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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栩她可是一点也不喜欢软榻上的这个姐姐。
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姐姐,觉得她跟君霓姐姐不太一样。君霓姐姐待她可亲了,而这个之冉姐姐,就不太跟她说话。
不过,这个姐姐应该很幸福,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拿了这么多漂亮的华贵的首饰出来发给他们这些难民,虽然没有人要她的东西,不过,能有这么多漂亮的东西,她也应该是幸福的。
这么几个人里头,还是最喜欢师父。师父有很多很多的她喜欢的地方:师父的笛子好听、师父从来不大声同她说话、师父教她诊脉的时候,很温柔。
就像她的哥哥一样。现在她有了师父,便也要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对待她。她这么想。
“乌栩”车帘外乌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去给之冉姑娘拿点水。”
她点了点头。马车颠簸,她从车上的行囊里翻出一只水壶,递给之冉。她沉默地接过,似乎心不在焉,机械地拔开壶塞喝了起来。
自从那日师父和她出去之后,还带了个长相十分可怕的老头回来。师父把之前景云哥哥留下的东西,连同一封信,留在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便说又要上路了。
这几日路上奔波,她看见姐姐有时会想发了狂似的,在车上打滚,不停地喊叫着,抓着自己的头发,还问师父讨要着什么东西。
“乌莱!乌莱!求求你了。给我一点儿······就一点儿······我实在是难受的不行,心口好疼,脑袋也疼······”
师父很生气,而那个哑巴老头一样不发,像是没有瞧见似的。
虽然说是生气,但是师父再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让之冉姐姐睡觉了。有时候会给姐姐一些,有时候又不给。
她觉得之冉姐姐变了个样子,变得就像之前跟她一起乞讨的那些,衣服破了洞的难民一样,伸着手去向别人讨要什么东西,若是不给,便苦恼,喊叫,哭。
师父他似乎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只要是之冉姐姐求着他,他就开始难受揪心,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笑容。
师父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管师父变成什么样,要带她去哪儿,要做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一行人往西走了约莫十日,逐渐偏离了去往长安的路,按着老头所指引的方向走。老头的确是说不了话了,是被乌莱药哑的;那日也是乌莱,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你给她染上了神仙膏的瘾,那我也得给你下点药才行。不愿意告诉我们你师叔的下落,那你就亲自带着我们去吧。”乌莱这么说。于是乎,又带上了这个老头,一同上路。
往西边,人就渐渐少了起来,路上车马都少。
他们扮做一家子,年长的哥哥,病弱的姐姐,年幼的妹妹,还有个丑陋的哑巴叔叔,马车也选的是最破烂的那种,倒是引不起别人的注意,这一路上也没有再出什么岔子。
老头儿呜呜咽咽,大声拍着车厢门,吵醒了睡得不安分的之冉。乌莱吁住了马儿,之间那个老头麻溜地从马车上下来,眯着眼睛缝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寸草不生,黄土漫天,孤零零地抽长着三两颗高树,脑袋上方是乱飞的墨色鸦鸟,叫的令人心慌。老头高兴得手舞足蹈,嘴上发不出一个音。乌莱瞧着他那个样子,好像是让他们弃了车,带着东西跟着他步行,他们就快要到了。
四人弃车,走了大概是有一两个时辰,来到一片树林前。乌莱觉得在这寸土不生的地方,有这么片整齐划一的树林,的确是诡异,估计是什么迷宫阵法之类的。老头示意他们几个跟紧着他,走走绕绕,终于是才见了头。
走过了林阵,眼前的一切,别有洞天,豁然开朗。
树林的尽头,是个有山有水,五脏俱全的小村寨。良田交错纵横,树木葱茂,鸡犬交鸣,茅屋村舍整齐划一,孩童嬉闹调笑,俨然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来往的男男女女,穿的都是与乌莱他们不同的服饰打扮,一点都不像是中原人,亦或者乌莱他们苗疆人的样子。老头轻车熟路,推开其中一间茅屋的门,屋子里是个鹤发童颜的长髯老人,见到了哑巴老头先是一惊,之后笑逐颜开地上前紧紧拥抱了他。
二人喜极而泣,长髯老人口中说着的是听不懂的语言,见到老头不回话,才皱着眉头望见他身后古古怪怪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操着不流利的汉话,老人问道。
乌莱和之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自己。老头见状,将长髯老人拉到一旁,寻了纸笔,写写画画,手舞足蹈解释来龙去脉。
看清楚之后,老人便沉默了,接着怒气冲冲地将老头拽到了乌莱之冉他们面前,木杖用力一杵老头的膝盖,老头便跌跪在他们面前,疼得他龇牙咧嘴,空张着口哑声吸凉气。
长髯老者深深地作揖,语气中是浓浓的自责:“安苛本是我师弟的弟子,我师弟过了,他离开了部族,自己在中原行医。他学艺不精,添给您了麻烦。你们说教不严,师之过。我罪无可恕。”
末了,他还补充道:“他哑了就让他哑了吧。罪有应得。”
“这段时间请安顿下来,会帮助你们治好。”
这一行人便是安顿在了这个小村寨上。后来是才知道,这整个村寨住的都是羌戎人。
相传羌戎人民风淳朴豪放,骁勇善战,存在的历史悠久。有人说羌戎族早就因为前朝战乱而灭族了,没想到却栖身于这世外桃源之地。
而他们见到的这位长髯长者,便是羌戎族长安达阿,这安苛没将这医术学精,便四处坑蒙拐骗,配上能治得好的病就罢了,治不好的病,就哄着病人服用神仙膏,这次要不是正好碰上了乌莱他们,相比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不过,这羌戎人怎么会又与天罗卫扯上关系呢?
