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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回过神时,梁昭歌已经走远,桌案上放着一块玉髓。

*

自那日之后,梁昭歌再没来找过他,等祝久辞惊觉之时,已是七日之后了。祝久辞整整七日没去献殷勤,这不就是走上了原书中小公爷欲拒还迎的老路吗?

祝久辞心道不行,糖衣炮弹的糖还是得源源不断地供上。但祝久辞从未谈过恋爱,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讨得美人欢心。大概,多喝热水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祝久辞尝试着往红坊送了几回桂元楼的糕点,又送了好些金银翡翠珍宝过去,但梁昭歌那边似乎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声响。

晚间在府上和国公爷、国公夫人一块吃饭的时候,祝久辞仍在纠结给梁昭歌送糖这件事,整个人愁眉苦脸一蹶不振,国公夫人瞧见了便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祝久辞吓得手一抖,桂花糕掉到了地上。

老国公一记眼神扫过来,祝久辞吓得连忙弯身把桂花糕捡起来,可怜巴巴掸去灰尘。老国公瞪他一眼,放了筷子,从祝久辞手中抢过脏了的桂花糕放进自己嘴里,骂骂咧咧地夹一块新的给他。

隔日,祝久辞又去问了他那帮狐朋狗友,可惜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墨胖子完全是个书痴,没甚么经验,他给祝久辞背了二十多首风月诗,讲了三五典故,可以说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开光嘴这边就更不靠谱了,追着赶着找祝久辞要梁昭歌的生辰八字。

靠友靠不上的祝久辞,自己跑到酒肆赌坊学了几句风月话,红着脸去找梁昭歌,硬是抱着他不撒手,把那些话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梁昭歌只是低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糖浆熬制失败,祝久辞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小摊前写诗,最终还是开光嘴点出了真理,你做的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真正需要的是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的机遇不好等,现在盛世太平,京中治安又良好,除了小公爷这个恶霸,平常也没有什么恶霸会在红坊出没了。

为此事分心的祝久辞在一日早晨出摊儿的时候被他爹抓住,国公爷把人揪回国公府,扔下十把大刀,扬言若是不抡完百遍,就把祝久辞扔到西郊去喂狼。

老国公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祝久辞自然不敢不听,乖乖在府中练了两三天刀剑,整个人瘦了一圈。原书中的小公爷与祝久辞除了姓名一样,其他各方面诸如兴趣爱好,脾性人格那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但是在练刀剑和写字儿这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都不喜刀剑,唯独爱写写画画。

祝久辞的笔墨功夫他自己一直引以为豪,也被亲妹嫉妒得不行。他不学自成,自小便写的一手好书法,不论软笔硬笔,提腕即可行云流水,仿佛有多年功底在身。也是因为有这一技傍身,他在小金库被掏空之后,唯一想出的挣钱办法也是写诗摆摊。

雪中送炭的机遇在三月初一来临了。据小道消息,红坊出了件大事。

祝久辞当即带着一众家仆和百十侍从赶过去,架势摆得十足,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仅行装家伙式儿就占了半条街。可是当祝久辞汗流浃背赶到时,竟只是闹了耗子。

耗子?祝久辞被挡在红坊大门前,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是喽,小公爷!柳娘和身后一众姑娘面上覆着纱巾,手中拎了棍棒,俨然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耗子是什么妖魔鬼怪。

且罢,你们捉吧。我上楼看看昭歌儿。祝久辞抬步往里走,被柳娘拦住。

小公爷别怪罪,今个儿红坊还真不能接待小公爷。这耗子没捉住,万一跳起来冒犯了您金贵身子,就是有十座红坊也不够赔的。

柳娘态度格外强硬,祝久辞摆了小公爷架子也没能进去。

掰扯两个回合后,祝久辞哭丧着脸抛开一众侍从离开,打算买几包耗子药再回来,说不定能让柳娘通融他进去,实在不行,他就再爬一次墙。今儿无论如何也要见上梁昭歌一面,不然糖衣炮弹算是废了。

柳娘瞧着祝久辞离开,转头对着大门里的人影道:人赶跑了,满意喽?

门里面的人没出声,转过身,踏了台阶上楼。

柳娘往门里瞥一眼,左手揪起面纱扇风,多大点事儿,担心得不让人家进来。这儿百十个姑娘不都好端端在红坊里呆着?

柳娘白眼没翻完就见面前多了一座牛皮包裹摞成的小山。

天老爷,什么鬼东西?

