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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堂里,江老太太和江大夫人周氏、江三夫人赵氏、江大奶奶闵氏坐着闲话,闲话的主题就是戳江意惜的脊梁骨。
成国公府的闭门羹打了老太太的老脸,她恨不得立刻把那个死丫头掐死。
江意惜走进屋里,哪怕没抬头看她们,也感觉得到几把无形的眼刀子“嗖嗖嗖”地往她身上甩。
江老太太五十几岁,因为气愤,让白胖的老脸多了几分凌厉。
江意惜刚屈膝见了礼,老太太就把一盅茶水泼在她身上。
咬牙骂道,“死丫头,自己几斤几两掂不清楚吗,还敢去打孟三公子的主意。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你和伯府的名声搭了进去,还招了大长公主和孟家的恨。”
江意惜垂目敛去眼里的锋芒。这个老太太偏心凉薄,之前最忽略二房,不喜二儿子,也从来没怜惜过从小失去母亲的江意惜姐弟。
其实,江家三兄弟中,老二江辰长得最好,也最有本事,不到三十就当上四品游击将军。五年前开赴战场,立功无数。若能活着回来,肯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但老太太重视身为伯爷的大儿子,心疼会来事的小儿子,从来没把二儿子放进眼里。
还是在江辰舍命救了孟辞墨,让武襄伯府得了诸多好处后,老太太对他们姐弟的态度才有所转变。这次江意惜意外惜闯了大祸,老太太又恨上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得罪老太太。
第3章 做梦
江意惜委屈道,“我不是有意拉孟三公子,是有人撞我,我下意识拉了他一把。谁知孟三公子出身将门却那么娇弱,不仅没助我站下,还被我带进湖里。”
一旁的江大夫人嗔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把人家害了,还埋怨人家的不是。旁边那么多人,你独独拉了孟三公子,谁信你不是故意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如何高攀得上孟三公子。这下可好,高枝儿没贴上,我们都跟着丢脸。”
她好不容易弄到贴子,把闺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想给那些贵妇留下好印象,却被这个小浪蹄子弄砸了。如今武襄伯府成了笑话,闺女的亲事也艰难了。想到这些,她恨不得把这死丫头的脸挠花。
江意惜瞥了一眼江大夫人,垂目没搭理她。
江霄夫妇跟老太太一样凉薄自私。江辰的死给他们带来诸多好处,他们享受的心安理得。可江意惜一闯了祸就翻脸,觉得是江意惜影响了他们的好前程。
前世江意惜被休后江家只接纳了她的嫁妆,直接把人送去庵堂。大房的几个人,只有嫁出去的江意慧去看过她一次,对江洵也不好。
三房比老太太和大房有人情味多了。三老爷夫妇去庵里看过江意惜两次,让下人送过数次钱物,江洵死前还为他张罗娶媳妇……哪怕他们的行为没帮到江意惜大忙,江意惜也记着这个情。
江老太太鄙夷地看了江意惜一眼,想着接下来的话,忍住骂人的冲动,淡然道,“该想的法子我们都想了,老脸我也豁出去了,奈何成国公府不要你。你德行有亏,成了笑柄,也让我们武襄伯府蒙羞,我不能让你继续住在府里阻碍兄弟妹妹们的前程和亲事。你去祠堂外跪两个时辰,收拾收拾,去庄子避几年。”
江意惜今年十五岁,去庄子里呆几年就成老姑娘了。即使要嫁,也只能给老鳏夫当继室。
把已经长大成人,长相妍丽,正好能联姻给家族带来好处的江意惜罚去庄子,老太太也肝痛。
但她必须这么做,既为了避风头,也为了平息成国公夫妇的怒火。
江意惜也想去庄子,不是避风头,而是另有图谋。但她怕明天老太太把她同孟辞羽的亲事定下,那就糟糕了。她不愿意走老路,不会再嫁进孟家。
那一世,孟辞羽跟她连一夜夫妻之实都没有,哪怕老成国公拎着鞭子抽,也没能把他抽进她的院子。
想到孟大夫人冰冷的眼神和孟辞羽嫌弃的表情,以及除了老国公和孟辞墨之外所有人的鄙夷,哪怕隔了两世都让江意惜寒彻入骨,脊背发凉。
江意惜用帕子擦擦身上的茶叶和茶水,忽略掉老太太眼里的愤怒,云淡风轻地说,“我爹因救孟世子而死,老国爷记情,说不定会让成国公和孟大夫人会来家里提亲。”
