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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涟真微微恼火,刚想说你是不是木头啊,谈情又继续讲:“我们之间真正是怎样相处的,没人知道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纠正别人的理解。”

祝涟真理所应当答:“我还在乎个人形象呢,哪个男idol乐意天天被cp粉意淫成娇气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现在影响力多大,随便发发微博都能上万转。”

谈情不反驳,默默点了下头。祝涟真见他脸上笑容没了,意识到这是又想卖弄可怜,只好说:“当然了,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我俩私下是什、什么德行,主要是原先我太被动了,现在我也想多多对你好。”

“——镜头前哈!”祝涟真再次强调。

谈情低头,从随身带的黑色包里找出眼镜戴上,祝涟真觉得他这是要正经交谈了——毕竟近视者不戴眼镜,就经常听不懂别人说话。

果然,谈情视野清晰后,神色比之前更严肃了点,沉声道:“既然是双人营业,那我可以拒绝。”

一听这话,祝涟真差点回他“你又想跟我玩欲迎还拒是不是”。很快,谈情不卑不亢地解释:“如果只在拍摄时才有机会受你关注,那这份好意我宁可不要。”

“白给你都不要?”祝涟真当即驳斥他,“你还有没有良心,那天你发烧是谁给你煮粥,谁给你买药,谁陪你打电话半夜不睡觉?这叫‘只在拍摄时才关注你’吗?”

谈情:“可是……”

祝涟真:“又干嘛?”

“节目里你对我的表现大多也都是真实的,所以我不想让粉丝看见。”谈情缓缓道,“我一个人据为己有就够了。”

明知谈情的话有可能是故意扰乱自己的心律,但祝涟真又有一瞬间无比理解他的感觉。

还好自己现在功力也涨了几成,已经不容易被谈情动摇,“真实?那是你这么认为,实际镜头一开,我只把你当营业对象,说什么做什么,首要目的都是取悦观众,懂吗?你要自作多情也得是在私下。”

谈情目光微动,似乎因祝涟真最后一句话晃了下神。

“不过生病一次就够了。”祝涟真嘱咐,“别因为我那么说,就想着以后装虚弱让我探望你。”

谈情笑着摇头,“不会的,这么做我无法心安理得。”

为了心安理得,故意把自己弄病也不行——祝涟真本想这么说,但又怕这会给谈情提供新思路。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下次录制会向你想要的模式靠拢。”谈情诚恳地保证,“也希望你到时真的只是营业。”

“用你提醒?”祝涟真小声嘀咕。看谈情好像还有私事没处理完,就识相地结束话茬,不再打扰。

他走之后,谈情才再次拿出手机。

搜索框内的热搜词条还保留着,谈情按下回车键,网页却没显示任何关于“导演谈睿升去世”的消息。于是谈情直接打通谈笑电话,询问情况。

谈笑流利地答复:“记者搞错啦,是医院另外一个患者去世了,爸爸还在化疗,医生说活下来的概率更大。哥,网上很多谣言吗?”

谈情道:“没有,是我注意得晚,已经全删光了。”

他接着说:“既然附近有记者,你就少往医院去吧,你的照片一直很值钱。”

“放心,我把自己捂得很严实。”谈笑对此很有自信,“对了,哥,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爸妈早就知道我偷偷跟你联系了。”

谈情没特别反应,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当初你还是个小学生,在父母眼皮底下做任何事都能被发现,这不是当然的么?”谈情若无其事,“你该不会真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吧?”

猝不及防被他冷静地嘲讽,谈笑挫败感加重,语气委屈:“亏我还把这个当少女的小秘密呢。”

她很快听见谈情低笑的声音,沉稳又温和:“以后有秘密,也可以继续跟我说。”

“我不,每次都是我跟你讲,可你从来不跟我分享。”谈笑果断拒绝了,颇有青春期的叛逆风采。

“还不到时候。”谈情说,“等你高考结束,我可能会告诉你一些。”

“那还要等好久呢……不过我很愿意等你啦。”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通话结束。谈笑收起手机,回到监护病房。

见证父亲化疗的痛苦需要心理承受能力,通常她不被允许进来打扰,大人们怕她分心学业。不过谈睿升常常想见女儿,他怕突然某天就见面困难,何况早点教会孩子正视死亡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他正在跟律师讨论遗嘱相关事宜,虽然目前化疗情况还不错,但名下资产巨多,需要早点着手安排。见谈笑进来,他抬头问:“去跟谈情打电话了?”

