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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换了件袍子,再去见华阳。
华阳打量他的眼睛。
陈敬宗:“你当我跟你似的,动不动爱掉金豆子。”
华阳:“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敬宗:“他们早走了,我自己去外面跑了一圈马。”
华阳:“那你可真爱跑马,天天跑都跑不够。”
陈敬宗:“今天跑马是真喜欢,平时跑都是为了别的。”
华阳:……
他若稍微流露出一些伤感,她还能安慰几句,可事实证明,陈敬宗的脑袋里就没有伤春悲秋这根弦,光琢磨一些不正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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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两兄弟虽然早早就动身了,但朝廷还没有正式要求推行新政。
百姓们大多都不知情,照常过着跟往前一样的日子,天冷就在家里待着,初春风渐渐暖了,少男少女们也会结伴出门踏青。
三月十八这日上午,华阳早早与陈敬宗进宫,再陪着弟弟一起出城,迎接二十一位藩王。
这二十一位藩王,有的封地离京城近,譬如山东的鲁王、山西的代王。有的封地离京城远,譬如四川的蜀王、西安的秦王。先到的王爷们都住在房山驿馆,好吃好喝得供着,人齐了再一起进京。
而这二十一位藩王,有的是华阳姐弟的爷爷辈,有的是叔伯辈,有的同辈,也有的虽然年纪一把,却该管姐弟俩叫叔叔姑姑,总之乱成一团。
戚太后早把这些关系写入册子,华阳拿了一份,陈敬宗也拿了一份,到了傍晚,夫妻俩就面对面地背,背完了时不时地互相检查,如今早已都记得滚瓜乱熟。
背的最烦躁时,陈敬宗耍嘴皮子:“民间都是女子嫁入夫家,不得不记住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夫家亲戚,我给你做驸马,还以为亲戚远轻松了,没想到今年都了冒出来,还是一帮子哪个都不能得罪的大王爷,换个腿软的,恐怕连面都不敢去见。”
华阳:“不能得罪?当初谁跑去湘王府,连世子都敢打?”
陈敬宗:“我那都是狐假虎威,沾你的光。”
华阳:“现在你也可以继续沾光。”
言外之意,什么藩王不藩王的,到她这个长公主面前都得矮一头。
此时站在城门外,眼看着二十一辆藩王车驾浩浩荡荡地赶过来,陈敬宗再次看向并肩站在城门前的华阳姐弟。
十六岁的元祐帝一身朱红龙袍,颀长挺拔,已经比大多数文官还要高。出生不久就做了太子,从小被皇宫里的贵气滋养,别看元祐帝的面容仍然带着几分稚气,眉眼间的威严却早已不输当年的先帝,在这方面,姐弟俩一模一样。
华阳今日同样盛装打扮,红衣金钗,雍容非凡。
老头为首的文武大臣站在姐弟俩身后,低声交谈着,从容不迫,仿佛这么多的藩王进京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祐帝、长公主是自带贵气,这群京官尤其是内阁,则是支撑他们不必畏惧众藩王的底气。
车队终于停在百步之外,众藩王迅速下车,小跑着来到元祐帝面前,甭管什么辈分,此时都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早有在房山驿馆伺候的宫人将各位藩王的高矮胖瘦等形貌特征报入宫中,元祐帝这一眼看过去,倒也能对上七七八八。
同是藩王,地位也有不同,像当初老祖宗册封的九大戍边王爷,要更尊崇些。
当然,当初的九大戍边王爷,一位成了成祖,一位晋王去年刚被他废了,如今只剩七位,整整齐齐地跪在第一排。其中跪在最中间的白发白须老者,便是来自西安府的秦王,乃姐弟俩的爷爷辈。
“诸王免礼。”
元祐帝笑着道,说完亲手扶起秦王,关怀道:“秦王太公已经八十二岁高寿了,这一路奔波,身子骨可还好?”
