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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独大,南国也不能幸免,族中老弱近亡,青壮牺牲,只留下一些妇孺。
八年前,安南要求独/立,大周为显仁义提出条件,让他们交出南国后裔,此后这支南国后裔便一直在內宫中生活。
按理,她如今也不过二十,可容貌已经苍老衰败,只能依稀从眉眼中看到一点艳丽之色。
谢病春站在靠窗的那点阴影下,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银戒,只在她入门前侧首看了她一眼。
慕容儿大红色长裙上绣着不曾见过的花纹,头发披散下来,打量着面前的明沉舟微微一笑。
“贵妃娘娘。”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眉眼弯弯。
“容妃娘娘。”明沉舟站在门口的光照下,矜持颔首,眼角却忍不住看向窗边之人。
“是我求掌印的。”慕容儿笑说着,“我想见一下您。”
“见我?”明沉舟蹙眉,绕着手中的帕子。
“就是想见见你。”她解释着。
“虽然早已想到结局,可现在想着以后不能见到他了,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站了起来,身形娇小,手指落在整齐叠好的衣服上,面露难过之色。
明沉舟沉默地看着她。
这是一叠小孩的新衣物。
“那你为何还要对皇贵妃下毒。”明沉舟不曾想皇贵妃竟真的是她所杀,心中咯噔一声,沉声问道。
慕容儿对着她微微一笑,就像春日里的风卷起柳枝,温柔地拂过路人的脸颊。
“我不杀她,她便杀我。”她柔柔弱弱地说着,“杀了他,我儿便安全了。”
明沉舟的视线再一次看向谢病春。
——谢病春到底在下什么棋。
可那人依旧保持着入门时看到的动作,好似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塑。
慕容儿对着面前之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是陷入回忆之中。
“他七个月就出生了,哭声跟小猫一样,前几个月好几次就差点离开我了,我们南国都说七月小孩不吉利,要取阿猫阿狗的名字才能平安长大,我便给他取了小名,叫他猫儿。”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看他像不像一只不听话的猫。”
明沉舟嘴角微动,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慕容儿捋了捋鬓间的长发,端起梳妆台上的那盏酒杯,对着明沉舟温柔一笑:“南国随母姓,我给他取名叫慕延,娘娘若是叫他慕延,他今后便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手指上画着一圈红线,端起青铜色酒盏时,便在雪白的肤色上映衬得格外明显。
“您……别放弃他行吗。”
慕容儿脸上露出一丝悲凉之色,哀戚恳求着。
明沉舟闻言,点头:“入了瑶光殿,我自然护他一辈子。”
慕容儿眸中带泪,微微一笑。
“多谢娘娘照顾。”
她如释重负地笑着,如春风拂面,杨柳荡漾。
“多谢掌印大人成全。”
她举起酒杯对着谢病春的方向遥遥一晃:“慕容儿祝掌印得偿所愿,平安一生,也咒掌印……”
“无人怜爱,孤老终死。”
她眸中含泪,盈盈如春色,可随后便是一饮而尽,酒杯落地的声音。
明沉舟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跌落在冰冷的地上。
大红色的裙摆,漆黑的秀发,宛若凋零的花瓣散落在无人踏足的宫殿上,凄厉美丽。
更像明沉舟年幼随明笙去云南时见到的一个巨大祭台上祭品。
高高的祭台上到处都是古怪的花纹,缝隙中是风雨还未洗涤干净的血,被风吹过,草动枝响,诡异而惊惧。
明沉舟愣愣地看着大红色的鲜血自她的鼻腔,耳朵,嘴角流出,在雪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宛若皲裂的面具,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鲜血在地面上蜿蜒而来,让人惶恐避之。
“去仁宁殿。”一直沉默的谢病春在黑暗中出声。
明沉舟倏地转头,浅色的琥珀瞳仁因为落下的亮堂日光宛若一簇火苗在眼中跳动:“你明明可以救她!”