乌莱是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先照顾好之冉再说。
在羌戎寨子的第一个夜晚,又干又冷,远远的好像还听到了嗷鸣。之冉睡不着,身下的床榻是以干草树藤编织成的硬床褥,一翻身,床垫上细小的屑子便扎得她的背生疼。
心口的症状,其实较前几日刚到此处时的症状来说,好转了不少。就是这耳朵,听东西开始渐渐不这么清楚了。
反反复复,不是这疼,就是那处失灵了。总是有未知的折磨,等着她。
当时她内心深处或许是知道,那个‘神医’给她的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或者根本就是毒药。不过她想,若是真的就这样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蔚澜走了,景云也走了,活着回长安,等待她的一切,又跟让她去死有什么区别呢。
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起关外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岁,那个时候的父亲,也还只是个副将。
某天父亲从长安回来时,将一个比她大一些的男孩带回家。
母亲对她说,她以后可以跟着这个男孩一起去骑马了,要叫他蔚澜哥哥。
那个时候的蔚澜,私下总是偷偷哭,比现在还要不爱说话,不爱笑。他除了得跟她一块在书房跟夫子念书,还会被父亲带到军营里跟着将士们一起操练,晚上一身青紫的回来。
偶尔的空闲时间,她就跟蔚澜一块儿去骑马。
蔚澜会骑马,都还是她教的。他们在蓝天下策马奔驰,追逐成片涌动的羊群,跑到了湖边,就停下让马儿吃草,然后他们俩去摘稗子草,编成各种各样的手环,再互相评比看谁编的好看。
她记得很清楚,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她的蔚澜哥哥能笑得开心一些,她也笑得很开心。
回神,吃力翻过身来,她发现房间门被推开,是端着药的乌莱。发现她没睡,他显然是有些惊讶,手中的汤药险些打翻。
他连忙将药放到桌上:“抱歉曹姑娘。我刚才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你回应,便想着把药留下就走。”
之冉只是瞧着乌莱的嘴动着,他说的话也是朦朦胧胧听到了一些,但是瞧到他手中的汤药,也猜到了他的意思,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又点了点头微笑。
他眉头一皱,走到她身边,细细地打量着她。
闻到他身上古朴沉重的药草味,让她有些羞赫。听到他问:“你听不见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在辨别着他说的话,他却是又凑近了一些问:“这回能听见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点点头:“就是从前几日刚进到这个寨子开始的,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从今日早晨开始,就愈发困难了。”
乌莱执着她的手腕,伏上她的脉搏。没一会儿,她从他的脸上读出失望。细心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又见他去到小桌上提起纸笔写着什么,回来递给她。
——这几日我同寨中的药师研究了这病的症状,先给你开一些他们寨子中的定魂药。具体的解药之道,安苛还在翻找他师父留下来的书。
——还有,这神仙膏成瘾,无其他药方可除,还必须,以你自己的意志戒除才可以。
他的字写得十分难看,她皱着眉头看完,才想起来他不是汉人。
信上的一切,都如她料想到的般。她想起来,路上的那几日,心口痛的发狠,又馋神仙膏馋得很,便是哭喊着求他,狼狈又可笑,还发狠咬了他手腕一口。到现在,他的手腕处,都还有咬痕结痂。
“乌莱”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她。
“我···我还未曾同你说过一声谢谢。谢谢你。”
他说了什么,嘴角和煦一弯,替她带上门离开。
听不见他回了什么,不过她想,应该也是类似安慰她的话语吧。这么想着,她心里感觉到了一阵暖意,端起桌上那碗又黑又苦的药仰头饮下。
之冉再重新躺到床榻上,背依旧是被扎得慌,不过迷迷糊糊的,觉得安心了许多,也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