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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看来,这一点痕迹,竟然是如此的虚伪、恶心、令人生厌。

黎观月闭了闭眼,腹中到喉间突然涌上来一股恶心到将近呕吐的感觉,她将这种异样压下,在睁开眼睛时,终于看向了宋栖。

此时此刻,她真的想要亲手杀了他。

“你不是真的要害我、或者想杀我,那时候你已经完全是我派系的人,谁都知道你为长公主做事,你得罪的人,杀你都要排队。”

“于理,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情,你生性凉薄,不存在为了谁而谋害我。那么宋栖,让我来猜猜,你为何要蓄意害我断了双腿,见死不救而后又虚情假意……”

黎观月的声音极凉,落在宋栖耳中仿若冰珠一颗颗砸心上,砸得他血肉模糊、遍体生寒,痛得他想要捂住耳朵不听接下来的话,可就算他想逃避,黎观月的声音还是落了下来——

“你自以为身份低微,就将自己看得卑贱,即使遇上别人看重,也时常揣测其人的目的、是否有什么险恶居心,你心悦我,却不敢说,是觉得没把握吗?”

“你想先毁了我,让我残缺,让我被人背离,这样就好像拉我下了高位,与你齐平……哦,不对,是连你都不如,你要我陷入泥沼、浑身狼狈,才能教你如同神明一样出现,只有我卑贱了,才能掩饰住、抹除掉你当初的难堪,是这样吗?”

黎观月的声音不高,但平静的语气下,一字一句都极尽讥讽,吐露出的每一个字句都如利剑一样戳向宋栖,将他内心最腐烂肮脏、阴暗龌龊的想法扒开来,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话音说完,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没有动作,整个殿宇内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宋栖低垂着头靠在廊柱上,眼睫一直剧烈颤抖,却始终不发一言,黎观月冷眼看他恨不得缩进缝隙里也不敢面对她的模样,暗自冷笑。

良久,宋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踉跄着用手扶着一旁艰难站了起来,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黎观月,他的眼里湿润,眼神却沉寂了下来——

像一只被迫撬开外壳,露出柔软娇嫩腹部的的蚌,徒劳挣扎着不被粗粝的沙石凌虐,可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又崩溃的张合着蚌壳。

黎重岩在一旁看着他,明明宋栖好好地站着,可黎重岩觉得,他好像已经摇摇欲坠,轻轻一戳,马上就要碎了。

他望着黎观月,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黎观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观察宋栖,观察这个前世她一直没能看透的——她的谋士、她的忠臣、她的亲密无间的同伴和友人。

宋栖被她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羞愧地抬不起头来,过去的巧言善辩在此刻一点也发挥不出作用,他感受到黎观月越来越锋利的眼神和浓重的恨意,闭上了眼,静静地等待着审判。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阵凉风从他侧面擦肩而过,是黎观月走来径直路过了他,宋栖抿紧了唇,一颗心高高提起,下一瞬,刀剑出鞘的利声响起,一道冰凉彻骨的触感抵上了宋栖的颈侧。

他猛地睁眼,对上黎观月直直看来的目光,里面最后一丝对他的柔情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剩下的都是厌恶。

“……殿下要杀我吗?”他沙哑着开口,听了他的问话,黎观月唇边勾起一个很轻很淡的笑,一闪即逝,好像在讽刺他,她反问:“不然呢?”

“一个害过我的人,我留着做什么?等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再弄断一次我的腿吗?”

这句话说得宋栖脸色煞白,他颤动了两下嘴唇,刚要说话,涌到嘴边时却突然化作了一声闷哼——

尖锐的痛感从腹部传来,直直地劈开他的胸腔窜进脑海,痛得他顿时失言,瞪大眼睛捂着腰腹,受不住地弯下腰去。

一柄长剑,已经狠狠的、死死的捅进了他的腹部,而剑柄的一端,正握在黎观月的手中。

黎观月看着他痛得支撑不住身子往下滑,昳丽的容貌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扭曲,她不为所动,甚至面无表情地在手上施加更重的力道,旋转着剑柄往宋栖腹部更深处捅去。

血开始时是一丝一缕地流,随着她不留情的动作,紧接着就是一大股一大股地往外喷涌,顺着宋栖的衣衫往下流,甚至沾湿了黎观月的衣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开小朵小朵的血花。

“嗬……咳咳……殿……殿下……”宋栖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而又惊惶地看着黎观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栖,你跟了我那么久,你应该明白的,我确实如文人们骂的那样——睚眦必报、斩草必除根。”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从那张熟悉的脸上一寸寸扫视而过,语气慢慢而平淡,突然,在宋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黎观月猛地转动手腕,狠狠将长剑从他的体内抽出——