祝久辞从小山后面冒出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着道:七街八坊凑来的耗子药,甭管您这儿的耗子是何方神圣,定能给毒晕了。

柳娘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拦住大门,吭哧了半晌才出声道:小公爷的好意收下了,我这就着人把耗子药撒进去。但是 柳娘打声呵呵,是药三分毒,总归对身子不好。小公爷身贵,还是请回吧。

祝久辞不甘心,又和柳娘耗了许久,结果到底了也没能进得红坊,虽被红坊的姑娘们挂上人美心善小公爷的名号,但也没能给他带来任何行走上的方便。

眼瞧着献殷勤失败,祝久辞决定再努把力,爬墙就爬墙。祝久辞拐到红坊对面的巷子口藏起来,打算等红坊正门的人散了就去爬墙。

日头落下去,忙乱的人们总算散去。春日的夕阳最是温柔,浅浅洒下来,给空荡的街面渡了一层浅金。

祝久辞倚着巷口的砖花墙,百无聊赖地朝红坊玲珑二层望去,那扇他熟悉的雕花木窗外横放着一把黑面银纹油纸伞。

第6章 硕鼠

三月三桃花盛开的日子,曲惊鸿小将军破天荒地从校场出来,走进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可是以剑痴著名的小将军为数不多离开校场的日子。

路过桃花树时,他停下脚,伸手接下一片飘落的桃花,小心收到怀里。

微风吹过,束高的马尾晃到面前,他抬起头,墨发又被甩到了后面。

曲惊鸿小将军生得美,但不是神奕俊朗的少年美,而是线条柔和隐约带着阴柔的美。纵使一身硬朗的劲装,也压不住骨子里柔美的长相。然而,曲小将军全然不知自己的貌美,一年四季泡在校场里,顶着风吹日晒,抱着十几把爱剑对着空场日复一日地练。

曲惊鸿小将军是祝老国公一手带起来的,练的是京中洪系剑法,与祝老国公的弯刀系有些近似,因之曲惊鸿练的虽是以速度灵巧见长的剑,却刚强有力,以力量定胜。

不少初次见到小将军的人都无法把他与沙场上铁血杀敌的将士联系在一起,并非有意歧视,着实是对比太过鲜明。

曲惊鸿收了桃花瓣,熟门熟路地往北拐进一个窄胡同。巧的是,与他相隔两道巷口的祝久辞一伙人正打得热闹。

笑话,小公爷能有追不上的人?萧岑抱臂绕着祝久辞转了两圈,瞧见祝久辞整个人恹恹的不似作假,叹口气,后门桥的茶馆,走着?

祝久辞看他一眼,点点头。

开光嘴姜城子揪着墨胖子从胡同口冒出来,搂住祝久辞的肩往旁边带,脑袋冲着萧岑喊,你个将士出身,哪懂这些,别给人家出馊主意。

萧岑一听就急了,抽了腰间的刀就砍上来,你喊我什么!

萧岑,北虢国鼎鼎大名骠骑大将军的次子,和小公爷一样,平日里吊儿郎当,最不喜欢的就是到校场训练。但是萧岑没小公爷幸运,不能随心所欲说不练就不练,几乎每日都被他爹捉到校场练七个时辰。

因此,他最烦的就是别人把他和军伍联系起来,若是被触了霉头,就是打个你死我活也要让对方把话收回去。

墨胖子独自捧着书看,被旁边杀来砍去的两个人误伤到,将书护到怀里抬眼看过去,摇摇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岑在打斗间隙看过来,胖砸,少读点书吧,人都傻了,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

趁此躲过一袭的开光嘴跑到祝久辞身后,冲着墨胖子那边道:别说鸟语啦,没看见小公爷都蔫了。京中三月的桃花要是谢了,都是你给叨叨没的。

墨胖子闭了嘴,将怀中护好的书卷拿出来,整个人又埋了进去。

话说,小公爷您真是打定主意要把人追到手?开光嘴闲不下来,右手藏在袖子里又开始掐算。

祝久辞面无表情地提溜起开光嘴的袖子,开光嘴呵呵一笑,不儿,您给个话呀,我们也好帮您出主意!您要真是铁了心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墨胖子从书里抬起头:粉身碎骨浑不

哎对就是这句,开光嘴道,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墨胖子:?自己似乎说得不是这句。

祝久辞摇摇头,他亦不知自己此时要怎么办才好。与原作反着来似乎也没什么成效,也不知梁昭歌何时才能厌烦。

甭想啦,茶馆三碗茶下肚,什么困难解决不了?萧岑走过去把开光嘴揪到一边,自己推着祝久辞的后背往前走。

开光嘴抬头看眼桃花树,啧一声,桃花儿啊,这不就是缘分到了。

他们一行三人拐过宽窄巷子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曲小将军,萧岑一时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勤奋的人竟会在此阳光明媚的正午放下训练跑到这胡同巷道里闲逛。

天老爷,我得瞅瞅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萧岑抬起头,正午的太阳直直挂在脑袋顶上,判不出个方向,萧岑收回目光,我擦,真是从西边出来的。

曲惊鸿没理会萧岑贫嘴,他们二人经常在同一校场训练,互相熟得很,跟这厮斗嘴纯属浪费时间。小将军转而礼貌地冲祝久辞他们打招呼,小公爷,姜世子,夏公子。

开光嘴把墨胖子从书里揪起来,拱手道:幸会幸会,小将军来吃桃花饼啊?

