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侦笔记8:旧案寻踪(出书版)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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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国警惕起来,道:“谁?”
张志立道:“侯大利,还有两个人。”
汪建国眯了眯眼睛,道:“侯大利挺厉害。如果没有他,我爸不会被发现。”
张志立神情变得凶恶起来,道:“许海就是杂种,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既然这样,那我跟小舒说,不要让侯大利在家里吃饭。”
汪建国摇了摇头,道:“侯大利是警察,破案、抓凶手是他的职责。我们一家都不怪侯大利,一点都不怪,反而觉得这人还不错。我爸最终也是因为癌症走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在楼下抽支烟,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两人站在楼下,各点一支烟。
烟雾中,两人脸上尽显沧桑。沧桑不仅因为年龄,也因为心态。人到中年,会经历各种意想不到的坎坷和沧桑。张志立从军民机械厂出来的时候,一心想赚大钱,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事业始终不顺,妻子又遭遇厄运。汪建国的人生总体来说比较顺利,事业成功,妻贤女慧,谁知一个小恶魔差一点毁掉了他的幸福。每次想起可能因为一场意外就会失去女儿,汪建国就觉得人生如临深渊,幸福如走在钢丝绳上,随时都会有意外让人生从幸福变成苦难。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抽完一支烟。
汪建国缓缓地道:“我听小天说起过,小舒喜欢侯大利,就是那个破案挺厉害的警察。”
张志立脸上的皱纹明显超过其年龄,额头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就如那幅著名油画中的父亲的额头。他又摸出一支烟,点上,道:“侯大利是个大麻烦,他爸是侯国龙,我不希望他和小舒有来往。”
汪建国道:“实事求是地说,侯大利是很不错的警察,也是很不错的男人。”
张志立吐了一口烟,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地地道道的唯物论者,玉梅出事以后,我变得信命了。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主宰我们的命运。个人的力量在命运面前实在微不足道。侯国龙把侯家的运道全部用光了,侯大利开始走霉运,他的初恋女友被推进河里,未婚妻又被歹徒打死了。小舒是可怜孩子,我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个平凡男人,家世也不用太显赫。我是深深理解到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当初,如果不是我坚持辞职,留在军民厂,生活一定比现在好得多。虽然有可能随着军民厂破产,我和玉梅会过一段艰难日子。但是,玉梅还会活着。那些年,我羡慕那些下海成功的,犟着要辞职创业,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玉梅为了帮我渡过难关,这才到那个煤矿打工。如果不去打工,玉梅就不会出事,我们一家人还会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
汪建国听了这一番话,既觉得吃惊,又觉得张志立说出来很自然。他叹息一声,道:“命运这个事情太玄妙,谁都说不清楚。我家欣桐就是一名普通学生,助人为乐,心地善良,谁知天降横祸,差点没有缓过来,还将我爸牵扯进去。我们不必为自己设置自己也搞不准的门槛。小舒和侯大利的事,我建议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愿意,我们就祝福他们。如果你明确反对,这其实就是改变小舒的命运,你难道有把握将小舒的命格朝好的方向转变?”
张志立沉默地用力抽烟,过了一会儿,道:“我要找人算一算。我认识一个大师,很灵验。建国,我现在真怕那些当老板的。”
汪建国道:“侯大利不是老板,是警察。”
张志立道:“他爸是侯国龙。”
汪建国道:“侯国龙是侯国龙,侯大利是侯大利。”
张志立苦着脸,道:“怎么能分开?分不开的。”
两人上了楼。客厅里,张勤陪着侯大利、江克扬和吴雪说话。汪欣桐和张小舒进了里屋,里屋传来轻轻柔柔的小提琴声。屋里有一把小提琴,是白玉梅曾经用过的,一直跟在张志立身边。张小舒每次与父亲见面,都会使用这把琴。这也是张志立的要求。他担心小提琴太长时间不使用会损坏,更希望用琴声召唤妻子。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但仍然坚持这样做。
侯大利望着张小舒的爸爸,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叫侯大利,以前是江州重案大队的民警,如今调到省刑警总队,负责侦办白玉梅案。”
张志立道:“我们见过面,你是小舒的同事,不用看证件。”
侯大利道:“我提的问题也许有其他人问过,为了破案,我可能还要问,而且会很直接,希望你能够理解。”
张志立摸出香烟,还未将香烟从烟盒里取出来,就被妹妹阻止。张勤道:“哥,你不能再抽了,再抽,肺就真成腊肉了。你不能放纵自己,小舒还需要你。”
提及女儿,张志立便将烟盒放进口袋里,道:“谢谢你们来为我妻子讨回公道。这些年,我学了很多法律知识,知道一些法律条文。我妻子这种案子,时间太长了,真的有希望破案吗?”
