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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她上辈子并未曾见过,也没有一点儿印象。
只是,她张口就能说出顺帝年间被人最忌讳,且代代帝王都企图涂抹掉的宫廷秘闻,说明身份并不简单……顺帝弑兄夺位的事儿,就是玉瑶也不清楚的。
“王妃,奴婢珍珠,从慈宁宫调拨过来的,金嬷嬷年迈体衰,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帮衬金嬷嬷照顾王妃。”珍珠声音极为沉稳,不卑不亢又不过于高傲嚣张。
珍珠是当年被太后所救并提拔上来的人,平日里聪慧却多谋,是太后最为放心的人。
云歌听了眉心一颤,跟玉瑶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玉瑶伸手按住了袖子,随后转身对珍珠道:“有劳了,金嬷嬷你且领着珍珠去安顿下,一会子再来我这说话。”
玉瑶见她们走了之后,才拉着云歌的手进了房间,随后拿过矮几上已经写好的一封信,望着云歌道:“回去了跟父亲说,无论李家表哥再怎么来太师府,也不能应他,他是太子府的人。”
云歌随即接过来玉瑶已经折叠起来的信,点了点头道:“二姐姐,我回去就跟父亲说。”
玉瑶送走了云歌,刚坐下翻看桌上的账簿,就见院子里来了一堆人,打头的是苏公公,“王爷在芙蓉楼买了奶香糕,这会子让王妃过去吃呢。”
苏公公讲话语调不急不慢,脸上的笑却连绵不断,一边嬉笑一边讨好玉瑶道:“王爷还是差人煮了酸汤鱼,王爷说这是王妃您最喜欢吃的。”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忍不住道:“哪里就是我爱吃的了。”
苏公公偷偷瞄了玉瑶一眼,见她眉眼里带着笑意,便偷偷一笑道:“是,王妃,只是王爷这刻正等着,咱们先过去吧,酸汤鱼倒也不妨事,只是奶香糕却是要凉了的。”
奶香糕正像是它的名字,是芙蓉楼的顶头菜,用新鲜的牛乳和糯米粉做的,在牛乳里还放了红枣子,吃起来满口都是奶香甜腻,十分可口。
玉瑶坐在晋王的左手旁,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口,晋王将奶香糕的碟子往玉瑶手边推了下,道:“今个儿你李表哥被关到了大理寺,托人来找本王求情。”
第21章
李家表哥是玉瑶三姨母家的独子,唤名李玉,是永州李家唯一的正统嫡系,自幼娇宠异常,性情也不免骄纵起来,以致于被人挑唆着挪用工造,私下修建了李家园林,还经常在永州跟人斗富。
平日里这些做派是得罪了不少人的。
玉瑶听到晋王提起李玉找他求情的事儿,不由放下手里的奶香糕道:“若是个懂事的就不该来王府,不要管他的事儿,骄纵别扭着呢,这会子进了大理寺,过不了几天三姨夫也便弄出他来了,管了也没用,不给他费心神。”
她这个李玉表哥先前办事儿就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李家还收养了一个江氏养子,很是有风骨的一个少年,只是李玉骄纵有事没事儿的打压那个养子,最后弄得养子毁容坠崖……
她当时质问李玉,李玉没有一点反悔之心,而是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江氏花样百出,没有豪气担当,想着在众人跟前耍英雄,自然也就掉下去了,掉下去便掉下去了,能有什么。”
每次玉瑶想起他这句话,就生理性的讨厌,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那便是他是东宫的人。
甚至为了取得的东宫太子的信任从大理关外来倒登了不少擅用蛊虫的术士,施巫术引蛊,诅咒晋王夭折……
重生以来,玉瑶一日一日的记忆恢复,对周围这些人的性情和下场都熟的不能再熟,李玉骄矜别扭,最后跟他父亲的妾室苟且,最后下场也不怎么好。
听到玉瑶的话,晋王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却端起茶盏,清清淡淡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李玉被关大理寺一事,其内情如何还要赏罚分明,不能一味压着,助长那些真正搞动作的人的邪意。”
他就是这般性情严肃清冷,但是又赏罚分明,对于骄纵别扭的李玉,他也是如此。
“呵,我说的便不是真的了?”玉瑶皱眉,轻轻俯首过去,忽然便在他薄唇上轻吻一下。也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喜欢他性情里的这种公正,淡淡疏冷,却又裹带着四月初春的暖,让人不由发自内心的喜欢。
晋王一怔,原本的清冷端方一瞬间消散。他转身目光深深地盯着玉瑶,见玉瑶弯着唇故意跟他对视,不由又握紧了茶杯。
“王爷,已经按照罗太医开的方子煎药了,您喝了早些歇着。”苏公公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进门。
