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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傿冷冷盯着他的眼睛,面色阴沉如水,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刀杀人,“你说的话胆敢有半个字造假,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他举起手,发誓道:“没有,没有!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皆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他越说越崩溃,哽咽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一时也没想到该怎么办……”
季时傿声音沙哑,“所以,你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死于大火,之后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你们踩着这群人的尸骨往上爬的时候,心中不觉得胆寒吗?”
“大将军,下令放火的是裴逐,我什么都没做,我……”
季时傿猛地站起身,吼道:“你作为在场人,知情不报,与他形同无异,你觉得你自己高尚到哪里去?!”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对方跪在地上爬上前想要抱住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滚!”
季时傿一脚踹开他,下令让人将他绑了起来,她胸口起伏不定,一时呼吸不过来,又忽然觉得啼笑皆非。
她从少女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好友,曾经一起读书,一起下山,一起被罚打扫藏书阁,如今却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从收到赵嘉晏的信开始,她便一直辗转难安,心里找了无数个理由为裴逐辩驳,哪怕在听到这个官员说出事实的前一刻,她也一直坚信裴逐是被冤枉的,可如今人证物证无一例外不指向了这个人,连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为这个人开脱。
短短几年的光阴,真的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吗,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自己没看透罢了。
少年友谊譬如蜉蝣朝生暮死,又如天地寿岁绵绵无尽,很悲哀的是,季时傿遇到的是前者。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桃花
立夏过后, 气候逐渐炎热,许多地方的人甚至已经换上了暑衫,四月中旬的某一日是申行甫女儿的十岁生辰, 刚打完胜仗,申行甫原本想大肆操办一场,然而流年不利,战后积贫, 最后也只是请了一些友人之间热闹了一场。
前段时间西洋派遣使臣,季时傿将边关部署好后, 即将班师回朝, 顺带护送使臣入京, 原本作为准继承人的西洋王子,在背后捅了自己妹妹一刀, 为了以绝后患, 打算将她送入大靖为质。
谁知道消息传出去之后, 那名半截入土的老国王居然会强撑着爬起来下令,愿意向大靖支付部分战败赔款,免去公主去异国他乡为质的罪罚,朝廷一见着钱,当下就同意了。
很难说这究竟是一个偏心的父亲临死前的补偿,还是一个迟暮的国君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豪赌,恐怕只有他本人清楚。
院落里申行甫的女儿正和几家相熟的小娘子凑在一起玩闹, 讨论着今年宫绦的样式颜色。花亭内众人围在一起把酒言欢,从去年开始就没有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时候, 因为都是熟人, 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申行甫举杯与一旁的人碰了碰, 直言道:
“要我说,国库既然不充盈,说到底是养了太多偷吃粮的死老鼠,就该一刀将这些老鼠全剁了,不然国库迟早要被他们吃空。”
另一人道:“御史大人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剁法。”
“裁减冗官,只留下做实事的,朝廷可养不起那么多闲人。”
刑部尚书张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广白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治久疾者不可速责以效’吗,突然下猛药,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啊。”
“仗是打完了,可往后呢。”申行甫放下酒杯,“战事积贫,宫里那位……”
他喝多了酒,说着说着竟醉得从座椅上滑了下去,一旁的梁齐因及时伸手扶住他,“广白兄。”
方才的话像是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众人神色各异,席上气氛一下子降了许多。
裴淑仪已经代掌六宫数月,实权在握,只是暂时还无皇后之名,李氏到现在病也没有养好,谁知道会不会突然两腿一蹬人就没了,到时候继皇后会是何人担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先帝虽然晚年昏聩,但也不至于像隆康帝一样甘愿任人拿捏,只怕当初肖氏权倾朝野的事情又要再重现一次了。
正好申行甫的夫人到前厅里给大家送醒酒汤,听到那几句交谈声,立刻反应过来,拧了一把申行甫的耳朵,嗔怪道:“你这王八蛋怎么当爹的,在丫头生辰宴上喝多了撒酒疯,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睡。”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申行甫是妻管严,申夫人两句话让将才还尴尬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席上的人说说笑笑,交谈间将先前的话题轻松揭过。
宴席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将近亥时,申夫人妥当地安排众人离去,梁齐因帮她将醉醺醺完全起不来的申行甫背回房内,随后打算告辞离开。
“梁修撰,席上你也喝了酒吧,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了,多谢嫂夫人。”梁齐因站在台阶下拱了拱手,“我家就在附近,走几步路便到了,也恰好能醒醒酒。”
“原来如此。”申夫人略微弯腰行礼,“那梁修撰慢走,福来,送大人出去。”
“是,夫人。”
待仆从领着梁齐因离开,申夫人才回过头,一边给醉得不省人事的申行甫脱鞋袜,一边暗骂道:“喝得像死猪一样,还要老娘伺候你,人家怎么就不知道贪杯!”
