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二十七话-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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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璋篇-台北2026年5月底
『烧夷弹行动』轰轰烈烈在五月中的深夜里展开。
那一夜,近十万人从各大难民营走出来,群聚至新政府规划的眾多『观赏区』目睹那震撼人心的画面。tcdc的周边设施皆已被拆除,仅仅保留中央地段的隔离间区,刻意从市区各地做过身分登记的尸体被集中堆积于此,在高层官员的现场作秀指挥下成群烧夷弹坠落。
刻意塑造的壮景只为了要传达强烈的公眾讯息:邱氏出血热已被消灭。
烈火焚烧的隔天……固守宪指部的刘将军宣佈接受特赦率眾投降,一切都只是谈判筹划已久的水到渠成。反政府势力赫然分裂,大量投降派放下了武器走向敞开道路的国军防线,他们成为了倍受嘉勉的『真正爱国者』,这名号出现在各大报纸,高歌颂德不断强调的重点为他们肯为了国家的团结与未来而放下仇恨,走向重建之路。剩馀少许坚决抵抗的人士放弃了大多的掌握据点(包括台北田径场的大本营),实力过于薄弱的他们退至信义计画区已成危楼的101大楼,坚持与新政府持续谈判;反抗军残党的诉求为承认封城期间一切毫无人道的作为(特别强调去年十月中针对丘上校的谋杀),并要求没在二月政变离开权力结构的政府高层负起政治责任……也就是接受全民审判。
皆是被政客们嘲笑天真浪漫的发言。
直至月底,整个台北市已几乎重回到国家的掌握之中。
大量来自海外与全台各地的外援志工团队成群进入军事隔离区内,他们前往各处公共设施与公家机关清洁打扫、协助公务体系重新运转,大量的人力资源集中至被灾民们称为战区的地段,该处依然有许多不易处理的尸体及危险的危楼废墟需要控管,成堆的垃圾清理成为重建的新难题。
与入境工作团队相对的一面,出境军事隔离区的人丛长龙依然连绵不绝,民眾们会在被称为『海关』的地方接受疫苗免费施打,然后前往国家安排的集中住宅区生活。而这就是李孟璋博士已经服务了一个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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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港高工,大型安检哨疫诊区。
准备出境的队伍通过因战火沦为废墟的南港高中一带……来到了海关。现在要在海关出境不再需要出示申请单、隔离观察、忠诚检测,只需要经过三个房间:市民身分登记、身体简易健检(抽血取样)、施打『出血热第三代解药』以及抗体疫苗,整个过程五分鐘不到就可以"出境"了。海关房间横排一共有十多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是第一个房间;大量的人流穿梭于此,毕竟每一条路线都能让人快速出境。
与其他服务的医护人员不同,当李孟璋视察出境者拿着通过两个房间做过纪录的板子时,总会特别多关心一下对象。问一下经歷故事……心情感想……或是,在这场台北封城有什么样的印象深刻的事情。
48岁黎先生,疫情前身分:保险业务员。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反抗军的联合救火班。
「要说起我们当时的工作可厉害了,消防局人几乎都跑光了……没有病死的消防人员都被难民营或『台北政府』吸收,但数量实在太少了…所以才有我们。因为我们组织的关係,从战区烧过来的大火才没有延烧到市中心!新政府实在应该要表扬一下我们,不然台北市早成为废墟嘍……」
「哇……真是不容易!你们辛苦了!」孟璋竖起大拇指。
多亏这类防疫圈内的『民间组织』,许多有潜力毁掉整个城市的漫天大火得以被即时扑灭、抑止,这些人大多是早早免疫病毒者,他们穿梭在恶劣的街头回应每个难民营及武装社区的呼救。纵然在政治面上是反抗军掌握市民的一大手段,但实际面上他们也确实是这场封城灾难中的全民英雄。
22岁刘女士,疫情前身分:大学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一般受援助灾民。
「……当有护士自杀后,军人就不再坚持医疗人员不准离开医院……那时候已经快要封城了。突然有一天,军人就这么离开了,医院也几乎都没有工作人员。当然很多出血症病患都跑出去啦……我跟隔离病房的室友商量过了,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人来的,所以我们最后也跑了……封城之后一切都很混乱,有一户老人家收留了我……他们说病死的孙女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后来我们就一直靠着附近武装社区的救济过日子,幸好居住区域还算安定……」
「你真的很幸运,能从隔离病房走出来的人实在不多。」孟璋拍拍手。
没意外的话这名学生是疫情爆发第一阶段的感染者,据口述她出血症的潜伏期很长,发病后亦成功在第三阶病症前免疫。向她这样一直待在民宅熬过整场封城灾难的民眾出乎意料的多,这类案例多半是居住于地方势力的割据范围之类,有秩序及援助的话确实能大大增加生存率。
69岁邹先生,疫情前身分:保全人员。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拾荒者。
「医生啊……我健保卡还留着,但都说不能用了是怎么回事?我糖尿病的口服药已经快吃光啦!这段日子身体一直很不舒服啊……封城后药局的东西都被抢光啦!医院也没人敢去……我真的以为活不到今天的…老天保佑啊!」
「您可以去申请灾户补助!别担心!」孟璋安抚着。