侯大利道:“确实有难度,否则也不会由省刑总派专案组来侦办。能否破案,我不能打包票,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
张志立的手又摸到了烟盒上,随即望了一眼妹妹,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说得不全,或者有说漏的地方,我妹在这边,也可以帮我回忆。当年我妹和玉梅关系很好,有些话,玉梅和我妹妹说,经常瞒着我。”
侯大利道:“白玉梅有没有仇人?”
张志立苦笑道:“我开了一家机械厂,半死不活。白玉梅是普通财务人员,从不惹事。我们两人绝对没有这种要命的仇人。这一条,我说过很多遍。”
张勤补充道:“嫂子失踪以后,我、建国和我哥反复分析,真没有找到和我们家有仇的人。有闹过矛盾的,有吵过架的,绝对没有会要命的。侯警官,我就直说了,我个人认为与秦永国有关。”
侯大利道:“有没有证据?”
张勤望了张志立一眼,道:“哥,在警方面前,我觉得不应该隐瞒。”
张志立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牙齿咬得紧紧的,怒道:“那件事情和玉梅没有关系,是秦永国一厢情愿。你说吧,有什么说什么,只要能讨回公道。”
张勤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侯大利鼓励道:“很多线索都来自不起眼的细节,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越详细越好。”
张勤道:“我嫂子到秦永国的企业做财务不久,秦永国便对我嫂子表示出好感,经常送礼物,还安排了一辆车来接我嫂子上下班。当时我哥的企业很艰难,秦永国矿山企业的机械维修经过我嫂子的关系,大部分交给了我哥。就是因为这个,我嫂子小心翼翼维持着与秦永国的关系,没有接受秦永国的示好,也没有离开秦永国的企业。”
秦永国曾经提起为了白玉梅失踪之事,带人打过群架。侯大利当时在此事上画了一个重点符号,听到张勤之言,他更能理解秦永国为什么会为一个女员工大打出手。
张勤道:“嫂子失踪以后,我们曾经怀疑是因为我嫂子拒绝了秦永国,所以秦永国下了毒手。后来通过对秦永国的调查了解,发现这人虽好色,明知道我嫂子有丈夫还发起追求,但是没有杀人的动机和胆量。我怀疑是秦永国背锅。我们只提供线索,情况到底如何,还得让警方判断。”
提起这段往事,张志立就如被打断了脊梁,整个人的精气神被一抽而空。
侯大利曾经为了黄大磊的案子调查过秦永国。当时夏晓宇评价秦永国胆子小、为人狡猾,偷税漏税敢做,杀人放火绝不敢做。张勤对秦永国的评价和夏晓宇对其的评价如出一辙。侯大利想了想,问道:“秦永国和白玉梅最后发展到什么程度?”
“秦永国当初是在追求我妻子,这是他单方面的事,我妻子从来没有变过心。”张志立这几句话说得艰难,说完之后,脸色苍白,隐有怒气。
侯大利完全没有在意张志立的怒气,道:“白玉梅考虑过离开秦永国的企业没有?”
“我提出让白玉梅离开。白玉梅也同意,只是,我们家当时需要钱,秦永国开的工资挺高。”张志立握紧拳头,砸在自己腿上。
张小舒带着表妹欣桐在里屋拉琴,其心神有一大半仍然放在屋外。她对母亲最深的印象是她快步走的背影。每天母亲比父亲更早离家。离家时,母亲总会来抱一抱、亲一亲自己。当大门关上以后,她会跑到窗前,等着母亲从楼门洞走出来,然后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张小舒的心中,母亲的形象是具体的,也是模糊的。今天听到长辈谈起母亲的生活,包括曾经被秦永国追求的事,不仅没有让张小舒觉得难为情,反而让她觉得母亲的形象更丰满了。为了听得更清楚,她来到门口,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恰好看到父亲砸腿。
“白玉梅在失踪前那一段时间,是否讲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侯大利听到小提琴声,朝卧室看了一眼,正好与张小舒对视。
张志立摇头道:“玉梅在家里从来不谈工作,我也没有兴趣。”
侯大利道:“没有一点异常?”