说完忽然停下手,愣了愣道:“不对啊,庆国公府在城中,什么时候搬到定阳街了。”
梁齐因口中的家不是庆国公府,而是有季时傿痕迹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格外地想季时傿,明明不日她就要回京,但即将重逢前的惴惴不安却总是毫无缘由的,先是淡淡地萦绕在心头,接着被酒香催发,随即愈演愈烈,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镇北侯府门口。
后院里种着一棵桃树,就是不怎么结果,今年寒冬走得晚,桃树一直到四月才开始渐渐开花,下人白日打扫后,夜里晚风一吹,桃花又落了满院。梁齐因从墙头跳下,还未来得及站稳,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哪来的登徒子,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梁齐因登时脚下一顿,以为是自己今夜喝多了酒出现了幻觉,差点没给自己绊个跟头。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借着月色隐隐能看见桃树上坐着一个人影,虽然看不太清晰,但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谁,忙不迭地跑上前,“阿傿!”
季时傿荡着腿,双手撑在树枝上,梁齐因眸子里亮晶晶的,一张玉相更甚清辉月华,她微微挑起眉,语气轻佻,“好俊的郎君,弄得我都想劫色了。”
“阿傿。”梁齐因抬起头,欣喜道:“你不是要护送西洋使团入京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某人可怜巴巴的把自己熬成望妻石,我这不赶回来治病救人了吗?”
梁齐因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伸手一把接过从树上跳下来的季时傿。事实上,西洋使臣已经到了京城附近,再赶一天路就能入城,季时傿却已经等不及,连夜回到侯府,谁知刚进门,便突然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
季时傿原本还很震惊,是哪个蠢货会跑到人尽皆知穷得揭不开锅的镇北侯府偷东西,正准备将此人当场捉拿,没想到从墙头下来的会是梁齐因。
她从梁齐因怀里抬起头,刚要说什么,鼻尖一动,忽然闻到一点酒味,“你喝酒了?”
梁齐因一见到她,心里便像有一簇又一簇烟花不停盛开,他低下头,嘴唇在季时傿鬓角逡巡良久,“喝了一点。”
“好哇。”季时傿拧起眉,佯装恼怒道:“敢情背着我花天酒地去了,好不快活啊。”
“哪有。”
梁齐因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将今日是申行甫女儿生辰的事告诉她,咕哝道:“我明明每日都在认真赚俸禄,攒聘礼,从来没有懈怠过,阿傿还要冤枉我。”
季时傿忍俊不禁,抿着唇才没笑出声,“好好好,是我错怪你了行吧。”
岂料梁齐因挨近她,眉尖耸起,眼神好像在说,“我要补偿。”
季时傿只好捧起他的脸,从额头亲到嘴角,末了笑骂道:“一回来就讹我。”
讨到亲热后梁齐因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搂紧季时傿的腰,轻轻捏了捏,“阿傿,你又瘦了。”
“还好吧,天热了穿得少。”
听到她又在糊弄自己,梁齐因也没有再像过去一样,一察觉出她不爱惜身体就要跳起来念叨个不停,难道季时傿不知道凡胎肉|体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吗,只是她肩上扛着太多,注定要先将自己抛之脑后。
梁齐因于是换了个方式,拉起她的手推开卧房的门。
“干嘛?”
