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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他一个管杂事的家令,能和太子殿下比嘛!
家令也不敢多教,赵姬的字都是殿下亲自传授,万一殿下就喜欢教赵姬识字呢,那他岂不是坏了殿下这份兴致?
是以教几个通信常用的字就打住了。
家令颠颠手里的竹简,心中纳闷,赵姬似乎不知道啾啾就是殿下的乳名,殿下的乳名,轻易不能唤,唤了要被他瞪白眼的。可赵姬次次刻在信中唤,殿下竟一次都没有恼怒过。
殿下吩咐他,除了传信,不能在赵姬面前多说一个字。赵姬说什么就是什么,听着便是,不能质疑,更不能发问。
家令通禀过后,很快有小童取过竹简进屋去,让他稍候。
等了一刻钟,小童将回信捧给他:“辛苦家令大人了。”
家令原路返回,心中腹诽:也就赵姬的信回得最快,都忙成这样了,还惦着给赵姬回信。上个月他递上去请示搬仓另扩的事至今尚未批示。
家令走到南藤楼,庭院里刘宫使远远瞧见他,笑脸相迎:“家令大人,可是来给贵女传回信?”
家令拿出竹简:“不然吾来此作甚?”
刘宫使迎他入待客小室,“夏日炎热,家令大人吃些点心,歇歇凉。”
家令被太阳烤出的烦闷稍稍宽解。自从上次他向殿下回禀赵姬夜不能寐后,没几日,赵姬身边多出两个宫使。
能得宫使贴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王宫里的皇后御妇以及王子们的妻子媵妾,身份皆贵不可言。赵姬连个名分都没定,就使起了宫使,是不是有点逾越?
赵姬傻乎乎的,还不知道宫使是怎么一回事,只当是寻常宫人。
能掌一宫规矩礼仪的宫使,怎能与寻常宫人混为一谈?
“吾记得刘宫使以前是在王太后身边伺候的。”家令放下喝水的陶杯,“实在委屈了。”
刘宫使笑道:“贵女待人诚恳有礼,从不打骂奴仆宫人,奴能伺候贵女,是奴的福气。”
家令:“我们都是老相识,何必说这种虚话。”
刘宫使叹道:“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他让我们来,我们能不来吗?再说,王太后都已经去世五年了,现在的鲁后你也知道,当初嫁过来时,没少受过王太后的气,王太后的人,鲁后又怎会重用?其在王宫里待着管那些小宫女,还不如来云泽台试试运气。”
“就没想过嫁人?”家令忍不住问。
刘宫使:“宫使终身不嫁,这是老规矩。”
家令悄声:“伺候赵姬,你甘心?吾能替你另寻好去处,三王子不是也搬出宫了吗,他的王妃缺一位宫使。”
刘宫使犹豫,想了想,还是摆手:“罢,就在这了。”
家令张开手掌:“这个数并不贵,你若是嫌贵,我少收点便是。”
“多谢家令大人好意,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刘宫使道,“不想再折腾了,赵姬年纪小,人单纯,好伺候,我乐得过这种清闲日子。”
家令:“好伺候?我看是好糊弄吧。”
刘宫使笑眯眯:“我可不敢糊弄,殿下不就是怕有人糊弄赵姬,所以才寻我和李宫使来伺候赵姬的吗?”
家令听出她话外之意,哼了声,“你这老妇。”
刘宫使:“在家令大人面前,我还当不起一个老字。”
家令揶揄她:“殿下现在待赵姬是好,可男子喜新厌旧是常事,保不齐哪天殿下就对赵姬失了兴致,到时候你哭着找我另寻去处,我也不搭理。”
“殿下连旧人都不曾有过,家令大人从何看出殿下喜新厌旧?”刘宫使反问。
家令被呛得没话说,抬腿就要往楼上去:“不和你这老妇扯皮,我去给赵姬送信。”
刘宫使:“赵姬不在,出去了。”
家令:“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刘宫使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简,“辛苦家令大人走这一趟,信留下罢,待赵姬回来,我亲自呈给她。”
家令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赵姬手上,不然她没看到回信伤心落泪,殿下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包庇你。”
“知道了。”刘宫使送他出去。
家令看看头顶的大太阳,“这么热的天,跑哪去了?万一晒出病来,吾的膝盖又要倒霉了。”
南藤楼不远处的花圃地里,绕过回廊,几个衣着华丽的美人正围着一口陶缸,缸下熊熊大火,旁边奴随跪着捣东西。
一个结辫绾发,头戴巾布的女子手里一根大勺,踩着奴随的背,不停地搅拌另一个陶缸里的乳白汁。
场面热闹,廊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久居不出的殷女们也都出来了,带着一大堆奴随,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并不上前,有意与帝台出身及其他地方的贵女们保持距离。
赵枝枝原本在屋里歇凉,嗅见风里浓浓的醇香味,所以才闻风而来。阿元和金子以及十几个寺人奴随跟在她身后。
她穿的曲裾裙摆长长在身后,她一边小跑,身后的寺人捧着裙摆唤:“慢点,贵女慢点走。”
赵枝枝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盯过去。
云泽台没有被当宫人使的贵女里,赵枝枝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原是身份最低下的那个,却住进了南藤楼。
私底下大家都喊她“南藤楼赵姬”,因为殷女中也有姓赵的。
只见南藤楼赵姬穿着繁复绣满莲枝与海涛的曲裾,衣料极薄极软,乃上贡的鲁国蚕丝纱所制,这种衣料穿在身上,透体生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如此珍贵的衣料,制成一件上衣已是奢侈,更别说制成一件曲裾。可赵姬不但将它制成了曲裾,而且还留有三尺长的裙摆,三尺长!都够做件小衣的!如此暴殄天物,实在令人发指!