最近朝里的事儿太多了,天气又特别地寒冷,期间晋王休沐几次回家,也是忙的精疲力尽的,前个儿又忽然下了大雪,一来二去的杨胤便染了风寒,先前只是零星的几声咳嗽,最近却是整夜的咳。
玉瑶起身接过苏公公手里端着的药,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随后坐在杨胤的旁边儿,左手端着汤药碗,右手用汤匙舀起药汁,贴在红唇边儿微微一吹,动作轻柔的送到他唇边,内疚道:“最近忙着太后寿宴的事儿,竟不知王爷……”
晋王愣了愣,突然见到玉瑶这般乖顺温存,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带兵打仗时,腿上被敌人砍了三刀见了筋骨都是不吭一声的,如今只是小小的风寒,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只是见玉瑶心疼他,倒是颇为受用,不由靠在椅子背上配合的喝起汤药来,道:“无妨,不是大事,就是咳嗽的喉咙痛。”
苏公公听了这话,不由抿唇偷笑,他跟了晋王这些年,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痛这个字儿,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见王爷这般,他素来清冷寡言又无比稳重的。
玉瑶却不知道跟前这个男人是有撒娇的意思的,只是抿紧唇沉默又心疼地一勺勺的摇着汤药,亲手喂他。
晋王垂首看着跟前的小人儿,呼吸比平日里乱了几分,一双月眉似蹙非蹙,全然一副担心的小模样,晋王也便收起了方才的模样,轻声咳了两声道:“皇祖母的寿礼,可想起送什么了?”
“翠屏金案、锦羽玉榻、东海明珠,这些玩意儿在寻常人眼中是宝儿,可是在太后眼里却算不得什么,我也正愁着呢。”玉瑶用金拨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熏香片子,懒懒地张口打了一个呵欠。
晋王手指微微敲着紫檀椅把手,转身朝着苏公公道:“去把那只活人参取来,给王妃。”
活人参据说是从西周传下来的一种神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可以化解百毒,甚至有人说可以起死回生。只是这活人参生长在霞山大谷,往往生长在滚沙落石的峭壁上,极为难得。
这些年来,说是活人参的也都是瞎编乱造出来糊弄人的。
玉瑶脑中正混沌着,苏公公却笑着将一个包着红布的紫檀木盒放在玉瑶的跟前,随后朝她眨了下眼,“王妃,这是当年王爷出征云南府时,云南王送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玉瑶掀开红布,只见檀木盒子里吊着的,果然是一颗货真价实又童叟无欺的活人参。
这下,这活人参可真的算是给她解围了,想到此,玉瑶心底的欢喜就有些压制不住,趁着心情好径直挽住了晋王的手,小脑袋贴在他的肩上以示感谢友好。
“坐好。”晋王骤然出口,声音带了一抹冷意。
玉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正猜测他为何忽然冷了神色,却听他敛着眉宇,冷声道:“婉侧妃账目的事儿,阿令你可是早就知道的?”
他既是问,自然是知道的。
玉瑶斜睨了晋王一眼,径直端着茶盏起身,“呵,我就是早知道的,且非要等她私放高利卖人女儿时,才故意揭出来。”玉瑶知道晋王滴水不漏的手腕,在后宅这些事儿上也就懒得隐藏,再加上他主动提起孙嘉容,她的小性子也就腾的一下冒了出来,是不是的,都直接承认了。
晋王见她尖尖的下颌,一副骄纵又不讲理的模样,尤其那双点漆的眼睛像是晕着水儿一般,比平素更是可爱百倍,质询查问的语气也便松了几分。
玉瑶依着软榻靠了下去,抬着细细长长的指甲揉着眉心,“婉侧妃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名分,我怕是迟早被她欺压出王府的。”说完又叹了声气道:“难怪她昨个儿对我那般趾高气扬的,原是王爷在给她撑着,早知道王爷这般说,我也就不管了,爱谁谁。”
说完,径直将那活人参往桌上一扔,扭过身子去背对着晋王坐着,一副气恼的不行的模样。
其实,想起上辈子的婉侧妃,自打她去了宗人府之后,她就凌驾于所有侧妃侍妾之上。再后来,晋王成了摄政王后,她更是恩宠不浅,虽说不是正妃,可品级却和旁的王妃没什么区别,多少人都是拿着她当正妃讨好哄着的。
玉瑶这一声冷哼和脱口而出晋王给孙嘉容撑腰的话,让方才眼底含笑的晋王,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他这辈子原本就是没多少人情味儿的,自幼长在皇宫,女人于他们来说就是江山权谋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繁衍子嗣的工具,可是他对后宅的这些女人压根连这些权谋子嗣都提不起兴趣,哪里会给她们撑腰,让她们来欺负他心上最爱的女人?!