秦王躬着腰,抬头打量面前的少年皇帝,热泪盈眶:“好啊,臣这辈子能够见到皇上,什么毛病都没啦!”
元祐帝:……
眼泪怎么都来得这么容易?
跟这些老狐狸比,他的道行还是差远了!
第173章
华阳姐弟与这些藩王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老祖宗, 只是老祖宗都驾崩两百来年了,最初那一批同父异母的藩王们各自延续血脉,到如今这一代, 很多宗亲都只是共用一个姓氏,亲缘关系早已淡薄。
论威望, 八十二岁的秦王最重,其他藩王也都隐隐将他视为这次入京的藩王表率。
论亲缘,第一代衡王、益王都是华阳姐弟俩的曾叔祖,只隔了三代,算近的了, 传到今日, 三十二岁的新衡王乃是姐弟俩的叔父, 三十八岁的益王反倒是姐弟俩的堂兄。
元祐帝除了对高寿的秦王表示了特殊的敬重, 另外两位比较青睐的,便是衡王、益王。
在城外寒暄了足足半个时辰, 差不多也该晌午了, 众皇亲一道进宫赴宴。
宫宴上, 戚太后、元祐帝母子俩坐主位,华阳、陈敬宗坐在左下首, 南康、孟延庆坐在右下首。
六人都背熟了与众藩王的关系, 无论哪位藩王开口,他们都能准确地叫出对应的辈分称呼。
宴席开始不久,南康突然红了眼圈, 一开始还强忍着, 渐渐便掩饰不住。
孟延庆心都悬了起来, 侧着肩膀试图挡住抽泣的妻子, 低声警告道:“你做什么!”
南康小声嘀咕:“我想哥哥了。”
孟延庆半截身子都凉了, 这样的场合,妻子竟然想她造反的哥哥,不要命了吗?
可他越想帮妻子掩饰,他这边的动静就越大,二十一位藩王陆陆续续地都看了过来。
戚太后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关心道:“南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南康匆匆拿袖子抹两把眼睛,低着头起身,微微哽咽地道:“女儿确实身子不适,坏了母后款待众宗亲的雅兴,还请母后恕罪。”
戚太后淡淡道:“既然身子不适,那就下去吧。”
孟延庆便是见到这些藩王便忍不住腿软的主,忙应了,再趁机扶着哭哭啼啼的南康告退。
戚太后笑着看向曹礼。
曹礼拍拍手,示意献舞的歌姬们继续,弦乐一起,宴席的气氛也恢复如常。
席位相邻们的藩王互相看看,心里都升起了几分沉重。
南康长公主落泪,肯定是因为触景伤情,想到了她造反被废的哥哥豫王,可他们也是藩王啊,一不小心也可能被朝廷盯上!
就这几年,先是湘王,再是河南八王,紧跟着去年的晋王,三十一位藩王已经去了三成!
无论这几位王爷是自己找死,还是朝廷杀鸡儆猴,于他们而言,都是血淋淋的先例。
宴席持续了一个时辰,有些藩王醉了,年纪大的则连连哈欠,强打着精神。
元祐帝吩咐陈敬宗:“午宴只为叙旧,驸马送诸位王爷去京驿休息,晚宴时咱们再共议国事。”
众藩王齐齐行礼。
陈敬宗送他们出宫,宫里不好多说什么,到了京驿,这一帮藩王就把陈敬宗围住了,希望驸马爷先给他们透露点消息,究竟要商量什么国事,莫非朝廷要撤他们的藩了?
陈敬宗扶住头发全白的秦王,一脸无辜地对众王道:“这事我真不知道,我在卫所当差,最近光顾着捋顺咱们这一家子亲戚关系了,长公主天天考我,说错一个就要罚跑一圈,有次我也好奇,问她皇上叫宗亲们进京所为何事,结果我才问出口,长公主就罚我跪下,怪罪我不该妄议朝政!”