她的话音一落,屋里响起几声嗤笑。
下人低头憋笑憋得内伤,老太太等几个主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意惜。
江老太太的脸阴沉得更厉害。
江大夫人扯着嘴角讥笑道,“惜丫头,你的梦还没醒吧?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孟三公子。好歹也是伯府出身的姑娘,不奢求你有多矜持,也不能这样,真是魔障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人家不得笑死。”
当着老太太的面,她不敢直接把“想男人想魔障”的话说出来。
江三夫人赵氏也觉得江意惜是不是想孟三公子想糊涂了,产生了幻觉。皱眉说道,“惜丫头,醒醒了,孟三公子天仙般的人儿,不是你能肖想的,成国公府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上的。你暂时出去避避,等到风声过了,老太太心疼孙女,自会接你回来。”
她也气江意惜闯了大祸会影响子女,但想到江意惜这辈子完了还是不愿意把话说得太难听。
看到这个蠢丫头仍然执迷不悟,老太太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刚要让她去跪祠堂,江意惜又说了一句更加石破天惊的话。
“我昨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今儿傍晚会下大雨,大伯下马车的时候,车滑摔了一跤……”
老太太几人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小窗半开,灿烂的斜阳射进屋里,形成一圈光晕,也把春天的温暖气息带进来。
这么好的艳阳天会下雨?还说伯爷要摔跤……
真是魔障了。
江大奶奶满脸担忧地说,“二姑,需要请大夫吗?”
江大奶奶上年刚嫁进来,如今怀孕四个月。
这位大嫂跟她的夫君江晋一样,都是自扫门前雪的那种人。
江意惜没搭理她,继续说道,“祖母,大伯娘,三婶,反正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耐心等一等,看我那个梦到底准不准。我也好奇着呢。”
老太太制止还要说话的江大夫人,指指一旁的椅子说,“惜丫头坐吧。若信口开河,罪加一等。”
那就等等吧,让这丫头心服口服,去庄子的时候少闹腾。
江意惜乖巧地坐下,低头垂目不言语,听着几个长辈闲话。
江大夫人不时把话题引到府里的姑娘大了,以后怎么找婆家之类的话,江大奶奶附和着。她们越说越气,看江意惜的眼神越加不善。
江意惜面无表情,当她们说的是鸟语。先得意吧,等把那件事解决了,鸟语和鸟气她都不会受。前世活得小心翼翼,还不是死得那样凄惨。既然老天眷顾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要活畅快些。
不大的功夫,江意言、江意柔、江意珊来了如意堂。
她们知道老太太心情不佳,不敢多言,见完礼后静静坐去自己的位置扭帕子。
不多时,江大爷江晋领着放学的江洵、江文、江斐过来。
江家第三代共有四个男孩。
江伯爷有两个嫡子,长子江晋十九岁,文不成武不就,捐了一个六品官,在家管庶务。次子江文十二岁。江三老爷有一子江斐,十一岁。加上十三岁的江洵,三个男孩跟先生在前院学习。
江晋、江文、江斐是走进来的,而江洵则是跳进来的。
第4章 提前谢罪
江洵先看了江意惜一眼,正好对上江意惜看他的目光。目光含着笑意,温柔得像窗外的春阳。
江洵知道自己讨家里所有人的嫌,也包括胞姐。看到江意惜如此表情,既意外又激动,有种想哭的冲动。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左脚鞋子摔掉了,露出袜子,白袜子已经发黄,还破了一个洞。他赶紧爬起来穿上鞋子,不好意思地冲江意惜笑笑。
那只袜子让江意惜心疼,这就是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哪怕奴仆成群,依然过得不好。前世自己糊涂,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守护他。
江意惜问,“摔疼了吗?”