谈笑点头。

长久以来,她都是悄悄与哥哥联系,误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直到前不久与父亲聊天时,谈睿升干脆地表示早就发现了。

谈笑第一次知道谈情的存在,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她经常会翻父亲的老相册,很多人的照片背面对应着电话号码,其中有个五官俊俏的男孩,每次出现都是被父亲抱着,谈笑从记事起就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终于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母亲给她买了手机,她就找机会拨通了男孩照片背后的号码。

那时她换了几颗牙,说话含含糊糊,但对方还是耐心听懂了,一点都不排斥她这个陌生孩子。谈笑后来才知道,那电话是父亲前妻的号码,女人去世后,卡就一直被谈情留着用。

她与未曾谋面的哥哥通过电话产生了联系,等上初中,她才鼓起勇气去见已经是大明星的谈情一面,当然这事也是瞒着父母。毕竟从未有人主动告知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谈笑就觉得,应当遵守大人们的意愿,默默守护这个秘密。

“爸,你别给我留太多东西,我长大以后完全不懂管理啊,还是让妈来吧。”谈笑坐一旁听了半天父亲和律师谈话,“但是,你什么都不给哥哥吗?”

提起谈情,谈睿升总是面色犹豫,脸上松弛的皮肤会因欲言又止而轻微抖动。尴尬之余,他也多少流露出对谈情的牵挂,但因久未谋面,这点不值一提的怀念很快就消散了。

“我对他啊……”谈睿升张开干裂发白的嘴唇,他现在说话常常颤音,厚重的音色听起来总是带有一种并非他本意的伤感。

沉默很久,他才继续说:“我对他也帮不上什么。”

无论物质还是情感,谈睿升知道自己都没有能再给予谈情的了,时隔这么多年才象征性地弥补,完全多此一举,想必只会平添麻烦,招人反感。

谈睿升凝视面前一摞纸,喃喃自语:“写封信吧。”

“你现在拿不稳笔,我帮你?”谈笑问。

谈睿升摇头,“我慢慢写,写不完就算;如果写完了,能不能给出去还是一回事儿。”

“嗯。”谈笑递给他一支崭新的中性笔,可以写很久。

今天暂时弄完遗嘱的材料后,谈睿升才提起笔。

与其说是写信,实际更像是他借个机会清扫心里淤积多年的负面情绪,愤怒、羞耻、失望、歉疚……那天的事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记忆犹新,可能要等躺进棺材里时才能忘。

他首先写下谈情的名字,接了句“对不起”,然后想起来忘加问候语,可再一想,又觉得不是很必要。

谈睿升写的时候,问谈笑:“我很少看电视,他现在做什么,唱歌?”

“什么都做,哥哥很全能。”谈笑答。

谈睿升马上点头,认可道:“对,对,我早知道,他小时候就很聪明能干。”

谈笑说:“他家好多拼图,几千块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好厉害。”

谈睿升还是点头。察觉到父亲喜欢听谈情的事,谈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还养花,不对,他那是买花,只看着好看,不认真照顾。”

“他一个人住?”

“对,家很小。”

“为什么小,他赚不到钱?”

“赚得到,可他就喜欢住小房子。”

谈睿升一听,脸上的肉又垮下去了,许久才不忍心地叹一口气:“是吗,我们以前也是住小房子。”

谈笑继续说:“哥哥做饭很好吃。”

“嗯。”谈睿升不点头了,因为脖子累了,“应该是跟他妈妈学的。”

“那手风琴呢?”谈笑问,“他说他小时候学会的,长大没什么机会演奏。”

谈睿升想了想:“噢,也是他妈妈让他学的。”

谈笑乐出声:“怎么没从你身上继承点什么天赋?”