谢病春抬眸,黑暗中的漆黑的瞳孔阴森可怖。
他注视着门口被日光笼罩着明沉舟,眸色阴沉,闪着幽深的光,就像黑暗中高高扬起头的巨蟒,下一刻就会跃射而出,取人性命。
“出去。”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不见恼怒之色,却又让人在艳阳之下寒毛直起,心口恐惧。
明沉舟咬牙,视线毫不退让。
“娘娘,时辰快到了。”
就在这时,柳行及时出现在两人面前,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低声说道。
明沉舟盯着谢病春,不肯离开。
“小皇子已经在仁宁殿跪了半个时辰了。”柳行再一次出声说道。
明沉舟眼波微动,最后双拳紧握,避开地上一道道刺眼的血痕,恨恨闭上眼。
“我虽攀附掌印生存,但也想明白这盘局中到底能不能求一个善终,若是掌印能回答我,我便接替慕容儿继续做掌印手中的那把刀。”
谢病春垂眸沉默。
“一切都是您的手段吗?”
殿中安静地连着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初冬的风带着不知不觉已经阴沉的天色,穿堂而过,萧瑟的北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在暗淡的日光中荡开鬼神乱舞的阴影后又倏地消失不见,徒留一地死寂。
“如你所想。”
许久之后,谢病春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在此刻有着嗜血的冷酷和肃杀。
明沉舟紧悬的心终于落下,可心底却又升起一股无言的愤怒。
“可她与你并无冲突。”
她喃喃自语,第一次深切的认识到,她依附的到底是何人。
这是一条杀人不眨眼的巨蟒。
十七岁的亡国少女,五岁的无辜稚童,五十七岁的皇贵妃,甚至是幽深內宫中宛若英景桃色柳行一般数之不尽的奴婢,都是他权力巅峰中的棋子。
他在下一盘不为人知的棋。
而她,也即将成为他一颗棋子。
第7章
明沉舟自侧门匆匆来到仁宁殿。
这是她入宫二十天后第一次见到明德帝。
这座宫殿最至高无上的帝王正因为自己心爱妃子的死亡而迁怒全后宫,暴躁狂怒,哀伤悲恸。
明沉舟站在游廊下看着台阶下摇摇欲坠跪着的小皇子。
谢延常年饥寒相交,东躲西藏,让他身形矮小瘦弱,好似寻常三岁小孩的体量,如今小小一只跪伏在地上,就像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猫儿。
她盯着谢延颤巍巍的身影许久,脑海中闪过许多年头。
这是明德帝唯三中的皇子,年幼弱小,心智尚未成熟。
她刚才一路走来,秋风瑟瑟,吹的人脸颊发僵,现在又远远站在这里,看着巍峨的宫殿,瘦弱的皇子,听着隔壁的哭丧声,她似乎隐约触摸到谢病春那张巨大的网。
——人若为己,所向披靡。
可最后明沉舟还是收回视线,低声问着身侧的桃色。
“跪多久了?”
“一来就被罚跪了。”桃色面露不忍,“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吧。”
“要起风了,回去拿件袄子来。”
“出门前英景公公谨慎,特意给五皇子多穿件夹袄,裤子也穿了棉绒裤。”桃色庆幸说着。
明沉舟凝重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掌印来了吗?”
桃色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你去门口等掌印,若是他来了就跟他说。”明沉舟倏地沉默,缓慢又认真地摸着衣袖上的细密花纹,淡淡说道,“燕翼贻谋宜有道,如何知义不知仁。”
桃色眨眨眼,不解其意。
明沉舟却不再说话,只是捋了捋鬓间的白色绒花,目光坚定地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
“娘娘。”桃色忍不住轻呼一声。
素色长裙划过台阶,暗光流动,草叶勾着细密花纹,可并未让她停下脚步。
明沉舟目不斜视地站在紧闭的大殿门口。
“嫔妾明沉舟拜见万岁。”
一旁脸色惨白的谢延意识迷糊,只能茫然地抬头看着身边的那截裙摆,最后愣愣地看着她下跪,叩首,最后目光落在那朵微微颤抖的白花上。
殿中大门紧闭。
明沉舟并不异色,只是继续沉声说道:“妾身是五皇子的母妃,幼子一言一行皆是妾身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