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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窗外树上一只老鸦不停阴森森的叫着,让储秀宫众人都睡不着。
因死了人, 庞施然原先的屋子也不敢再住, 便央求曹女官给她调换了个屋子,这会儿她正躺在床榻上,听其他三人说起近日发生的事。
“你们说真的是苏良媛做的吗?”
“这我哪里知道, 不过那么多证据都指向她, 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天呐,这也太令人不可置信了, 苏良媛为何要这样?”
“也怪林钰蠢, 非要顶撞她做什么?我听说那天许多人都在场呢, 有两个婆子抓着林钰打耳刮子, 她脸都肿了。”
“既然都罚了, 怎的还......要取她性命呢?”
“估计是气不过。苏良媛在后宫一人独大, 又有圣上宠爱,膝下还育有一子,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 胆子难免就大了吧。在宫里这些娘娘们看来, 死个把人算什么。”
“嘁!她算哪门子娘娘, 真正的娘娘还在储秀宫呢。”
众人一想自己进宫的目的, 各自又低低笑了起来, 随后又往靠窗的床榻上看去, 那人似乎已经睡实沉, 一点音儿都没有。
有人打了个哈欠,“咱们也快睡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解禁, 整日这么关着实在无聊死了。”
“呸, 快别说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呸呸呸!”
庞施然静静的听着,直到所有人都睡下,夜渐渐安静起来,她绞着手指躺在榻上心情忐忑。
也不知道现在外头的情况如何了。进宫之前,她得了父母的准话,说这次选秀必定令她如意,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如意法。苏良媛一天没得到处置,她一天也不能安心下来,觉得日子越来越难熬,却也越来越兴奋,只等选秀尽快结束,她便可光明正大站在那个人身边了。
......
翌日,吃过午饭,庞施然收到了一份家书,是庞夫人写来的,说是庞太妃近日身体不佳,若是她方便,可寻个机会替她们去探望探望。
这看起来就是封普通的关怀家书,但庞施然看了内容立马就明白了其中之意。她问宫人:“曹女官在哪?”
曹女官对庞施然比较和颜悦色,得知她要去探望太妃,便皱眉迟疑,“庞小姐一片孝心感动天地,可如今储秀宫被关着,没有上头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啊。”
“我也知道让曹女官为难了,但我也实在担心姑母身体。您看可否这样,我写封信,请您通融一二,派个人帮我送过去?我若是不得知姑母身体状况,心里实在难安。”
她从手腕脱下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悄悄塞进曹女官手中,笑得甜美自然。
“这可使不得,送个信罢了,哪能要您这些。”这可是未来皇后托她办事,收镯子岂不是找死?
朝女官不敢如此,忙推脱了,直言信定然回帮着送到。
庞施然这才满意的离去。
......
承安殿。
韩湘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薄唇紧抿,眉目阴沉,显然心情十分不悦,地上已经散乱了好几本奏折,都是被他扔的。
罗青拦住送热茶的婢女,自己悄悄往里头探了一眼,摇头叹气。
这已经第三天了。
皇上每天都要将那些上奏弹劾苏良媛的折子都扔出来,可那些朝臣们锲而不舍,每天也有许多折子不停的呈上来。
今日早晨他跟着皇上去上朝,朝中有人参苏良媛不仁德,不配协理后宫,让她趁早交出风印。此事顿时惹恼了皇上,当即便以真相未明而却武断妄论不配做官为由,将那人革职。
众人下跪求情也未能挽回,众人看清皇上执意护短,因此安静了不少。
但这事一天没查清楚,便会总是没完没了。他接过那婢女手中的茶,亲自端了进去。
“皇上,您已经看了一整个上午了,可要歇息歇息?”
韩湘君头也没抬,过了许久才说道:“去将尹丞相和袁公请进宫来。”
“是。”罗青心下叹气,放下茶盏又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
苏璃这几日一直安静的在瑶台宫待着,偶尔带团子逗鹦鹉玩。看似一片平静,但实际上从婢女们小心翼翼的行为举止中便可知道,平静的气氛下是压抑的暗流。
她也被这氛围弄得透不过气,看天色明艳,便索性让彩云准备准备,招呼大家一起吃锅子,这般举动,倒是瞬间让众人轻松了不少。
瑶台宫婢女纷纷开始忙碌起来,苏璃也亲自到小厨房看着众人准备。
“良媛,罗公公来了。”
“好,我现在过去。”
韩湘君忙的时候,一天都要派罗青来好几次,都是送些各色各样的小玩件或者吃食。今天倒是安静了一个上午,这会儿过来也不知是送什么。
但罗青这次两手空空,他是特地来找她有事要说的。
“良媛若是得空,去承安殿看看皇上如何?”
“他怎么了?”
