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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我从林小姐家离开,要去拜访一下情人。
顺着环山公路南下,远方有山脉,大片陈旧的绿色被铺上一层薄光,我看见无边的夕阳。
老车被刷上绿漆,成了一台名副其实的 “绿皮车”;与遍地的黑白灰叁色不同,我的车显得格外扎眼瞩目。
我与情人初见于七月末的深夜。那天白兰花开了,从路间传来,干净得有些不像这世界的味道。
少年的眼中含着水雾,背后是妈妈桑叉着腰指手画脚;他们推搡着,似乎要将少年送入某位贵人的房间——这是只多么惊慌的小鹿。就那一眼,我知道,我找到合适的人了。
我花大价钱包下了这个少年,且一并承担起他母亲的医药费——只为他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睛。
少年是这样的洁白无垢,当他被妈妈桑带到我面前时,我看清微光下,他稚嫩不屈的脸庞。“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道。
少年有些害怕,眼神闪躲,很久后才吐出来一个单词:“Avo.”
“别害怕。”我让人将他放开,摆了摆手让他来到我身边,“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会完全尊重你的。”
妈妈桑很识相地出去,门被带上,狭隘的空间里只剩我与这个单纯的小少年。
“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Avo没有回答,垂着头,浑身笔直僵硬。
少年拘谨的样子令我有些愉悦,我觉得他很可爱:“我对情事没有兴趣,你别怕我。我只是看你太可怜才会出手帮你的。”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怕还下海?”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少年眼眶泛红,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僵硬的身体开始融化,最后像是滩成了一汪水,卧倒在沙发上沉着脸哭泣。
“医药费……很贵。我看到这里招酒保,就想来应聘……我没有想到……”
我搂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抚,这只可怜的小鹿,原来是被人骗入泥潭里的。
“ Avo, 不如我养你?”我凝望他很久,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泪,“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替我,哄我丈夫高兴。”
我要将少年送到蝴蝶身边,这样清澈的孩子足以打开任何人的心房。我要萧欠从他封闭的乌托邦里走出来。我要让他直面血淋淋的过去。我很想知道,这样一个生于泥滩却被人悉心呵护的小孩,究竟有没有打破闭环的能力。
我的一生都被这个巨大的悲剧闭环所困惑着,我逃不出去,我走不出来。那些本该承担错误的人早早死去,余下庞大的缺口无人填补。当最后的相关者被流浪放逐,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谁又能来做这个最后的收场之人?
我将闭环封锁,却仍期待有人能打破这个诡异的闭环。
总有一个人得来收场;也总有一个人,需要杀出疆场。
Avo呆滞地看向我,他仍尝试理解我话里的深意。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包养一个情人来哄自己丈夫高兴?我从他的眼光中读出来这样的疑问。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我含了一口汽水,疼痛刺辣的感觉在我舌尖扩散:“如你所见,他并不爱我。我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利益绑定。”
“我是一个没有本事的女人,我无法讨好我的丈夫。”
“与其于让他找一个会与我作对的人,不如我亲自为他选一个我的人。”
“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你是多么孝顺,为了你的母亲,甘愿堕落。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我用利益将蝴蝶困在手里,我将他引入这个绝望的闭环。闭环中的我们,我们的父母,我们错综复杂扭曲的关系终于形成一个封锁;直到这个闭环内所有的缺口都被补齐,直到有人去冲破闭环。
要么共生,要么共死。
我想我仍是仁慈的,我仍给蝴蝶留足了选择的余地。只要他有能力从残酷的过去中活下来。在这一点上,他有得选,他仍然比我幸运。
如果不能,他会承担他应有的过去,然后自我灭亡。
“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男孩?你丈夫他……”Avo小鹿般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就像泛起一层很淡的水雾。
我将Avo放开,近乎柔和地注视着他:“我丈夫并不在乎性别。”
自我放逐,沉迷于肉欲的刺激,蝴蝶出卖他的美色,救赎自己将死的灵魂。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应该对他产生什么样的情绪。长久麻木的内心滚起波澜,我究竟是轻视他不堪一击的样子,还是羡慕他有堕落的资本?
这个美丽的废物。
“而且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小孩。”
Avo 沉默了。回应他的,是一张银黑色卡片。
“密码是六个零。从今天开始,每个月你会收到两万块零花钱可以自由消费。你的饮食起居包括你母亲的医药费我会一并承担。你只有一个任务——”
“讨好我丈夫。”
“但是,”我眯了眯眼,话锋一转,将杯中的汽水一灌而下,“你千万,不要爱上他。”
我知道,这个小少年做不到。这么单纯的孩子,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蛊惑,又怎么可能坐怀不乱。
爱上蝴蝶只是时间问题;而在爱与承诺之间,就是我画出的边疆。在这边疆之内,是他无尽的自我纠缠与罪恶感,这是他给予我最好的刃,让他可以甘心臣服于我。
萧欠是不会爱他的;他只是万千个情人之中略微有些不同的一个。而到时候,这个小少年,将会彻底在我掌心之中,带着对蝴蝶的恨意……
他们都无处可逃。
老收音机里仍放着低哑的女声,黄昏已逝,长夜将近;穿过密林,趟过无尽的绿意,我回到这个不算熟悉的城市。夜里的灯火燎燎而上,这是久违的人烟气;穿过大厦间的缝隙,我来到Avo的公寓门前。
我按下门铃,叁声之后,Avo终于姗姗来迟。
“晚上好。”我对上他的脸,他的眼睛像是哭肿了,眼底还有一层很深的青紫色。
Avo 请我进来,小心地关上门,替我拿了双拖鞋,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前,将头埋得很低。
“对不起。”他小声呢喃。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没有出声。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件事你千万别怪先生,是我求的。”
“我……想报答他。”
我有些被呛住了,盯着他逐字逐句地问:“你说什么?”
我不明白,他最大的金主在这里,为什么他会想去报答一个没给他花一分钱的男人。
Avo局促地站起来,对着我将肩膀缩起,将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 先生起初是不肯的,后来听了你的名字就肯了……”
“你将我供出去了?”我毫无表情地看向他。少年像是被我威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没有……没有……我说……是你安排我来讨他高兴的……”
“……”
一道无声的屏障隔绝于我们之间,我竟然没想到,太单纯的人,有时也是对向我的一把双刃剑。
蠢钝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