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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子里唯剩一个念头,要么逃,要么死。
何皎皎不想死。
可身后的暗影还是比她更快,腥臭凛风突袭,一双幽绿长眸高跃起。
却有另一道黑影抢先扑来将她压进雪地里。
黑暗中倏忽响起野兽凄厉哀鸣,让风扯得诡吊至极,戛然而止的平息。
黑夜成幕,点缀着一双双绿眸,追赶来的狼群蠢蠢欲动,强压下躁动,徘徊不散。
何皎皎嗅到满腔冰冷的铁锈味儿。
为风雪吹透后,血的味道。
何皎皎知道是谁的血。
她伸手摸向上方黑影,声音颤抖地喊:“燕世子?”
燕东篱又一次将她护在了身下。
他将咬住他小臂仍不肯松口的狼扯下,摸到它咽喉处,拔出他刚刚刺进去的半只箭头。
淋漓的血泼下来,燕东篱提气将狼尸扔远,心里数了声,六。
他今晚杀掉的第六头狼。
可四周风雪里潜伏的至少还有七八头狼,而他只剩手里这半只断箭了。
他一共捡回来九支箭,当场射杀死三头狼,却没能吓退这群饿急了眼的畜生。
它们围袭上来,根本来不及搭弓。何皎皎被咬住衣摆裙边拖走了好几次,燕东篱拼命近身杀掉两头救回了她。
嗅到同伴的血,狼群见一时拿不下二人,拖了狼尸下去撕咬分食,燕东篱趁机拉起何皎皎朝一处逃了。
没一会儿,狼群再次追上来,或许同伴的血肉暂缓了它们饥肠辘辘,形成眼下的僵局。
“郡主殿下。”
燕东篱将何皎皎拽起来,周围太黑,两个人在对方眼中,都是一道轮廓更深的阴影。
他摸索着牵起她的手,将断箭塞了过来,“这群畜生都是人养出来的,其实跟狗差不多,你…你别怕。”
“你盯准了,往它们眼睛里扎。”
少年呼吸急促,尽量稳住喉咙,但掩不住说话断断续续,“……不会有事的。”
何皎皎鼻尖紊绕着铁锈味儿不散,听到眼睛二字,吓得一抖。
燕东篱握着她的手捏紧断箭,声音愈发地轻,“还是像我们方才说好的那般,殿下…你只管往前头跑。”
话音落,他将何皎皎轻轻一推,铁锈味儿散了。
寒风,大雪,饿狼。
燕东篱艰难地迎风站直身体,扫过黑暗中窥伺的狼眸,无波无澜地想,他们大抵活不过今晚。
但他至少不能、不能让何皎皎死在他面前。
何皎皎知道,燕东篱现在应该一身都是血。
她攥得指甲陷进肉里,没有回头,干脆捂了耳朵,万事不去想不去听,继续迈步朝前跑去。
泪凝在睫上,冻成细碎的冰渣。
看不清脚下的路,天好似不会再亮起。
何皎皎跑出去没多久,身后隐隐闻兽咆哮声。
仍是有狼盯着,朝她追过来。
她不知道这回还会不会有人来护住她,但她一点儿都不想死。
她家只剩她一人了,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
何皎皎凛了心。
她脚下却陡然一空。
黑夜遮目,她踩空从山坡上滚下去,一滚到底。
何皎皎来不及爬起来,追赶上来的三匹狼挟风扑来,尖吻撕扯住了她的袖口衣摆。
何皎皎便蜷在雪地上,死死抱住脑袋,护脖颈,往前爬。
她大脑空白一片,忍着啼哭,不停地默念,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可她现在,怎么才能活?
“何皎皎!”
少年清冽的大喝蓦然穿透风雪,何皎皎抬眸,泪眼模糊间,看见黑夜中摇曳的一点微光,疾驰掠来。
马蹄声渐重。
寒芒破风,她身侧一匹狼哀鸣呜咽一声,为远方投掷来一柄长枪钉死在地上。
看清来人,何皎皎再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你怎么才来啊!”
第28章 雪夜(二)
◎见了鬼了,他竟然会来救燕东篱。◎
*
烈马甩蹄载人, 气势磅礴奔过来,剩下两匹狼当即吓跑。
“皎皎?!”