谈睿升沉默着,若有所思。

“我教过他一点用不上的才能。”谈睿升记得很清楚,“我那时拍片子没有成绩,也没资金自己出去单干,在家就只能写写剧本,画画分镜,拍定格……你知道定格动画吧。”

谈笑:“嗯。”

“我买了一桶橡皮泥给他玩,他捏了几个小人儿,一点一点摆弄它们。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模仿我平时做的那些,他才两岁多,观察力和记忆力远甩别的孩子一大截儿。”

谈睿升说话急促,好几个音调都变了。

谈笑问:“哥哥除了橡皮泥,不玩别的吗?”

“我什么都给他买了,他从不闹腾,玩小汽车都是拆开看里面的构造。”谈睿升说,“我当时想,他是不是有长大后当发明家的潜力?可别的方面,他也跟普通孩子不一样。”

谈笑眼前一亮:“哥哥是天才吧!”

“我不知道。”谈睿升不知不觉间停住了笔,“我是说,智力以外的地方……他很会看大人眼色。”

谈睿升眼神凝固在远处白墙某个点上,回忆道:“他字还不会说的时候,就听得懂好赖话了,也分得清玩笑,害怕脏话。如果大人表情不好,他就知道不该哭。”

谈笑:“真懂事……不愧是我哥。”

“是啊,他特别懂事。我有时趴在床上,让他骑马,但他不肯,怕累到我。那时候才……三四岁吧。”

谈笑:“你记性真好,不愧是我爸。”

“因为能记的事也不多……”谈睿升闭了一会儿眼,“我经常去外地拍片子,陪他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家,他都会跟我玩捉迷藏。”

谈笑:“不缠着你要礼物?”

“他不要,过生日时也不要。”谈睿升说着不禁疑惑,“明明我们没教过他,但谁对他好,他都能记着还。”

谈睿升继续讲:“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常躲在衣柜里,我装找不着,到处翻窗帘,最后才去拉开柜门,他笑得特别开心。”

“我哥笑起来特好看吧。”谈笑与有荣焉。

“嗯,他妈妈是新疆人,他小时候五官也特别标致,走在外面,谁都得回头看他两眼,问是不是混血儿。”谈睿升不自觉地嘴角扬起来,“他现在长得倒不像他妈妈了,更像他自己。”

“我当时纳闷儿,他这么聪明的孩子,为什么捉迷藏总躲衣柜里,这不是很容易被我找到吗?怎么不去外面呢?后来一琢磨,我觉得是因为外面太大了,他要是认真藏,估计我找不到——所以他给我放水了。”

“这时我哥多大?”

“五岁。”谈睿升缓慢地开口,他视线下垂,盯着被自己手汗濡湿的白纸,“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就这么大。”

论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谈睿升绝对要想起那一天。

他失魂落魄地从医院回到家中,惊觉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和背叛,盛怒之下,一把将妻子掴到了地上。多年的斯文与教养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他只顾着发泄,手指间缠满了那女人漆黑的发丝,像解不开的水草。

他破口大骂,女人只蜷缩在地上听;他拳打脚踢,女人就闷声护住脆弱的脑袋,把身子留给他打。打完还不解气,继续骂她生出来的男孩。

男孩当时不在家,好像出去玩了,所以谈睿升放心大胆地骂,恶毒得痛快淋漓,即便如此也难解心头之恨。

终于他打累了也骂累了,整颗心才迟缓地传来一阵钝痛。他有气无力地哭,女人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呜咽。两个人都堪比厉鬼。

谈睿升身为男人的尊严尽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多待。他拖了个硕大的尼龙袋子,准备收拾东西搬走。

然而当他拉开衣柜门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冻住了,眼珠愣愣地盯着里面——

男孩正抱膝坐着,头发沾满汗水,也直勾勾地望向他。

这是谈睿升最后一次跟他玩捉迷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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