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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择婿
在曹家那些年,卡桑时常反覆灌输我的思想就是,查某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一个好丈夫,才会好命。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地互补,大地有了太阳的普照,雨露的滋润,万物才可以生长。
她是多桑的妾,原本出生贫困,用着温柔的话语和美丽的容顏将夫婿的心抓得牢牢地。因为选对了男人,从此过着手不动三宝的舒适生活。她的想法是以自身的经验来教导我,是没错的。而且,那时代的查某人,谁又不是这样想呢?
数年前,曹家为阿兄办了一场十分盛大的婚礼。我们原本就不亲,他成婚之后嫌家里小,便和新婚妻子搬去了新房,我们更加没来往了。每次阿兄带着媳妇回家探望多桑时,都仅是简单的寒暄几句。大嫂知道我是养女,待我说不上嫌恶,但总觉得有些冷漠。
至于老家那边,和林家人虽仍保持连系着,但实际上早已离远情疏。阿姊在世时,我俩感情最好,都是靠着她来维系我和老家的感情。随着她出嫁、离世后,我变得不太喜欢回那个家了。
每逢过年前夕,多桑仍会差佣人陪着我带礼物回去探望。阿母待我,早变得客气的像是对待贵客。三妹因为妒忌,一向和我不对眼。自从她从亲戚那听说,原本卡桑当年对于要领养我还是三妹一直犹豫不决,便认为是我抢了她的荣华富贵。
我俩仅差一岁,我的脸是鹅蛋脸显得秀气,而三妹的脸则较为方正些。后来卡桑觉得与我有眼缘,便决定选我。我离家时,其他弟弟和妹妹年纪尚小,较小的那二个甚至还没出生,我们之间并无深厚感情。通常吃了饭,我便匆匆告辞,不再留宿了。阿母也不好留我,她大概以为是多桑这边的意思吧。
生活在曹家吃得香、穿得好,许多长辈都夸我长的自然比许多同年龄的姑娘都来的水灵,个子也比邻居的姑娘们和老家的妹妹们多高出半个头。常来家中串门子的亲戚都称讚我长得水噹噹,要烦恼将来家中的门槛会被媒人婆踏破。
满十五岁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探口风想要提亲,卡桑总推说再晚一点点、再看看。她说,捨不得我太快嫁人。
半年后,多桑又推掉个媒人婆的时候,对方酸溜溜地说:「不要眼光太高了,拣来拣去,小心最后拣到一个卖龙眼的(意谓嫁给一个烂老公)」。
也有亲戚劝她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后来我才了解,要帮我择婿,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若我是曹家真正的女儿,那倒简单,选个门当户对的就没问题了,但是问题出在于我是养女。条件好的大户人家,因为我是养女的身分而看不上我。条件差的,则是多桑和卡桑看不上眼。
后来多桑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重病,卡桑担心万一他突然两腿一身,我的婚事便没人主持大局,还要守孝三年,才谈定了我的婚事。另一方面是中日战争似乎有扩大的局面,听说在中国突然成立了一个偽满州国。虽然战争未波及到台湾,卡桑觉得在不安的年代,女人更应该早早有夫家可依靠。
几年前阿姊结婚时,以为自己对于婚礼的繁杂手续已经有所了解。哪知,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婚礼仪式相差甚远。纳采、问名、纳吉、小定、大定、请期和直到婚礼日之前,有好多东西需要採买和准备。
出嫁前的某晚,卡桑将我叫至跟前,态度严肃的跟我说:「我并不是要让你替多桑冲喜才让你成婚。以前你还小,有很多事情我从未说给你知。你即将要出嫁做人的某了,以后回家的机会也不多。我得趁现在讲给你听。」
我乖巧的点了点头。多年来,卡桑一直待我如己出,再加上这阵子忙内忙外、花钱出力的帮我置办婚嫁事宜,她对我的好,我是清楚的。就算这场婚礼是要替多桑冲喜,那也是应该的。何况,我听下人们说,对方的条件极好,还长的很英俊呢。