赵家何时变得这么大手笔了?
赵枝枝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衣裙有多金贵,赵家虽然生活富裕,但也没富裕到能够买鲁丝纱的程度,加上她出入的场合不是赵家前厅就是赵姝结交的那些贵族之家后院,都是些小场面,根本无从得知世间稀有的珍宝。
她只是在看到它的时候,隐约觉得这衣裙料子很贵。衣服全是家令大人送来的,她只当是寻常份例,以为人人都有份。
“赵姬!”
人群中有人唤了她的名字,赵枝枝循声看去。
是越女。
赵枝枝差点没认出越女,因为越女不是从前那般打扮,她的头发都裹在巾布里,只一张脸露在外面,额头上的莲花刺纹仍在,但牙齿不是黑色的了。
越女高高踩在奴随背上,将大勺扔回陶缸,瘦矮的身材,昂着下巴,微眯的眼睛,气势逼人。
“赵姬!”越女又唤她一声,从奴随背上跳下,朝她而来。
赵枝枝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越女在她面前半步远的地方停下,眼神细细扫过她的脸,“赵姬,你也是来讨酒喝的?南藤楼没有美酒供你一醉吗?”
赵枝枝不想再待下去。
越女一把牵起她的手:“不准走。”
赵枝枝窥出她的意图,气闷:“你故意在这里酿酒引我来。”
“是又如何?”越女笑道,“来了不喝杯酒再走吗?我越国的美酒,举世无双,而世间能酿越酒的人,只剩我一个了,你去别处喝不到。”
南藤楼的奴随寺人作势就要上前护主。
越女及时将手松开,长长的红指甲顺着赵枝枝的手背轻轻一抚,未饮先醉:“你出息了,有人护着你,你连我酿的酒都不稀罕了。”
第20章 三更
赵枝枝第一次见越女时, 曾向她讨过酒喝。
那时她并不认得她,只是瞧见有人在酿酒, 酒味飘香,十分醇美。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矮小瘦弱打扮奇怪的女子,原来是楚国送来的越公主。
越女来到云泽台后, 从前肆无忌惮捉弄她的人渐渐变少了。
可是越女比那些人更过分。
她曾将她关在第一阙三天三夜, 她将食物递到她唇边, 蛊惑的声音轻细妖媚:“想吃吗?想吃就哭给我看。”
赵枝枝想起从前那些不愉快,她双手微攥成拳, 别过脸不看越女:“我已经不喜欢喝酒了。”
越女总是喜欢在弄哭她之后, 用越酒诱她。
她很久没喝越酒了, 那种入口芬芳四溢令人飘飘欲仙仿佛能忘却一切烦恼的滋味,她偶尔会想念。但她决不会想念越女。
她躲越女都来不及。
越女扭着腰肢撞入她眼帘, “不喝就不喝,又没人求着你喝。”
赵枝枝又转开脸。
越女又转到她面前。
赵枝枝干脆仰天看太阳, 气鼓鼓:“你到底要作甚?”
越女挥手召来奴随, 踩到奴随背上,比赵枝枝高出一截,俯视她:“无非看看你, 找你说说话。”
越女一张脸怼到她面前,赵枝枝不得不看清越女现在的面容。
越女光秃秃的眉毛已经长出来,不再剃掉,留成两道细细长长的蛾眉。她额间的莲花刺纹更显鲜艳, 薄敷脂粉的肌肤晕出浅浅两团腮红,她染黑的牙齿恢复成白洁皓齿,唇瓣轻点一抹殷红。
这样的越女,很是动人。
越女似乎也知道她的样子很招人喜欢,她得意笑起来:“我好看吗?”
赵枝枝干脆将眼睛闭上不看。
越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贴到她耳边:“小东西,我虽美丽,但你比我美丽万倍。”
赵枝枝不是没听过越女的奉承之语。越女上一刻还在夸她美,下一刻就会弄哭她。
如今井然有序的云泽台令赵枝枝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越女,她闷闷抛话:“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有人走过来,嗓门很大:“赵姬,大家同为云泽台贵女,彼此之间是不是应该客气些?听说赵姬你上次故意去建章宫等殿下,结果待不到两刻就狼狈逃跑了?”
赵枝枝睁开眼一看,说话的人是庞桃。
原来庞桃也被留了下来继续做贵女。
赵枝枝不哼声。
因为她确实逃跑了。
庞桃伸手扶越女,嘴里的话继续对赵枝枝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贼心没贼胆?”
越女:“庞姬,你怎么说话的?赵姬可是我们中最胆大的一个,迄今为止,也就只有她不怕死,敢跑到建章宫勾引太子殿下。”
“只可惜,连门都进不去。”庞桃瞧见越女的眼神,不敢将话说得太过分,笑着改口:“公主刚才说得对,赵姬真乃壮士也。”
在场的贵女们全都笑出声,指着赵枝枝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