“那一段时间,我被机械厂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没有太注意玉梅的事。我和玉梅没有得罪过人,肯定就是秦永国那边惹的事情,殃及玉梅。我现在后悔啊,真不该下海。”张志立说到这里,自责又从心底升起,撕扯着自己。
张勤知道哥哥的心病,安慰道:“你别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这是坏人做的坏事,和你没有关系。”
在杨帆遇害后,侯大利同样深深自责当时没有陪杨帆回家,如果2001年10月18日那一天陪着杨帆回家,他的人生便和现在不一样。在这个角度上,侯大利能够理解张志立。可是作为侦查员,必须要在众多线索中找到真正的线索,这就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情绪影响思维。
事隔久远,张志立、张勤和汪建国等人没能够提供直接的线索。侯大利等人离开时,张小舒送他们到楼下。
张小舒道:“我妈的案子有希望吗?”
“案子很难,但是肯定有希望。我们现在没有明确方向,还得广撒网。你还记得你妈离开时的状况吗?”由于张小舒是当事人的女儿,所以侯大利有很多话不能说。特别是得知秦永国冲冠一怒为了白玉梅,他就把部分目光投放到了张志立身上。发生命案以后,把目光集中到受害者最亲近的人身上,这是侦查员从众多案件中得出的经验。此案中,秦永国、张志立都有嫌疑。
张小舒道:“没觉得异常。我妈离开家的时候,还说晚上给我做红烧肉。”
侯大利道:“你妈当天准备出差吗,有没有带箱子之类?”
张小舒道:“那个箱子不是我们家的,我敢肯定。我妈平时出差用的箱子是红色的,现在还在家里。她失踪那天,没有带箱子,就是上班的状态。”
从水库里捞出白玉梅尸骨以后,重案大队彻底调查了装尸骨的箱子。这是阳州皮箱厂的产品,是白玉梅失踪那一年的新品,价格较高。那款拉杆箱有男女款,装尸骨的是男款拉杆箱。
侯大利道:“你在家里见过水库里的那款拉杆箱吗?”
张小舒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道:“没有见过那款拉杆箱,我敢肯定。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我可以明确地说,不是我爸爸,你别想歪了。我爸当天都在厂里,我放学时,妈妈没有来接我,我和同院的阿姨一起回去。到了晚上8点,妈妈还没有回来。我就到厂里去找我爸爸。我爸爸正在厂里和工人们弄机器,得知妈妈没有回来,特别生气,怒气冲冲带我回家。那一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侯大利道:“你们家的照片集,放在哪里?”
张小舒道:“我爸这些年都在外出寻找我妈,很多东西都放在我那里,信件、照片,都由我保管。”
侯大利道:“我想看一看,你别介意。”
张小舒道:“那我们得回刑警老楼。”
江克扬和吴雪走到前面,稍稍与侯大利和张小舒拉开距离。吴雪低声道:“小舒和大利是可怜人,和他们相比,我们很幸福了。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互相温暖。”
江克扬道:“你为什么很肯定是有情人?我觉得大利一直在拒绝小舒。”
吴雪道:“这不是逻辑分析,得靠直觉,你们男的都是笨蛋。”
来到刑警老楼,四人进入张小舒房间。张小舒从一个中型红色拉杆箱里取出两本影集。
侯大利道:“你妈妈记日记吗?”