凌昭马鞍一侧挂着盏灯,风雪打得灯光摇曳, 仅有拳头大,昏昏照亮周身一射之地。
他初见何皎皎,少女俯在地上小小一团,满头青丝都为雪凝挂成霜白色, 直到何皎皎哭出声,他才敢认。
下马时几欲踩空,他一步作两步地跨到她面前, 将人扯进自己怀里搂紧,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少年喃喃数声, 亦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从不信神佛,将少女抱了满怀时, 心里患得患失一声, 老天有眼。
幸好他没寻岔了路, 幸好他及时赶到了……凌昭手略微控制不住有些颤,他抹黑寻到何皎皎的手,从她指尖轻轻捏到手腕, “你哪儿伤着的没有?”
漆黑雪夜里视线受阻,凌昭来不及去提灯来看, 捧了何皎皎的脸细细摸索, 抚去她睫上、眉上快凝成碎冰的雪, 摸了满手少女冰冷的泪。
何皎皎忍不住流泪, 少年常年握刀握枪, 掌心粗粝,哪怕他动作再轻,她禁不住疼,少许便是蚀骨的冷。
知觉回拢,万般情绪在这一瞬决堤,她揪着凌昭衣摆,伤心不已地抽泣道,“呜……燕、燕世子……”
可哪里有让她哭的时间,何皎皎哭了一两声,硬止住,“凌昭……你、你快去救燕世子好不好?”
她四肢僵冷地像虫蛀穿腐朽的木头,踉跄起身扯着凌昭氅衣要拉他走。
“燕东篱?”凌昭拽住她胳膊,不可置信地问:“他怎么在?”
“呜……你快跟我走吧,他、他都是为了救我,你别、你别……上边儿还有狼。”
风把少年的声音吹得冷且重,何皎皎怕极了凌昭会因往日的龌龊不肯,扯着他不放,哭得颠三倒四。
“别哭了。”
眼前唯有浓厚黑暗不散,凌昭偏了头,扯下大氅将身前代表何皎皎一小团的黑影全裹住,拎着她翻身上了马。
“你抓紧了。”
凌昭从狼尸上收了长枪入手,枪头甩出三两滴血,语气并不轻松,带着些许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片山坡上边。”
何皎皎坐在他身前,搂紧他的腰,马载着二人扬蹄跑起来,风割得脸疼,她埋在凌昭怀里,头昏脑胀。
若她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而燕东篱出了事……
她这一辈子又该怎么活。
此刻何皎皎有了喘息时刻,方怔怔地想。
她这些年来与燕东篱不过点头之交,她还刻意躲着他,不怎么搭理他。
他……何至于此。
然而,幸好。
凌昭虽说看燕东篱不顺眼,明白事有轻重,万不能让北梁皇子死在齐周的国土上。
他没有片刻耽搁,寻着几具狼尸的方向,从风雪之声中分辨出若有若无的狼啸,最终瞧见数道黑影撕咬着另一道黑影。
遭围攻的黑影一动不动,与凌昭发现何皎皎时相同的情形。
听到野兽声响,何皎皎在凌昭怀里一缩,不敢往外看,耳旁风呼呼作响,凌昭纵马掠枪冲过去。
枪跟马都是凌昭从禁军手里抢来得,马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惧风雪狼群。
不过,枪对凌昭来讲有些轻了,他持枪挑飞几匹狼,野兽哀嚎声中,怎么都不得劲儿。
真是见了鬼,换两三个时辰前,凌昭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来救燕东篱。
狼群眨眼间死得死,伤得伤,能动弹的全呜呼哀哉逃了,昏暗雪地上剩一道隆起的黑影,半晌没动静。
凌昭冷着脸没下马。
他提灯照过去,见雪地猩红四洒,横陈狼尸,正中卧倒着一个少年,身上衣衫为血染透,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冻出一层霜。
除了燕东篱,没有别人了。
“喂,燕九。”
凌昭不急,居高临下刚想问燕东篱还有没有气,怀里一空,何皎皎急得不行,“燕世子?”
她直接跳下马背,摔在雪地里,嘴里哭着燕世子,磕磕绊绊朝人奔过去,凌昭甚至没来得及拉住她。
凌昭:“……”
风吹得灯盏直晃,鹅毛似的雪簌簌乱扑来,凌昭捏紧灯盏提手,捏出一手背的青筋,好赖忍住,没把灯给砸了。
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