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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高阔,可容纳不少人,一些未曾及时离去的香客与寻常官眷围坐在佛像左右,朝中重臣女眷则避去里面的偏殿。

夫人们由管事的领着有序落座,一抬眼,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人人形容狼狈,疲惫不堪,相视一眼均苦笑不已。

郑阁老家的太太挨着四太太和明夫人坐在一处,谢云初则与书院里几位手帕交挨在一起。殿内交头接耳大多在议论今日的变故。

四太太唠了一会儿磕,环视一周不见儿子,登时语气发紧,

“业儿呢。”

这时守在门口的婆子探头进来回道,“六爷打听消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不一会,王书业从殿外折了进来,大家纷纷望着他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书业脸色沉重,“信王从前线悄悄杀回京城,意图谋反。”

官眷们顿时哗然。

“怎么可能?京城的禁卫军呢?”

“信王能顺利进城,自然是有内应。”

“内应是谁?”

王书业摇摇头。

众人脸上露出惶恐。

“那他抓我们作甚?抓了我们这些妇孺,便能赢了吗?”

这时谢云初苦笑道,“只要控制住咱们官眷,便可给朝臣形成威慑,逼迫咱们家里那些官老爷们俯首。”

“原来如此。”

“这么说,信王应当不会杀咱们?”只要能保住性命,心里的惶恐便能淡去一些。

若信王赢了,自然会欢欢喜喜将女眷送回府,并予以宽慰,若是输了,就不好说。

谢云初对信王的印象是,坚强刚硬,颇有城府,少时有一乞丐见她貌美欲调戏,被信王折断了一只手,想来他心狠手辣,万一事败,拿女眷泄愤也不是不可能,为了安抚大家,谢云初还是道,“应当不会杀人。”

大家果然松了一口气。

有人携儿带女,有些孤零零一人,免不了牵肠挂肚。

江梵最先红了眼,“我家里那两个小的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谢云初自然也挂念孩子,却庆幸没有带他们出门,家里守卫森严,还有国公爷与三太太坐镇,当无大碍。

王怡宁来之前将两个孩子送去王府,对着孩子倒是放心,“信王若真想登基,必定秋毫无犯,府邸反而比咱们这儿安全,看得出来今日这赏花宴也是一场预谋。”

回想姚家刚出事那会儿,信王尚在寺院宽慰她,如今时局一变,竟也刀戈相向,王怡宁心里唏嘘不已,“也不知道母亲如何了?”

沈颐接过话,“方才我家护卫悄悄去一趟山下,听那流民的口吻,殿下仿佛已经回城了。”

王怡宁长吁一口气。

王书仪与王书雅坐在一块,环视一周不见王书琴,便问王书雅道,

“二姐呢?”

王书雅丧气地回道,“申时有三名女学生不舒服,二姐带着人回了城。”

王书仪颇有几分羡慕,“二姐运气好,不像咱们被困在这里。”

王书雅却摇摇头,“谁知道呢,万一城内也乱着呢,希望二姐能顺利回到王府。”

殿内嗡嗡声不断,谢云初却沉默不语,忧心忡忡,今日发生的事与前世大相径庭,既如此,那王书淮还能赢到最后吗?

折腾了一日半夜,大家都累了,吩咐仆从去斋堂弄些吃食来。

勉强裹了腹,听得山底下杀声越烈,似有人在喊,

“不好,流民从西角门攻进来了,”

“快,快来些家丁去堵西角门!”

殿内众人顿时方寸大乱,有孩子哭哭啼啼,也有胆小的姑娘抽抽搭搭。

“万一流民杀上来怎么办?”

“会不会杀伤抢掠?”

“咱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呜呜呜…”

外头大殿哭声此起彼伏,渐渐汇成一片。

里头偏殿虽无人哭,气氛却也格外凝重。

萧幼然见大家闷闷不吭声,忽然开着玩笑,

“我在想,若是我死在这里,我家那位怕是得欢欣鼓舞,等着立即挑个温柔可人的续弦呢。”

江梵瞪她,“瞧你说的丧气话,朱世子不是这样的人,指不定这会儿听说咱们被困,想法子来营救呢。”

信王造反,城门紧闭,谁也出不来。

江梵不过是安慰人罢了。

沈颐想起自家那高大伟岸的男人,颇有些心酸,

“说到我家那闷葫芦,若是我真死了,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平日一声不吭,夜里却又缠人,我有时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我。”

江梵又转头过来安慰她,“你就别胡说了,性子内敛的男人反而越发重情重义,譬如你家的李将军与云初家的王尚书,皆是如此。”

谢云初听到这里,唇角溢出一丝极轻的苦笑。

前世王书淮可是早早续了弦呢。

这时窗外有武僧说话声传进来,

“骤然来了这么多人,寺里存粮不够,方才空贵师兄偷偷从后山下去,顺后山下那条河流去了一趟漕运码头,水门关紧闭,船只进不去,纷纷避去通州…”

谢云初听到这里,脑子里闪过一些灵光。

对了,她有船。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自寻出路。

她于是悄悄出了内殿,来到大雄宝殿后方的廊庑,放眼望去,寺庙内灯火煌煌,人影穿梭,四处骚动。

今日跟着她出府的是春祺和夏安,另有两名女卫与两名暗卫,见她出来,暗卫也从梁上掉下来,六人齐刷刷站在她跟前,

“少奶奶有何吩咐?”

