是对薇姐姐千般疼爱、万般宠溺。
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才是女人真正的良人,一生的归宿,是女人所能梦寐以求的最大幸福!
可是这样好的男人,却是她的姐夫,她便是再对他心存爱慕,也无法宣之于口。所以她才婉拒了采薇想要说给她的亲事,毅然决然的说她终身不嫁,帮她打理安女堂的事项,为了只是希望能留在采薇身边好多看他几眼。
她一遍遍的对自已说她会将这份不敢为人知的情愫深埋入心底,只求能多看他一眼就好。可惜就连这点小小的念想,老天也没能让她如愿。这十几年间她随着邹晴四处采风,便是偶尔回宫,能见到元嘉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她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还只看到了他一个背影,连个侧脸都没见到。
她本以为这么此年过去了,整整五年都没见到他一面,自已的心思也该淡了,可谁想此次回京,狭路相逢,他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她一颗心又顿时迷失其中,再也找不到出路。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的心上之人快步走到她身前六尺远的地方,皱眉问道:“何事事关皇后?”
吴娟被他一双锐利的眸子盯得低下头来,只觉双颊滚烫如火,嗫嚅道:“娘娘……娘娘命我将内阁条陈和一些宫外发生的事儿告诉给她知道,我自当惟命是从。可是……可是我又怕,怕万一娘娘看到有些消息心头不快,影响到腹中的龙嗣,所以……我……,我左右为难,正好见到陛下,就忍不住……”
秦斐听到这儿,已经全明白了。他虽鄙薄她心里头那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不自觉的又离远了一步,冷冷地道:“难为你这般惦念皇后的身子,这几□□堂上并没什么阿薇关心之事发生,你手里的东西朕就懒得看了。你若是真为了你的薇姐姐好,自当不让她有任何烦忧之处。”
他言辞冰冷,吴娟听在耳中,却如沐春风,自以为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连忙答道:“是,民女知道该如何做了,还请陛下放心,不该让皇后娘娘知道的那些烦心事,民女会在娘娘面前一概不提。
秦斐冷笑一声,转身而去。恨不得立时就把吴娟给撵得远远的,阿薇待她那样好,她竟然还有脸肖想她的夫君。秦斐没觉得自已魅力勾人,只觉得恶心,可真要把这已生二心的女人在这当口赶走,他又怕阿薇多心。
许是怀孕的缘故,阿薇这些日子很是有些喜怒无常,弄得他在她面前是动辄得咎,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再说,撵走了吴娟,阿薇只怕又要找别人替她打探消息,还得要他去费心,倒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先不发落吴娟,派个人盯住她,确保她没在阿薇跟前说些不该说的话,等过完年,最迟三月之前,就想个法子让她滚蛋。毕竟这种人,放她在身边待得时间越长,保不定她什么时候就给你弄出点幺蛾子出来。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长生殿里,采薇半倚在美人榻上,静静地听着吴娟结结巴巴的陈述。
吴娟好容易才磕磕绊绊地说完,偷偷觑了一眼,见她的薇姐姐乍听到这么要紧的消息竟然仍是神色平静如常,脸上半点焦急气愤的神色都没有,不由得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自从上次无意中巧遇了一回元嘉帝后,无论她如何留意,都再没能碰到过他。一连好几个月没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陛下,让她心里如百爪挠心般说不出的难受。
方才进来这长生殿,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张嘴就把这《配婚令》的事儿给讲了出来,然而现在便是后悔也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娘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采薇仍是半闭着眼睛,看也没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前几天阿斐曾跟我提起过此事,说是那帮大臣们嚷嚷什么各地乡野有好些男子娶不上媳妇,而现在好些女子明明年岁大了也不愿出嫁,想要朝廷颁布一道《配婚令》,‘凡女子年十五不嫁者,使县吏配之。’我当时还跟他说,与其行这什么劳什子《配婚令》还不如先颁下一道《废妾令》,倒更有用的多。”
吴娟闻言,大惊失色,她万万想不到元嘉帝不许她将这些会影响到采薇心绪的消息告诉给她知道,自已却主动告诉她,这,这——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后头的深意,采薇又问道:“这几个月来劳你替我打探消息,只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那帮大臣们一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怎么之前三个月一直是风平浪静,难道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吗?”