众王:……
虽说长公主的威风早就传遍天下,可你好歹也是首辅家的亲儿子,长公主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去问你爹?
有人试探地提了下陈阁老。
陈敬宗脸色一沉,后来又顾忌不好太落了一位王爷的面子,他勉强和气地道:“我跟他没什么话可说,哪位王爷想见陈阁老,我倒是可以为你们带路,亲自把你们送到陈府去。”
众王:……
他们这一路进京,各地的小知县都不敢凑得太近,唯恐被朝廷安个“勾结藩王”的罪名,今日他们敢去陈府求见陈廷鉴,陈廷鉴就敢亲自绑了他们送给朝廷!
“没事了,驸马请回吧!”
陈敬宗走了,还有戚太后、元祐帝派来的宫人们盯着,众藩王也不好聚在一块儿,各自回别院休息。
陈敬宗先去宫里交差,因为晚上的宫宴没他们夫妻什么事,他接了华阳就回长公主府去了。
到了栖凤殿,华阳问他众藩王的表现。
陈敬宗:“有几个老狐狸,有几个酒囊饭袋,还有一些看不出真老实假老实的。”
再厉害的祖宗,也不能保证子孙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像已经被废掉的湘王、豫王,放在普通人家都是没出息的纨绔,只是他们多了一层藩王的尊贵身份,因为贪财贪色而犯下的恶便要远重于普通纨绔。
也就是说,这次宫里要推行新政,只要说服了那些精明的藩王,其余的酒囊饭袋自然就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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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二十一位藩王再次入宫。
这次的宫宴在乾清宫,戚太后没有出现,陪在元祐帝身边的是五位阁老。
席上也没有酒,防着有人醉酒误事。
既无酒,也无歌舞,这顿晚宴结束时,天还没有黑。
宫人们搬走席案,再换了一张张矮几放在元祐帝以及众藩王面前。
宫人们退下,这时,沈阁老、陆阁老分别拿着一叠文书,一一发放给诸藩王,每人两份。
元祐帝正色道:“今年朕欲推行两条惠国惠民的新政,关系到我朝能否恢复太祖、成祖时的繁荣昌盛,朕不敢一人决断,故而请诸位藩王进京共议,还请各位先行阅览。”
众藩王闻言,交流过一番眼色,纷纷拿起面前的文书。
两份文书上面,分别写着“宗亲、官绅一体纳粮”以及“摊丁入亩”。
有人神色平静,有人皱起眉头,有人脸色铁青,有人面露迷茫,字虽然都认识,但看的不是太懂,毕竟这些王爷也有聪慧、愚笨之分。
当所有人都放下文书,陈廷鉴笑了笑,站在元祐帝左侧,言辞简练地解释了一遍。
终于听明白的两个藩王立即反对起来:“这怎么行,老祖宗册封藩王时就说得清清楚楚,免除藩王宗亲一切赋役,列祖列宗们守了两百年的祖制,哪能说变就变?”
更聪明的,不提宗亲纳粮,反而提到天下官绅,从官绅的角度劝说元祐帝三思。
二十一位藩王,二十一张嘴,殿内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何清贤突然一声怒斥,隔着端坐的元祐帝对陈廷鉴道:“我就说这些迂回的改革没用,你非要改革,改什么改,直接恢复太祖他老人家的祖制,藩王宗亲祸乱百姓,抄家削藩贬为庶民,至于那些不想着为朝廷百姓做事的贪官污吏,更不用客气,一律处斩!”
众藩王:……
论名气,何清贤何青天比陈廷鉴还大啊!
陈廷鉴皱眉道:“诸位宗亲与皇上同宗同源,岂能动辄喊打喊杀?天下官绅何其多,难以一一彻查,也不是你一句按律法处置就能解决的。”
何清贤指着那些藩王:“可这二十一位藩王都不同意新政,你又如何说服天下官绅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