罗青将朝上发生的事简单的跟苏璃说一边,韩湘君下朝后心情不好,到现在午时了都还不肯吃饭。
苏璃听后抿唇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罗公公先回去,我正在做锅子,一会儿直接带去承安殿吧。”
这感情好,罗青笑盈盈的行礼,“那奴才就先回去禀报皇上了。”
等罗青走后,苏璃自己在软塌上坐了半天。
这几日,人心惶惶,所有矛头都指向她,看得出那些人是对她不满,甚至想置她死地。那天她问他怎么办,他倒是轻轻松松的说了句静观其变一切有他。但她也清楚事情并不简单,能策划出让一个侍郎之女死在宫中,背后之人恐怕谋算缜密,查证又怎么会容易?而那些朝臣可没时间等她,单看林侍郎的家眷整日在宫门口哭诉便知,此事决断迫在眉睫,若是再推脱一天,韩湘君的压力就越大。
而这么久来,他一个人扛着这些压力没让任何人过来打扰她,今天更是为此罚了朝臣,此事她若是洗不清罪名,恐怕众人的唾沫都可以淹死她。
也不晓得秦忠那边怎么样了。
她站起身来,吩咐婢女们准备好汤锅子,随后领着人出门。
承安殿门口罗青还在守着,大门紧闭,见她来了,他赶紧迎过来,“良媛估计得等等,尹丞相他们还在。”
苏璃点头,自己进了偏殿寻了个坐位坐下,罗青亲自端热茶进来,“奴才已经让人将锅子拿去煨着了,不会受凉。”
她笑了笑,说道:“好,还是罗公公考虑周详。”
她站起身来朝殿内走,这偏殿内室与承安殿相通,只不过平时门都是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侍女,见她来了,赶紧福身行礼。
苏璃走近,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应该是韩湘君和尹丞相他们正在议事,她贴着窗门听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大体只知道是说这次选秀的事,估计还与她有关。
那两个侍女见她如此,神色怪异,各自面面相觑,估计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偷听圣上和臣子议事。苏璃朝她们看去,她们又立马别过视线微微低头。
“你们要是想禀报皇上也可以,我不怪你们。”
“奴婢不敢。”两人赶紧说道。
苏璃见两人面上惶恐,索性也就不为难,主动离开了。
她又回到偏殿坐了两刻钟,这时罗青才进来,“良媛,皇上召您过去呢。”
“好。”
韩湘君看起来十分疲惫,靠着椅子不断揉眉头,见她来了,笑着朝她伸手。
“听罗青说你做了汤锅子,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苏璃也笑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今天这种天气,吃汤锅子正好。”
“好,确实许久没吃了。”他站起身牵起苏璃在饭桌旁坐下,亲手给她盛了碗汤。
“先喝汤热热身子。”
“嗯。”苏璃接过来,心里有心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却被他看出来了,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件事是不是很难处理?”
他摇头,“这算不得什么难事,迟早查出真相。”
“可我听罗青说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今天早上还罚了人。”
“狗奴才大胆!”他低叱了句,随后说道:“我心情不佳的确与这事有关,但不是因为此事难办,而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将朕玩弄鼓掌间。”
他冷笑,“那些老匹夫自以为新朝初建,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便总是对朕的私事指手画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朕不是怕了他们,而是忍着他们,此事需要一个契机,等时机一到,我定要收拾个干净。”
苏璃也清楚,他指的是那些保皇派成员,目前朝中就属他们资历高,之前又抱有从龙之功,在新朝暂露头角之后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这批人在上京树大根深,世家们各自牵扯,一时想要拔除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是雷厉风行如韩湘君也不敢妄来,新朝初定,急需稳固,这种时候自是不能出乱子。
也正是因此,她心里才更加着急,担心他应付不过来。
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韩湘君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安心照顾儿子就好。”
“秦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作证的那两个内侍经不住酷刑已经疯了一个,另一个半死不活,这背后谋划之人确实有些本事,连金吾卫的人都审不出两人。”
“那岂不是断了线索?”
死的死,疯的疯,这事好像真的陷入了死局。
“不全然,秦忠定然还有其他法子,再等等就是,先吃饭。”
苏璃点头,拿起筷子替他涮菜。
......
储秀宫西厢房。
宋月珍继续被关着,她已经独自在此被关了多日,也没人来看一眼,曹女官说要罚她的也没了动静。天气很冷,她缩在单薄的被褥里不停打摆子,接下来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迷茫又恐慌。
听说那天晚上林钰被人喊走之后就再没回来过,这还是来送饭的小宫女悄悄对她说的。她想起那晚的情况,心里害怕,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对她也下手。她想出去,不想被关在这里,可这处小院空空荡荡,平时就洒扫的婆子,扫完也就走了。她求送饭的小宫女帮她给曹女官递话,为此还特地将头上的一枚簪子给了她做酬劳,希望曹女官能记起她来,不要让她继续在这待着。
可她等了两天,依旧杳无音信,心里越发忐忑起来,就在她灰心丧气在被窝里哭时,听见院外来人了。
她赶紧下床从窗户缝隙看过去,竟是一群腰间挂着大刀的人进来,其中打头的一人被个小宫女领着,正朝她屋子这边走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得颤抖。
下一刻,门被打开,那人在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停到她身上,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叫宋月珍?”