祝久辞总算想起来这是谁了。

要说爱剑如命的曲惊鸿小将军,除了练剑之外,红尘世事于他而言就是过眼云烟,整个人活得那叫一个无欲无求。但就这么一个无趣到极致的人,独独好一口桃花饼。

年年桃花盛开的日子,都要到京中的这家桃花铺前,要三个桃花饼,一壶茶,坐上半个时辰。

祝久辞他们几个也不打算去茶馆了,一道跟着曲惊鸿去了桃花铺子。

又来啦?铺子里老阿婆拿围裙擦手,冲着曲惊鸿他们几个道。

墨胖子突然收了书,奔到同伴前面,掏出钱袋子往台案上一放,恨不得把一整袋子都塞给老阿婆。

阿婆,桃花饼和蜜茶。

其余几个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各自去取圆桌小凳,摆在铺子前面坐下。

他们这一伙人出来吃喝玩乐,全是墨胖子交钱。主要是墨胖子他爹夏金雨老爷子每日都要盘问宝贝儿子花了多少钱。

每每墨胖子答出三文、九钱、十八文,夏金雨老爷子真是恨不得做个滴血鉴定,他堂堂论船作交易的巨贾,怎么养出这么个不会花钱的儿子!

以是夏老爷子定下了规定,不花完满袋钱不准进家门。

墨胖子除了买书买笔墨,真没什么可花销的地方,每日就借着祝久辞他们完成老爹立下的KPI。

热腾腾的桃花饼端上来,祝久辞眼睛亮了,千层酥皮,花瓣藏躲其间,甜香不腻,花香浓郁,浅尝一口便跌进了桃花海里。这桃花饼着实对得住小将军放下最爱的刀剑来吃一回。

这桃花饼其实是北虢国南部的著名小吃,在北方很少见。曲惊鸿常来的这家小店儿的店主正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进京的。据说是当年阿婆的儿子因公随迁到京,阿婆不忍孩子常年在外吃不上一口家乡菜,硬是扛着全部家身偷偷跟在孩子后边进了京。

阿婆低调,不敢给儿子惹麻烦,以是多年过去京中也没人知道阿婆的儿子是京中哪位官员,也鲜少有人去搜查一番,只因阿婆这一手地道的桃花饼慰藉了诸多北迁的南方游子。

曲惊鸿接过热气腾腾的桃花饼,难得展颜笑着,家乡的味道如何能戒掉。

贼三儿啊,你瞧瞧人家小将军,京中难遇敌手,你也日复一日在校场练着,没见你能打过谁。别给咱哥几个丢人啊!开光嘴闲不下来,得着空就开始说。

滚蛋。要说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你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萧岑从屉中拿出一个桃花饼,烫得在手中倒腾好几下。

开光嘴伸手就开始掐算:非也,非也,这不是还有小公爷。

祝久辞抱着蜜茶道:可别,您二位打,别扯上我。

哪有拿小公爷挡剑的,你可真行。萧岑张牙舞爪地吞下一口饼子,烫得直仰头,转而冲着曲惊鸿道,吃不腻啊?

曲惊鸿摇摇头,仍安静地拿着桃花饼吃,执手的地方用软叶衬着。

靠,校场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温柔。萧岑嫌恶地瞥他一眼,视线转回自己的桃花饼上,狠狠咬上几口。

桃花甜香扑鼻,吊着诱人的粉色。祝久辞难得这么贪嘴,又吞下一口去。忽而灵光一闪,梁昭歌似乎也是南方人,那他是不是也爱吃这鲜花饼呢。

我去,小公爷在想什么呢?萧岑吃完桃花饼转眼瞧见祝久辞一脸诡异的笑容。

座间其余人包括墨胖子都抬眼看过来,开光嘴更是登时亮了眼睛,抬手就开始算,啧,有意思有意思。

别闹了。祝久辞笑着含糊过去。

日暮,与众友辞别后,祝久辞又一个人偷偷跑到阿婆那里买了两屉热气腾腾的桃花饼,还央着阿婆从食柜里千找百找寻出个食盒将桃花饼装了进去。郑重谢过阿婆,祝久辞拎着食盒儿就往红坊去。

赶到的时候,天色已全然暗了。乐坊正门大敞,里面透出灯火的亮光,隐约瞧见台上乐娘与乐师抱着乐器盈盈坐着,台下一众听众好不热闹,想来扰人的耗子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祝久辞总算正大光明进了红坊,一路上没人拦着,径直上了二层。

桃花饼的香甜从食盒里一阵阵散出来,祝久辞只觉自己右手连着袖口全都熏上了桃花香。他一路沿着游廊走过去,梁昭歌的房间敞着门。

正好,给个惊喜。

祝久辞拎着食盒踏进房门的时候,梁昭歌坐在房间正中央的软椅里,脸上覆着纱巾,指尖拎着一个火折子,幽幽停在火盆上方。

梁昭歌转过脸,瞧见了祝久辞,时间静默了片刻,他指尖一松,火折子掉进火盆里,火舌登时将盆里的物什吞没,劈里啪啦地作响,很快黑烟便冒出来,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火光明艳,将白纱映得忽明忽暗。梁昭歌没什么表情,冷脸坐在那里,看着祝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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