为了针对整个疫情的控管,台湾的医疗系统在台北还没封城前就快要崩溃了,健保预算大量的挪到疫情防治药物上面……不断游走在破產边缘。新政府接手烂摊子之后将全民健保改制了,眾多的药物与疗程都不再受到国家支持(毫不意外的遭到全台民眾骂翻),但身为符合灾户资格的国民可以向国立的灾户基金寻求医疗援助。
34岁姚女士,疫情前身分:金融线记者。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不愿透漏。
「我靠什么维生……很重要吗?你说呢?如果你还是想知道的话…我能告诉你,我在封城这段期间过得很好。要过好的日子当然凭自己的本事嘍……卖身并不是女人唯一的选择,少瞧不起人了!我不只活得自在,也保持了格调……见证整场灾难。对我来说,一切的意义莫过于此……满意了吗?」
「当然!很有格调的帽子,欢迎出关。」孟璋低头签字。
像这样摸不透底的人所在多有,他们的故事是属于自己的。
15岁施先生,疫情前身分:国中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难民营工作者。
「在那些砍人帮会开始找我们这些捡垃圾的麻烦之后,我妈就不让我出外勤了。因为以前在教堂有学过钢琴,所以我的工作变成每天在餐饮区弹钢琴……我弹琴都弹了半年多,之前补习班教的东西全都忘光啦!真不知道这样要怎么考学测……我妈现在每天都在唸我出去之后要加倍念书!天啊!」
「您的家长有没有考虑过让你去护国社区的『失学班』就读?」
「没有!她说不应该浪费时间多唸一年书!我看她根本就只是爱面子!」
「哈哈……看来封城前的问题在封城后也是问题啊……」孟璋深表同情。
对于首都防疫圈内失学整整一年的学子们,政府提出一系列的『弥补』措施,从暂停一次全国会考到增设灾民分数加权比例,没有一项能令全台湾的家长们普遍接受。这一系列没完没了的口水战是典型的『灾后灾难』,台北封城对整个国家的影响力丝毫不在封城解除后终止,眾多新的问题正要开始。
53岁童女士,疫情前身分:家庭主妇。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武装社区主厨。
「我的先生……公公……孩子……全都死了。台北的房子也烧了……虽然还能回去云林……但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要怎么重新开始……」
「天无绝人之路……过日子…总有办法的……」孟璋回避对方的眼神。
这样的场面总是十分沉重,根据统计邱氏出血热肆虐造成了全台湾近百万人死亡,其中九成半出于封城台北内。令人心酸的是真正因为瘟疫死亡的人数粗估不及封城内死亡人数的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战火、失序的混乱、崩溃的医疗体系……或是单纯争取不到空投援助而饿死。比起致死率奇高的疾病,真正致命的或许是糟糕的人祸。
25岁林先生,疫情前身分:警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犯抗军边境巡逻队。
「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入党!唐先生与丘先生的牺牲不该被遗忘,反抗军可以解散,台北人或许可以回归『日常生活』,但是台湾人不应该遗忘这场灾难!那些政客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就算副总统真的被判死刑又怎样?所有的受害家属会得到应得的补偿吗?用导弹对付自己的国民……这是民主国家该有的作为?我们一定抗争到底!一切合法!有朝一日我们会取得政权的,到时候所有新政府刻意回避的……由我们来实现!」
「哈哈……我祝你们成功!」孟璋对于自己的国家也有所不满。
封城内深根的意识形态似乎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消散,投降的反抗军许多也都没有完全对新政府服气;打破两党轮替的局面或许有机会到来,只不过此刻人们强调的那些『正义』……不知走到未来时分,还能保持多少纯粹。
12岁彭女士,疫情前身分:小学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难民营生活杂役。
李孟璋检查了一遍对象的健检纪录……普遍封城灾民都有的轻微营养失衡、不良,口腔状况意外的好,看来从二月开始空投洁牙口香糖有发挥到效果……体重在健康范围内……看来出去之后能好好的过日子。
孟璋低头签字。
「……医生哥哥。」
「嗯?」孟璋抬起头来。
「到底……这个出血症是怎么来的呢?到底是不是非洲的那个莫塔巴病毒呀?真的是外劳带进来的吗?」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嗯……到现在仍然没有确认呢……流感演化……乱吃野味造成的……外籍劳工带进来的……恐怖攻击……邪教製造的……现在甚至连『美国人施放的』这种说法也有喔!没有感染源头的资讯……只有感染途径……大量群聚、不够整洁的外送餐饮、失能的初期检疫,或许真的要追究『责任』的话,也没有办法单单一方说得算呢……」
说到这边,李孟璋注意到小妹妹似乎听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总之!一切已经结束了!」他摸了摸对方的头。
一切都结束了……李孟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自己那个在松山机场撤离行动中失踪的外甥是否还活着……那张固执的面孔有找到他千方百计想要找的人吗?
至今仍没有任何答案。
「下一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孟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