江洵满不在乎地说,“不疼,这算什么。”又夸张地弯腰看了一眼地下,自嘲道,“阴天摔跟头——没影儿。嘿嘿。”
几声轻笑响起。
老太太皱眉道,“都十三岁了,还毛毛躁躁的。”
心里暗道,这就是没娘教的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个路都会摔跟头,不会有出息。若惜丫头没得罪成国公府,他们看在老二的情分上还能帮江洵一把,如今……唉,不巴望他有出息,不闯祸就好。
江洵没敢再嘻皮笑脸,跟着几个兄弟给长辈们行了礼,坐去自己的位置。
几人刚坐下,就听到外面响起一记炸雷,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江老太太、江大夫人、江三夫人、江大奶奶都齐齐看向江意惜,一脸的错愕。
江意惜非常淡定,垂目看着放在膝盖上的青葱玉指,白皙细嫩,十点蔻丹鲜艳夺目……
除了雨声和喝水触碰茶碗的声音,没有一点其他的声响。老太太脸色严肃,神情莫明,时不时看一眼江意惜。别说其他人,连最爱闹腾的江洵都不敢出声。
雨一直下着,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下人匆匆来报,伯爷下马车时摔跤崴了脚,被人直接背回了正院。
江大夫人一听,惊恐地看了一眼江意惜,跟老太太说道,“婆婆,我回去瞧瞧伯爷。”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江意惜,也没看江大夫人,挥手让她去。
江大夫人向外面走去,江晋等几个大房的人都起身匆匆跟出去。
片刻后,老太太的眼珠才转动起来,眼里溢满笑意。说道,“惜丫头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吃饭吧。”
平时,一家人的早饭、晌饭各吃各,晚饭会一起吃。
众人起身告退。
江洵走的时候,还担忧地看着江意惜。二姐刚闯了祸,被祖母单独留下准没好事。
江意惜冲他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我没事。
老太太从腕上把佛珠取下,遣退下人,偌大的屋里只剩她和江意惜。
老太太心里欢喜极了,偏还强压着。若惜丫头做的梦果真灵验,明天成国公夫妇主动来求亲,自家就是成国公府的亲家了,何愁儿孙的前程不好。
老太太做了一个深呼吸,才问道,“惜丫头,你还梦到了什么?”
江意惜起身来到老太太的跟前,低声说道,“其实,是我爹来给我托的梦。”
老太太的瞳孔一缩。
江意惜又说,“我爹穿着战袍,身上还有血,眼里似有泪光。他说,我们江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不得不来托梦,希望江家能躲过劫难。”
老太太不待见江辰,江意惜更想说是死了的老伯爷来托梦。可老伯爷天生败家子,活着时只知斗鸡溜鸟捧戏子。说他因为某某红牌托梦老太太还会相信,说因为家族存亡他来托梦,老太太十有八九不会信。
老太太双目圆睁,不可思议道,“生死存亡,劫难?跟成国公府结亲明明是好事啊。你爹是如何说的,说清楚,不要有遗漏。”
老太太捏佛珠的手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异常明显。托梦的说辞匪夷所思,但前两个说法都应验了,老太太不敢不信。
江意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爹是这样说的,‘三月二十六傍晚会天降大雨,大哥会在门前提前给列祖列宗谢罪。惜惜落水,大哥谢罪,预示已到江家生死存亡之际。
“三月二十七成国公会来家为孟三公子求娶惜惜。这桩亲事万万不可答应,否则惜惜会淹死,伯府也会被人陷害抄家灭门。’祖母,今天就是三月二十六。”
江意惜必须要把后果说严重,老太太和江伯爷才会重视起来。也让他们知道,只有当家人决策不对才是败家的根本。把她意外落水说成“预示”,让老太太和大房少拿那件事恶心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惜惜”时,眼圈泛红。所有亲人中,只有爹爹和母亲叫她“惜惜”。
母亲叫她“惜惜”她已经不记得了,是父亲跟她说的。
即使隔了两世,想到江辰对自己的疼爱,年纪轻轻死在战场,江意惜还是难过的想哭。
江老太太又惊又怕,手一使力,念珠绳子断了,一颗颗佛珠落下地,蹦跳着四处滚去。
她厉声喝道,“胡说,我大儿只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是‘提前谢罪’!我大儿、三儿官职不高,不可能犯抄家灭门的大罪。”
抄家灭门的罪大多是谋逆或忤上,就江伯爷和江三老爷现在当的官,连犯这个罪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