晋王素来是不怎么生气的,性子也极其内敛稳重,刚才也是听玉瑶说起他为旁的女人撑腰,这才起了些情绪。
玉瑶这话说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他对她的感情,从上辈子她死时,她就已经确定了的。
她听他提起婉侧妃,一时恼了头,这才胡乱说了话。
不过玉瑶是个聪明活络性子,并不像寻常那些女孩子一般整日里讲究面子里子的,她是错了就会主动认怂认错的。
想到此,玉瑶不由转过身来,丝毫不顾及房里伺候的奴才只是过来抱他,随后将身后的月历往前翻了一页,静静望着晋王道:“方才我说的不算,才不要你跟她撑腰,王爷你只能给妾撑腰,且撑腰一辈子。”
晋王心里正没好气,忽然听这小混蛋给他这么一调侃,心里的气儿忽然就给团成球儿一下子就给散出去了。
晋王和玉瑶对视了一眼,见她没心没肺的眼里都是笑意,不由低头捋了捋袖子,一副清贵不理人的皇家人一般,高昂着下颌,冷傲的走出了房门。
只是出门那刻,嘴角上的笑却崩不住,抿住了唇,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玉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攥紧了衣袖,她上辈子并没有深刻的去了解他,只是知道他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整一个冰山王爷,如今招惹他生气了,也死皮赖脸的哄了,只是哄到了什么水准上,到底开心了没有,她是不知道的。
玉瑶只得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要出门追过去,却见苏公公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跟前,低声道:“王爷出门时笑着的,您啊,只要一哄,就是天大的心火都得消了,王爷的性情您还不知道?这是怕您骄纵拿捏他呢。”
第22章
听了苏公公的话,玉瑶的心里也算有了底,到底晋王是不会跟她计较的。
只是刑部还有些旁的差事要做,刑部的几个官员还在前殿等他,玉瑶也不便过去再打扰他办差,索性也回了宜和苑。
紫檀端着净手的水走过来,见到玉瑶抬手揉着眉心,不由打湿了帕子一边给她细细的擦手,一边温声道:“前个儿,奴婢记得云歌小姐提起偶遇秦将军的事儿,不知怎地,秦将军手里还有一张红纸剪裁的人物小像,瞧着那小像上的人儿,眉似远黛,又如姣花照水,倒是有几分云歌小姐的模样……”
紫檀将帕子打湿,静静地等着玉瑶接下来的话,过来好半晌,玉瑶都没一个字儿说出来,不由继续道:“秦将军丰神俊朗又恣意潇洒,门第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跟王爷又交好,若是他真的对云歌小姐有倾慕之心,倒也是一门好的姻缘。”
紫檀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灵慧的,只是在感情这事儿上却是老套了些,总觉得男人女人的感情就是天长日久,慢慢地就会变得不同。再者,她是看出了云歌每次见到秦玄策都面红耳赤的了。
“你可千万别信男人那张嘴,莫说是瞧着倾慕,哪怕有时说出来倾慕都是信不过的。”玉瑶半躺在软塌上,手里翻着一本子老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她是嫌弃秦玄策的。
秦玄策这个人论起容貌来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性情也算是洒脱,只是存了背主求荣之心的,害起人来越是丧心病狂。
再者,上辈子的秦玄策是有娶妻的,大约是翰林院五经博士吕氏义女,是个品格端方,博学宏览的稳重女子,跟云歌丫头明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
所以,玉瑶对秦玄策和云歌的事儿,态度冷淡的不行,“父亲早就给云歌定下了汉中府的马氏,及笄礼后大约便是纳彩问八字。”玉瑶懒懒散散的说着,总归云歌的夫婿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秦玄策的身上去。
夜风流转,后院子里排练祝寿舞的音乐、歌声在寒风料峭里里一转三折儿,两个领舞的舞娘抚琴打鼓,一声声像是寒霜落在了发黄的房檐儿尖儿上。
紫檀听到那音乐怔了一怔,半晌抬起头来看着玉瑶,缓缓道:“奴婢记得当年宫宴,宓妃给皇上祝寿时就是选的这首曲子……”