谢云初目光在两名暗卫之间流转,“你们俩谁通水性?”

两位高大的暗卫相视一眼,其中更瘦一些那个开口,“属下幼时在河边长大,水性不错。”

谢云初颔首,“好,你带着夏安从后山下去,顺着小舟前去漕河,咱们在漕河与通州之间的运河段停了几搜货船,夏安认识那位夏管事,你们想法子将船驶来后山,咱们从后山离开。”

暗卫有些迟疑。

谢云初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放心,信王暂时没有伤害女眷的意思,只要山门守住,我便无碍,你们快去快回。”

暗卫不再迟疑,带着夏安便要走,夏安还有些担忧,走了几步回眸恋恋不舍望着谢云初,“姑娘,奴婢还没离开过您,您一定好好的,等奴婢回来。”

谢云初嗔了她一眼,“我在这好端端的,反而是你,路上要小心,明白吗?”

夏安被委以重任不敢含糊,擦干眼泪跟在暗卫身后往后山去。

谢云初折回内殿,刚一跨过门槛,见一穿着深紫香云纱的端秀妇人立在殿中,她由一丫鬟搀着,正在四处寻找席位,殿内已人满为患,压根没了空缺的锦凳。

谢云初只看一眼背影便认出她来,神色默了默,她迈过去,在那人身后开口,

“您坐这吧。”她往自己的席位指了指,

乔芝韵听到她的声音,霍然转身,目光落在谢云初镇定的面容,眼眶忽的有一瞬发酸,“初儿。”

这下殿内妇人的视线纷纷注目过来,又在二人极为相似的面容转来转去,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大家往四太太和明夫人发出询问的眼色,四太太露出个苦笑,明夫人则摇摇头,示意大家不必吱声。

谢云初无视众人惊奇的目光,淡声问她,“方才在燕雀湖怎么没瞧见您?”

乔芝韵露出柔和的笑容,“我来得晚,去燕雀湖深处走了走,回来时你们已上了山,我这才跟来。”这时,江家的一婆子从外头寻来一锦杌,江梵等人往旁边挤出一个位置,就这样,谢云初和乔芝韵被让到了一处。

谢云初脑海里还在琢磨着漕船的事,乔芝韵身子微微侧向她,目光始终不舍得从她面颊移开,谢云初察觉到,试着转移尴尬,“江大人可在城中?”

乔芝韵摇头,“半个月前回了金陵,我原本也是要走的,只是孩子得了喘病,此病只有范太医能医治,便留在京城了。”

说的是谢云初那位同母异父的弟弟。

谢云初对她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点到为止,侧眸与身旁的江梵说话去了。

乔芝韵神色复杂望着她,没有再做声。

长公主在戌时三刻通过夹道赶回了皇宫。

出密道口子时,朝云替她整理仪容,用篦子将纷乱的鬓发裹入簪子内,隐约可见其中有雪白的发丝,眼眶顿时一阵泛红,长公主听得她哽咽之声,扭头看了她一眼,端肃的眸眼始终沉静,“别怕。”

城门外显见有兵戈声传来,四境火光乍起,形势不容乐观,纵容朝云跟着长公主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今日心底也罕见生出了几分惶恐,

她对上长公主坚毅的眼神,露出笑容,“有殿下在,我不怕。”

夹道的密道直抵奉天殿下面的丹樨,长公主从丹樨密道出来,往上方巍峨宏伟的奉天殿望去一眼,奉天殿灯火通明,如仙宫一般镇在人间,纵容自小出入这座殿宇,任何时候瞧见它心底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在奔腾,长公主缓缓呼吸一口气,由朝云扶着,又搭着罗林的胳膊,大步拾级而上。

原是计划下毒嫁祸信王,威逼百官和皇帝立五皇子为太子,如今信王提前反了,这个局已无意义。

上头值守的将士瞧见底下台阶行来一人,一身绛红绣白鸟朝凤金纹的通袖对襟褙子,凌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通身无饰,神色幽然,不是长公主又是谁,快步迎了下去。

“请长公主殿下安。”

今日出宫前,长公主做了一番布置,今日留守奉天殿的侍卫都是她的人。

长公主脚步不停,继续往上走,问道,“陛下如何了?”

这名中郎将答道,“陛下昏迷不醒…”

“陛下昏迷不醒,朝臣该要入殿侍奉,人呢?”

中郎将苦笑,“陛下病危,臣等奉您的命令封锁奉天殿,并遣人去前朝送消息,结果内阁几位大臣今日都去了南面的官署区,臣等原要出宫去传召,不料传来信王攻城的消息,所有城门校尉紧闭宫门,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朝臣进不来,唯独在午门内值守的户部尚书齐孝和带着工部尚书等人赶了过来…”

长公主脚步一顿,历来皇帝病危,宰辅争先恐后入殿侍奉,以求在新朝博得一席之地,然而今日这些朝臣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

她局已摆好,百官却不入瓮,那就麻烦了。

快步上了台阶,跨过奉天殿的门槛,齐孝和等人纷纷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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