吴娟情知瞒不过去,忙跪下道:“还请娘娘恕罪,前头几个月,那边是有些小动作,可是我怕娘娘知道了,心中不痛快,会对您腹中的小皇子有个什么不好,便自作主张没敢告诉您,还请薇姐姐饶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既然说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那怎么这一回又跟我实情相报了呢,就不怕我突然知道这么个坏消息,动了胎气?”
吴娟额上冷汗滚滚而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是看这回事态紧急,关系重大,不敢再隐瞒不报,怕一旦真被他们弄出个《配婚令》出来,会,会对咱们女人大大不利。”
采薇终于睁开眼睛,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将她看得如坐针毡,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才收回那令她无颜以对的清冷目光。
“你有心了,回去好生歇一歇罢!”采薇淡淡道。见吴娟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便挥了挥手,早有两个宫人将她“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长生殿。
枇杷瞪着吴娟的背影,恨恨地道:“姑娘,您都知道她背地里弄的那些小把戏了,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连半点儿惩处都没有。”
采薇叹了口气,“我不罚她,是因为我知道陛下出手只会罚得她更重。”
香橙她们几个立时就懂了,先前这吴娟按陛下的意思事事瞒着自家姑娘,可这回她竟然没再瞒下去,而是心怀恶意的将这么一件大事给捅了出来,看陛下还会再饶过她。
采薇却是想到的更多,秦斐前几天主动跟自已提起《配婚令》一事,一是怕自已见一连几个月朝堂上半点风波不起生出疑心,二是若这回吴娟仍对自已隐瞒下去,正好让自已明白吴娟不可信,此后自然会远离了她。便是自已问出她隐瞒的缘故来,秦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已在他身上揪不出半点错来,只会从此将吴娟远远的打发了。为了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秦斐倒也真是煞费苦心。
若是他没费这个心思,先下手为强,今儿被吴娟抢到头里告了他一状,那这收买自已手下的人,故意不让自已知道前朝政事的一口黑锅可就被吴娟给扣到他头上了,虽然这口锅他背的一点儿也不冤枉。
所有的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采薇深知其理,所以她并没有只靠了吴娟一个人来帮她打探消息,她还另布置了几个人,可那几人递进来的消息也都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全都是和吴娟一样的米分饰太平。最终只有一个人把真实的消息传了给她,因为那人按她的嘱咐晚了两个月才开始递消息,这才躲过了某人的眼睛。
她没有料错,一旦她暂时离开朝堂,那帮男臣们必然会有所动作。她去年腊月开始不问政事,安心养胎,正月就出了一件“小事”。
她独掌朝纲的这些年,早恢复了西秦和北秦时的习俗,默许正月十五的上元之夜,男女皆可出外游街观灯。然而这一年的上元夜,在不少地方都发生了出外观灯的女子被一些无良男人强行非礼,更有被流氓殴打侮辱的,结果告到官府,地方官府竟出了张告示,禁止妇女往后再在上元夜出游,说是“凡系良□□妾,务须恪尊阃教,再有出外浪游,致生事变,一体究罪。”*却半句不提惩治罪犯之举。
就是从那时起,全国的风向开始慢慢变了,各地纷纷开始限制女人们的活动空间,别说出去逛个街买买首饰头面什么的,就连去寺庙烧香都被禁止,说是什么女人在外头行走危险不安全,实质不过是想重新将女人关在家里。
二月初三有大臣上书,建议让女人们回归家庭,以相夫教子照料老人等家事为重,至于纺织什么的,男人也可以学着做嘛!没道理这女人会干的活儿男人反倒学不会的。
二月初十,因《女儿英雄传》、《奇女志》、《平阳公主传》、《女船长见闻录》等小说传记而名满天下的女作家李清昭为反抗其夫想夺其稿费而每日毒打她的家暴之举,而将其告官。因知若告他家暴,官府绝不会受理,便告其任州府长吏却贪赃枉法,虽将其夫送入了大牢,可她自已也因背上以妻告夫的罪名而身陷狱中。
二月十四日,通州一名男子在打死结发妻子后,只坐了五年大牢就出来了,又打死了第二任妻子,仍是只判了五年,而同是通州的一位妇人,在被丈夫毒打了二十年后,为了保护她最小的儿子不被丈夫打死,举起菜刀砍了丈夫二十多刀,即使上千名女子替她请愿,也仍是被判了死刑。
二月二十日,兵部尚书谏言请将十万女兵全数卸甲归田,除战功最为卓着的秦凉玉获封将军外,其余诸女将一概均无军衔,并从此裁撤女兵的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