宋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随着她的动作要一并被撕扯出腹腔,一大口鲜血被牵动着涌上喉间,再也忍不住,他“噗”地吐出了血,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躺在冰凉的玉阶上喘息着,费劲地仰视黎观月,余光中她所持的那柄长剑上淅沥血滴滴答答落下,而剑锋又指向了他,几滴血珠溅落在宋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身上的剧痛让宋栖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雪上加霜,他痛得不能动弹,可比起身上,心里的怅然剧痛才更使他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这么快啊……

明明之前还想着,回到京畿后怎么慢慢求得他的殿下的原谅……

明明以为自己还可以挽回,以为来日方长……

明明昨日,还梦到了一个美梦,在梦里,自己和殿下是多么圆满……

为什么这么快啊,梦就醒了……或许说,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痴人说梦吧。

穿过一片暗红的视线,黎观月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随即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一下、两下……宋栖疼得微微抽搐,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扣着地面,黎观月踩住他的小腿,面如寒霜地提剑狠狠刺入了他的筋脉间——

只一剑,寒芒一闪而过,便血流如注,深可见骨。

“宋栖,你害得我双腿俱断,礼尚往来,你的这双腿,本公主也拿去了。但是,这还不够。”

“你背叛我,只为了自己心里那点阴暗、见不得人的想法,就害得我那么屈辱,我很难过,也很伤心。”

听了她的话,宋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浑浊的眼珠内划过一丝痛苦,他竭力伸着手,想要去拉黎观月的衣裙,只是下一秒,他沾着血迹的手就被狠狠踢开。

黎观月平静冷淡的声音接着响起来:“解决难过的最好办法,就是解决让我难过的人,宋栖,现在只有你死了,我才不至于觉得,上一世我们的‘君臣情谊’都是笑话。”

宋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眸里倒映着黎观月的面孔,那张熟悉的脸上所充斥着的厌恶、恨意、鄙夷和杀意是那样明显,让他痛苦欲死。

可即使是那样,他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冰冷的剑锋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此刻正微微旋转着向下钻去,衣衫已经刺破,胸口处传来刺痛,宋栖知道,黎观月是真的没再留情。

他看着她,口中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有他的歉疚、有他的悔恨、还有他的爱语、多年的倾慕……可是黎观月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嗤——”

很轻微的剑锋刺穿皮肉的声音响起,黎观月狠狠转动手腕,快狠准地将剑刃大半送入宋栖体内,她捅得很深,深到感觉剑尖都已经触地,深到宋栖体内温热流淌的血液仿佛都能透过薄薄的剑身传递到她手心里。

她站起身,将手中的长剑“叮当”一声扔在了地上,垂眼看向宋栖,汩汩的鲜血从他心口的那个大洞处流出,地上一片狼藉,蜿蜒的血迹甚至流到了她脚边。

宋栖此时还未完全断气,他歪着头,口里的血已经完全溢了出来,让他一句话都说不了,可即便这样,他也挣扎着艰难移动,双脚经脉被挑断,他只能用手撑着身体去够黎观月——

“别碰我。”

黎观月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他,道:“还有什么话,就到地府去说吧。”

宋栖伸手够了个空,痛苦地喘息一声,无力地又跌落在地上,这一下让他本就苟延残喘的身子直接又断绝了大半生机,他倒在地上,用力去分辨黎观月的脸,一行泪水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地上。

他羞愧而悔恨,哪里还敢妄想对黎观月说什么话搏她心软呢?

他只是,只是想要最后说一句……

地上有血,别污了你的衣裙。

屋外的风突然变大了一些,席卷着远处悠悠的桂花香气,飘散到殿内,空落落的殿宇里,一片幽暗。

不论是前生或是今世,宋栖都死得很安静,像他两生的写照,小部分喧嚣,多半沉默,永远在暗处。

第66章 正文完结

“阿姐……”

黎重岩呆在一旁,愣怔地看着黎观月手起剑落,顷刻间,殿宇内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而宋栖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风卷起他的发丝覆在面上,衣袂飘动,人已经死了。

他愣愣地将视线从黎观月身上转移到地上的宋栖,看着大片弥漫的血迹,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的黎观月,是他所从来没见过的,尽管能与前世的大黎共同分享记忆,可在他自己看来,始终还是不能将前世的种种真的当做自己的经历。

前世的黎重岩经历过国破家亡、金戈铁马,在权谋机锋里打过滚,在生死厮杀中搏过命,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也不会有半分讶异,可今生尚且年幼的“小黎重岩”,一直生活在阿姐的庇护下,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甫一看见黎观月在他面前亲手将长剑捅进宋栖腹内时,大片的鲜红血液就让他身心震动,惊惧间气血涌动,“大黎”竟然被硬生生挤出了意识,这具身体瞬间又由“小黎”所掌控。

一察觉到自己可以自由动作,“小黎”顿时激动起来,三步并两步跑到黎观月身前,想要揽住她的手臂,却被她伸手挡了一下。

“你做什么?”