“我记得她偶尔会记,是一个红色封面笔记本。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我爸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张小舒很郑重地将两本影集摆在桌上。
看影集是侯大利的侦查习惯。在影集中或许没有直接线索,但是通过看影集,可以了解当事人的行为习惯和社会关系,这是侯大利侦办疑难案件的独特方法。
侯大利双手取过影集,慢慢打开。影集如一件超能神器,将时间凝固于此。第一本影集以白玉梅和张志立为主。白玉梅最早的一张照片在她三岁左右,瘦瘦的,穿了一件黄色罩衣。随后就是小学、中学的证件照。到了工作期间,白玉梅的照片多了起来,多数是集体照,还有穿工作服的照片。照片中,白玉梅笑得很开心,神情轻松。
“你妈的照片和我妈的照片非常神似。我妈是世安厂的,你妈是军民厂的,几乎是同一个时代。”侯大利翻开影集就有似曾相识之感,照片中的人物和风景与自己家的影集高度一致,如果排除军民厂或者世安厂的标志,完全可以看作同一个厂。
白玉梅神态发生变化在离开军民厂以后——她不再穿厂服,衣服开始时尚起来;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开心爽朗的笑容减少了,多了些沉重。在这个阶段,白玉梅和张小舒母女非常相似,不仅容貌,还有神情。
“你妈妈这一段时间经常出差吗?”影集中出现不少在旅行中的照片,侯大利看后问道。
张小舒道:“我记忆不太深刻,这个得问我爸。”
放下以白玉梅和张志立为主的影集,他又拿起另一本影集。
张小舒有几分羞涩,道:“这一本主要是我的照片,里面也有和爸妈的合影。”
在张小舒出生的年代,家庭相机还没有普及,张小舒在婴儿时期的绝大多数照片都是在照相馆拍摄,或者由专业摄像师在广场拍摄。张小舒小时候有明显的婴儿肥,脸上肉嘟嘟的。侯大利以查找线索的眼光来看照片,对张小舒的相貌变化未作评论。吴雪则不时感叹:“小舒,你小时候像个洋娃娃,真漂亮。”
张小舒道:“读小学后就开始练习舞蹈,瘦了下来。”
读小学以后,张小舒明显瘦了下来,影集里多了很多舞台照。翻到一张颁奖照片时,侯大利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到舞台中央,轻声道:“中间穿花红裙子演出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杨帆。”
在杨帆影集中曾经出现过的照片,也出现在了张小舒的影集中。
张小舒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大吃一惊,道:“这是我们参加文艺演出的照片,不同学校获奖的小朋友上台领奖,然后举起奖状。我居然和杨帆在一起照过相?”
吴雪和江克扬都觉得此事十分奇怪。在他们印象中,杨帆逝去多年,是一个出现在卷宗中的人物,没有料到会通过这种方式和张小舒联系在一起。
侯大利轻轻叹气,道:“杨帆影集中也有这一张照片,我见过。”
张小舒道:“你认出我了吗?”
侯大利道:“认出了。”
张小舒道:“我经常看照片,居然没有认出里面有杨帆。我只记得站在中间的是会演一等奖获得者。我获得的是三等奖,站在边上。一等奖只有一名,三等奖有五名。”
在接下来的照片中,有八张是白玉梅、张小舒和另一对母女的照片。
侯大利道:“这一对母女是谁?”
张小舒道:“这是程琳,和那个歌星一个名字,是我妈妈的好朋友。那个小女孩叫乔亚萍。”
侯大利皱了皱眉,道:“乔亚萍,没有在江州?”
张小舒道:“她留学回国后,在阳州工作。”
侯大利道:“乔亚萍和乔亚楠是什么关系?”
“乔亚楠是乔亚萍的堂姐,以前是江州电视台的播音员。我住在姑妈家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乔亚楠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非常漂亮。”张小舒补充了一句,“程琳的哥哥是程宏军,就是军民机械厂的厂长。后来程宏军辞职出来搞了一个液压件厂,在阳州那边。我妈在军民厂做财务,和程琳在一个办公室,两人关系挺好。”
乔亚楠为父亲侯国龙生了一个儿子,正是此事导致父亲和母亲最终离婚。乔亚萍眉清目秀,和堂姐乔亚楠有几分相似。
侯大利道:“你和乔亚萍多久没有来往了?”
张小舒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很久没有来往了?”
侯大利道:“我从来没有听你提到过乔亚萍。”
张小舒道:“我妈出事以前,乔亚萍和程琳阿姨就搬到了阳州。她们两人是我少女时代的记忆,遥远得不真实,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