“你坐着不要动。”
季时傿依言在床榻边坐下,看梁齐因忙前忙后,半晌提着水桶进来,一边帮她脱鞋袜一边道:“赶了几天路累不累?”
换做从前,季时傿可能会嘴硬,然而这次她却如实道:“累啊,累死我了,你是不知道,西洋人水土不服,一路上上吐下泻。”
季时傿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道:“我都怕他们会死在半路上,心惊胆战好几日没睡好,要是别人觉得我故意折腾他们怎么办,显得我多小心眼似的。”
梁齐因被她逗笑,蹲在她身前,“水烫不烫。”
“正正好。”
“阿傿。”
“嗯?”
梁齐因轻声道:“这次你回京,应该可以闲下好一阵了吧。”
季时傿缓缓道:“挲摩诃死了,新可汗继任之后主动向我朝递交了归降书,愿意每年上供毛皮、矿石。如今西洋使臣也将进京,东瀛人墙头草一群,先前被打怕了不足为惧,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都可以开始养老了。”
“这般。”梁齐因用热棉布裹住她的双腿,“那之后你就待在家中好好养伤,我照顾你好不好。”
季时傿抬起一只脚,轻轻踩在他膝盖上,“我在西南可是听说你在朝中干的那些事了啊,你现在可是一穷二白,还照顾我?你一个人的俸禄养得起两个人吗?我可金贵得很。”
“我的俸禄都给你,虽然有些少。”梁齐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还会做一点生意,到时西北通商路重开,还望大将军能给我开个后门,让我赶个趟儿。”
季时傿双手向后撑住身体,好整以暇道:“怪不得现在要讨好我,原来你心怀不轨,算盘打在这儿呢。”
梁齐因只笑不语,怕她光脚会冷着,将她的双脚按在怀里,任劳任怨,抬头仰视她的时候,眼里像是含着汪洋,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
季时傿不争气的色心又在“嘭嘭”直跳,她向来懒得遮掩,一只脚缓缓挪动,忽然踩了下去。
梁齐因脸色一变,方才还柔和的目光登时荡开,喘了一声道:“阿傿……”
“想讨好我光给我敷腿可不够,这样,本将军瞧你还算颇有姿色,我正巧缺个暖床的,给你个机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谋划
季时傿这个人仿佛天生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 她成名太早,想要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风月场走出来的老手, 会得一手调|情的好功夫,梁齐因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撩拨,舌头如同打了个结,早就消退的那点酒劲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你别招我……”
季时傿最喜欢他这种难耐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 闻言装聋作哑地歪过头,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神情, 嘴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荤话。
梁齐因原本半跪在床前的踏板上, 不知道是脚麻了还是怎么, 步子缓缓往前挪动了半分。屋内只有茶几上点着盏微弱的小灯,他抬起头, 明亮的瞳孔中烛火跳动, 像一池荡开的春水。
“问你话……”
季时傿刚开口, 梁齐因忽然毫无预兆地扑上前,一把将她按进锦被间,季时傿“哎呦”一声,腰撞上床板,刚想说“乖宝,你轻一点”,梁齐因便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严丝合缝地拉到了自己身前。
脚下随即贴上一个滚烫的物什,季时傿瞪大眼睛, 咽了咽口水道:“你干什么?”
梁齐因恶狠狠地盯着她, 手上一点力也没有松, “不是喜欢踩吗?”
季时傿磕绊道:“我、我那个……”
“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完了, 好像引火上身了。
燃了小半个时辰后,半死不活的蜡烛终于寿终正寝,屋内一下子昏暗得彻底,季时傿动了动发麻的双腿,盯着黑沉沉的床顶,嗓音沙哑,“黏糊糊的,不舒服。”
梁齐因气息不稳,缓了缓后直起身,捞起掉落在地的衣物,“水凉了,我去给你重新换一盆。”
“嗯……”
季时傿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里,须臾,关门的声音响起,梁齐因用沾了温水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她的双脚,神情餍足,嘴角还挂着难以自抑的微笑。
屋里静悄悄的,世事周而复始,大刀阔斧的轮转过后,此刻平淡的光阴显得格外静谧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