我发自真心的对卡桑说:「卡桑,人家说养的恩情大过天。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卡桑眼眶泛红的,继续解释着说:「我不是要和你讨恩情。你听我说,你的多桑一辈子从未辛苦工作过半天,加上他对人一向慷慨。你的阿兄和多桑一样的性格,也不事生產。曹家虽有家底,这样挥霍下去也满令人担心。曹家虽然还有不少房產和田地,以后也绝对不会分与你,因为你是女儿而且还是养女。若是一角钱都没分给你,也不会有亲戚帮你说话。」
我慌张地解释:「卡桑,我从来没有肖想家里的财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你放心,我帮你选的夫婿是读过书的知识份子,最重要的是家中人口简单,你嫁过去不会被欺负。他虽是做生意的(士、农、工、商,当时社会商人仍被看轻),懂得赚钱,每个月有收入那才稳当,比那些靠家中祖上财富过活,游手好间的阿舍囝(富二代)好上许多。财產再多,也有花光的那天。徐家有自己的房子,公、婆和大儿子住,你非但不用侍候公婆,家中也会有煮饭婆。我可是千挑万选,才帮你寻觅到这门好亲事。」
「卡桑,我了解您的苦心。」
「你能理解就好。」她拍拍我的手背。
卡桑接着缓缓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红布包,打开布包是二个大银币。她露出笑容,自问自答的说:「这是龙银,你没见过吧!来,你听听看,真的龙银啊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愣愣地瞧着她,心中不解龙银如何会发出声音。
她轻轻地用二根纤纤玉指,将龙银的边缘竖直,然后快速的向其吹气后放置我耳边。我果真听到清脆的龙银声。
「假的龙银可无法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很好辨认。」她将龙银包好之后欲塞入我的手中。
我推辞地说:「卡桑,你已经给我很多东西了,我不能拿。」
她笑着说:「这二个龙银不值多少钱,不是给你花的。这是钱母,你要好好留着生钱用,要藏在人家看不见的地方。」
「嗯,谢谢卡桑。我一定会收好这二个宝贝。」
在曹家的那几年,多桑和卡桑对我是极好的。但是在他们的面前,我总是提醒自己要呈现出最完美的那一面,以获得到他们的肯定。而有一位真正与我亲近,让我可以放松心情在一起的人,是下人阿喜姨。从我进曹家的第一天起,因不安而睡不着觉时,是她陪在我的身边;当我因为做错事时被卡桑责骂而躲回房偷哭时,是她在旁安慰我、鼓励我;当我生病时,是她整夜没睡的在身边看护我,她每日用心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出嫁那日,我真是捨不得曹家的一切。
所幸我的婚礼帮多桑冲喜有效,他的病还真的渐渐好起来了!而卡桑帮我细心择选的夫婿,也确实是位良人。
我的夫婿名叫徐子乾,婚前我们仅见过两面。第一次,是相亲。当日我不好意思将他瞧的太仔细,怕被人家取笑不害臊,匆匆一瞥,只觉得他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衣着时髦。他那天穿的是高鼻子(洋人)穿的灰色西装。
第二次见面是拍结婚照那天,我依然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还好那天还有他几位好友、和二个亲戚的孩子一同入镜,轻松热闹的气氛减缓了我的紧张。
拍照时,他戴着时下最流行的圆框墨镜和黑色高呢帽,崭新的黑色西装在左边的口袋里放有一只,用特殊摺法且刻意露出一角的手帕,手上戴着纯白手套。我虽着中式旗袍,却头戴西式白纱,手持鲜花做成的美丽捧花。当年,这样中、西合併的结婚服饰,算是非常前卫。
每当亲戚们看到我们的结婚照,都是频频称讚。当然,没有人会煞风景的去批评,新郎或是新娘不够英俊或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