黎观月皱着眉看向可怜巴巴的黎重岩,语气里有点厌烦

黎重岩今年才堪堪将满十五岁,他生得慢,个头才到黎观月下颌,继承了父亲的温润容貌,虽然已经做了几年帝王,可整个人仍有着一种少年郎的气质。

这样的样貌在与姐姐撒娇时,本来只会让人感到亲近。可自从黎观月知道这幅身躯里装的是前世的黎重岩后,每当看到他做出些少年意气的举动,她就总觉得违和极了。

一个饱经风霜的年长灵魂,在一个少年的壳子里做出“矫揉造作”的举动——在黎观月心中,这样的举动非但唤不起她的姐弟情,还让她觉得倍加抵触。

看到阿姐投向自己的奇怪目光,甚至还感受到了她的隐隐抵触厌恶,小黎重岩先是愣了愣,心底突然涌上无限委屈,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拳头捏得紧紧的——

“大黎”的神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几乎是瞬间就意识了“小黎”想做什么,他悚然大惊,慌忙就要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黎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急于为自己辩解的迫切,犹如惊雷一般在空荡的殿宇内响起来——

“我不是前世的那个人!他躲在我身体里,用我的身子骗你,我没做过那些事——阿姐,我是无辜的!”

他略带愤怒的声音久久回响着,身体内“大黎”的意识顿时一阵眩晕,直道不好,果然,听见这句话后,黎观月先是费解地懵了一下,看向黎重岩,她正要说什么,却在接触到他的双眼时失语了——

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焦急,就差把“剖心给你看”的迫切写在脸上了,黎观月半张着嘴,被他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黎重岩的脸,突然感觉自己稍稍有些目眩,她扔掉剑,艰难地走到黎重岩身边,伸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不断在他脸上扫视,试图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这张脸、这个神态、这种语气,明明白白就不是前世的那个青年帝王!

怎么会这样?!

不过也是,重生这种事情都能发生,一体双魄存在也不为过,可是、可是……黎观月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弟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说什么话。

殿内气氛正凝滞着,突然,门被轻轻叩响了,门外的侍卫来报:“陛下,靳家两位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见什么见?不见!”黎重岩大吼一声,粗暴地打断了通传,他急切地想要与黎观月说明情况,抓住她的袖子不放手。

黎观月心烦意乱,疲惫地将袖子拉出来,不管黎重岩,扭头对着门外的侍卫道:“将两位劝至偏殿,我与陛下稍后便去。”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黎重岩,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先解决靳家的事吧,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日后再说。”

黎重岩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还是跟了上去。

带着不情不愿的黎重岩来到偏殿,靳家两父子已经等候多时了,靳父脸上还带有愠色,一看到黎观月缓步前来,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靳大人这么急切前来,是为何事啊?”黎观月不紧不慢走进去落座,像是没看到对面两人的急切一样,执起宫人送上的茶盏前呷一口,随意一问。

靳父正要开口,又听上座的黎观月道:“如果是为靳纵的事,那还请两位不必说了。”

一听这话,靳父靳兄俱是一震,靳兄最先沉不住气,面色沉了下来开口:“殿下这是何意?为何不能说我小弟的事?他虽然为戴罪之身,可此次前去北疆也师出有名,更何况也出了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把人留在北疆苦寒地,分明就是……”

见他说得越来越激动,靳父猛地一拉他的衣袖,生生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靳兄安静下来,从父亲的暗示中反应过来,看到始终一言未发的皇帝和长公主,神色变了又变,坐回了原处。

应娄死了,朝中旧党势力被大幅削弱,靳家此时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行事张扬,而是选择蛰伏下来韬光养晦,若不是为了弟弟,他们父子两个本打算是先深居简出、避避风头的。

本来这次专门挑着陛下在场,他们想着好歹陛下能为他们说句话,可没想到……

靳兄悄悄看了一眼位于位首的皇帝,发现他竟然还是在魂不守舍的发呆?!

这还让他们怎么说下去?!

“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黎观月轻轻挑起眼皮看了一眼突然沉默的两人,淡淡开口:“既然你不说了,那就换本公主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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