舞蹈和音乐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一眼就入目入心的,第一个跳得往往是最深刻的,后续无论怎么模仿,用了怎样的功底和耐心,也仿不出来神韵,就像是现在这些梨园儿女子模仿的宓妃寿舞,便是给太后贺寿,把满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出来,也是乏善可陈,毫无新意。
再者,她和太后之间,还有些过节,尽管太后往府里送了金嬷嬷和珍珠两位忠仆,可送忠仆是为了晋王送的,说到底是疼孙子。
记得当年,晋王执意请求宣帝赐婚让堪称绝色祸水的玉瑶为晋王妃,宣帝只觉玉瑶貌美,大抵也就应了,只是太后却在隐晦的表明态度,用了“惑君迷心”四字来提醒晋王。
她是向宣帝多次提议太常寺卿郭氏嫡女为晋王妃的,甚至私下还对郭氏很是器重欢喜,每次见了郭氏都叹气道:“在哀家心里你才是最合适胤儿的……其余的女人不及你万分之一。”
太后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只是这一句却让刚进宫请安的玉瑶听了个干净,尽管她当时对晋王无意,可是心里又莫名有些不爽快。
如今这祝寿舞跳不出个心意,只靠着那颗活人参来提档次……而太后那般机敏智慧的,自然一眼看出那活人参的来历。
到时,太后对她的印象也就更差了些,大约就是认定她是随随意意的哄弄寿宴的。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晋王忽然领了个玉立的人儿进了门,那人儿手里横斜一柄玉笛,玉笛的尾部垂着一只红色的流苏,琴声响起,那少年配合着泠泠地琴声,忽然笛声悠扬,附和着琴声,恰似湖边翩翩起舞的蓝孔雀,让人躁动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将那些乏善可陈的祝寿舞都抬到了仙儿上。
玉瑶只想着用舞来衬水榭的美,却忘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少年的笛声清冽悠扬跟祝寿舞的浮华喜庆恰如其分的揉在一起,两相结合,倒是助了一臂之力。
那两个领舞的少女,听到那声悠扬的笛声,也瞬间领会了玉瑶初初的意思,脚步和腰肢找到了点儿,像是踏轻云而来的瑶池仙子,羽衣曳裙,身姿曼妙,瞬间就将残破落俗套的舞给排练完了。
玉瑶微微一笑,心里极为欢喜,不由挽住晋王的衣袖,甜声道:“多谢王爷。”
晋王面无表情,大手下滑顺势捏住了她柔滑的腕子,随后朝着那个吹笛的少年,清清淡淡道:“有劳了。”
“不……不……辛苦。”那少年听到晋王这话,忽然慌得结巴半天,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嗯,领他过去。”晋王侧身朝着苏公公清淡地说了一句,苏公公忙领着那少年朝着不远处排练祝寿舞的那边儿去了。
玉瑶抬眸看着那个随着苏公公走远的紧张又略带口吃的少年,待看到他玉笛上那半截子红色流苏时,脑中忽然浮现出紫檀提过的秦玄策手里的那个红色剪纸的人物小像儿。
且不说秦玄策和云歌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眼前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旁敲侧击的提醒杨胤,让他小心着防备着秦玄策。
这种看上去洒脱不羁的人,往往背叛起人来越是厉害的。
顿了顿,玉瑶又接着少年吹笛的事儿,提起了秦玄策,“听说秦将军吹笛也是一绝,初初没瞧清楚,还以为是秦将军……”
晋王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玉瑶一眼,一双小手紧紧捏着,指甲盖儿像是两朵小小的海棠花,他素来细致,自然也就看得见她敛眉时眼底的微微慌乱。
她性情疏懒,平日里又整日胡闹地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且张口就是外男秦玄策,听着这个语气极为熟悉,像是已谋划了许久才说出来的道道儿。
不过也是随口借着玉笛,□□出来这么个名堂。
晋王探究地侧目看了她一眼,玉瑶到底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细致深算的,不由暗暗地一阵心里发毛……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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