她怯懦的点头。
“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金吾卫办事,有几句话想问宋姑娘,请吧。”
听到这个名字,宋月珍反而长长松了口气,金吾卫是皇帝亲卫,只要不是去大理寺那种地方就好,她曾听说过进了大理寺,就很难再出来了。关于这件事,她相信苏良媛是清白的,就凭那天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她知道苏良媛是个好人,肯定不会是凶手。皇上又如此宠爱苏良媛,为她查清此事理所当然。
跟着金吾卫走,至少她命保住了。
秦忠来找宋月珍实在是抱着司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却不想,还真找对了人。
宋月珍当时跟林钰一同被关进一个院子,但却是在不同的厢房,半夜林钰被人喊出去时,当时宋月珍因心中担忧处罚所以一晚上没睡,正好听见了。鬼使神差的,她跑到窗下看了一眼,想瞧瞧是个什么动静。
当晚,月光亮堂,她看清了那婢女的脸,她急急忙忙将人喊出去之后,却不小心从袖口中落下一物,在月色下还闪着银光。第二天她出门时见那东西还在,便好奇的捡了起来,彼时只想着等那婢女来了,再还给她就是。没想到,没等来婢女,却等来了林钰落井而亡的消息,令她不寒而栗。
手中握着的东西也令她心里害怕起来,不知道那婢女发现丢了会不会回来找,找不到又会不会猜测是她捡了,若是如此,那人定然也不会放过她。
她担忧了多日,听说那婢女也没了之后,自己高高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另一半不敢全落,怕又出什么万一。
她将物件交给秦忠,秦忠仔细查看。这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物件,但其实并不普通,这是内务府造办的,这样的物件只能宫里的主子有资格用,而一个婢女身上有这么个物件就十分蹊跷了。
他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终于在内务府的造办册子上发现了倪端。
这批物件其实是去年年底苏璃让内务府打造的。按惯例,每年四季都会给南苑的太妃们统一打造些东西,这些东西内务府都会造册登记。那个婢女落下的东西是一支白银缠丝扣镯,这东西平日里就是用来把玩的,对于这些太妃们来说也不值几个钱,但对于一些小宫女来说却是能顶她们一年的月钱了。
而这支,正是内务府送去给泰景宫庞太妃的。
顿时,秦忠请了皇命迅速将泰景宫围了起来,才不出一日,便将宫人们审得七七八八。庞太妃发髻歪斜的坐在榻上,双眼空洞,吓破了胆。
早在林钰落井而亡时,她就已经预感要有这么一天。当初与那人合谋的并非如此,并没有想要闹出人命,但那人却摆了她一道,直接将人弄死了。她安安稳稳了大半辈子,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却不想到碗年惹出了这么一桩命案。恐慌多日,夜不能寐,为此还吓病了。
可那人没放过她,威胁着若是不保守秘密,恐怕她与她的家族都难逃一死。
此时终于东窗事发,紧绷的多日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苍老颓然,也不用秦忠审讯,尽数老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至此,宫伟命案最大的幕后主使,御史大夫庞骞浮出水面。
庞骞,保皇派领头人,聪明多智,也懂得藏拙,先帝在位时,朝中党派之争激烈,作为三朝元老,也最是懂明哲保身,因此行事低调。但先帝走后,韩湘君登基新立,他助韩湘君绊倒王家势力,以从龙有功自居,在朝中一改低调姿态,迅速拔尖惹眼起来。朝中保皇势力独大。
这些人基本上是先帝留下的老臣,浸淫官场已久,在世家中又互相联姻牵扯颇深,因此,牵一发则动全身。没有足够的理由,还轻易动不得,韩湘君也不想落下个背信弃义的骂名,更不想让朝臣们觉得兔死狗烹。
可如今,后宫秀女惨死一事竟是由他策划。别人如何先不说,就林侍郎第一个便跳出来骂了他个狗血淋头,同时奏请皇上为他做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事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求情,这不是简单的命案,这是胆大包天陷害宫妃挑衅皇权,被圣上归类为造反的惊天大案。罪名虽然有些牵强,可皇帝心意已决,识趣的人早就闭嘴,更何况还有林侍郎咬着不放,谁求情谁就是帮凶,谁就是想造反。
于是,这场起于宫伟的风波最终与庞骞抄家流放的下场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