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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里的美人儿冷着脸站在花厅门口迎她。

“见过殿下。”

坤仪捂着还没结痂的肩,柔柔弱弱地朝他伸手:“侯爷真是半点不体贴,明知我有伤,就这么干站着。”

无视她的玉手,聂衍侧身:“殿下请上坐。”

撇嘴将手收回来,坤仪带着人进去,气哼哼地坐上主位:“亏我赶着过来救侯爷,侯爷竟连个笑脸都不给。”

谁要她来救。

聂衍板着脸坐下,正待开口,就见后头一连串地进来一堆宫女,手里的漆木盒子打开,山珍海味,野鹿河虾,满满装了二十盘。

“殿下这是作何。”他皱眉。

坤仪又来了精神:“瞧着是午膳的时辰了,我带了菜来请侯爷品尝。这些都是御厨新做出来的菜品,参芪炖白凤、金腿烧圆鱼、银刀烤鹿脯——”

午膳而已,竟也能铺张至此。

聂衍沉默地看着,周身像是拢着雾霜:“谢殿下美意,但臣不嗜荤腥,恐无福消受。”

“不是吧。”坤仪瞪大了眼,“你一个天天打打杀杀的人,竟爱吃素?”

“臣打杀的只是妖怪。”他抿唇,“这些生灵何辜?”

坤仪很是不赞同,秀眉挑得老高:“怎么,素菜就不是生灵了?侯爷这怜惜苍生的菩萨心肠,只怜荤,不怜素?”

聂衍一愣,继而皱眉:“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坤仪翻了个白眼,“一颗青菜辛辛苦苦长几个月,在土里有水喝有日头晒,还能跟路过的虫鸟招摆叶子,同泥里的蚯蚓谈情说爱,被你摘下来吃进肚子里,一命呜呼,人家何辜?”

“……”乍一听还真的有点道理。

聂衍沉思,半晌之后觉得不对劲:“荤素皆是生灵,那凡人当吃何物?”

“您终于反应过来了?”坤仪哼笑,摆手让人将菜放去旁边饭桌,“凡人也是生灵,还是最厉害的生灵,大家都是要吃东西活下去的,弱肉强食是天之道也,哪来那么多菩萨心肠。”

说罢,起身牵起他的衣袖:“快,去趁热吃。”

聂衍飞快地甩开她的手,话里带恼:“殿下自重。”

“行行行,自重自重。”她敷衍地应着,还是拉他在旁边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银筷,夹了肉放进他碗里,然后盯着他瞧,“来吧侯爷,迈出您视众生为平等的第一步。”

劝菜而已,也能被她说得天花乱坠。

聂衍烦闷地发现,自己在话术方面好像完全不是这位殿下的对手,天知道她一个公主,嘴怎么这么碎。

而且,朝中其余人都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她分明与他只是第二次见面,却还敢伸手来拉他。

“主子。”夜半忍不住朝他小声道,“属下瞧着,这位殿下并无恶意。”

恶意自然是没有的,但若说别的心思,那还真是昭然若揭。

鸦黑的眼眸半垂,他神色幽深,若有所思。

“侯爷,吃饭的时候可不能生闷气。”坤仪咬了一块鹿肉,凤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会不好消食。”

回过神,聂衍没看她,只提起筷子,兀自夹了一块莲花卷。

坤仪挑眉,倒也不继续强迫他吃肉,只撑着脸侧盯着他看。

别说,昱清侯这等容貌,还真值得她来这一趟,虽是不爱笑,那眼眸却是如骄阳下的浓墨,黑而泛光,怎么瞧怎么动人。

当时殿上隔得远没看清,眼下凑近了,她才发现他眼角还有一滴浅痣,位置生得巧妙,像极了情浓之时飞溅上的泪。

这上面若是真溅上泪,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聂衍无声地吃了小半碗菜,抬头之时,正好看见坤仪的眼神。

她没看菜,倒是在看他,然后喉头滚动,轻轻咽了一口唾沫。

“……”

“殿下。”聂衍放了筷子,“今日之事,臣先谢过殿下,但恕臣直言,殿下孀居明珠台,尚在守丧期间,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地光临寒舍。”

“哦?”坤仪挑眉,“你的意思,我还是翻墙过来比较合适?”

“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悦地眯眼,“臣请殿下为自己的名节着想。”

轻笑一声,坤仪推了碗筷倚在桌沿上,满眼轻蔑:“名节这东西,我向来是不在意的,人活着是为自己快活,又不是为了成一块完美的碑。”

顿了顿,她挑眉:“倒是侯爷,若是担心名声有损,那我也愿意会为今日之事负责。”

负责。

聂衍只觉荒谬,语气稍冷:“殿下若当真是个负责之人,又何以对蔺探花的变故不闻不问?”

这话头转得太快,坤仪一时噎住,抬袖呛咳起来。

“蔺,蔺探花与本宫有何干系,本宫为何要问他。”

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聂衍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太过摄人,又带着一股奇怪的威压,看得坤仪心里发毛。

“侯爷可知,今上曾经下过一道旨意,我明珠台可以不接受任何审司的查问。”她避开他的目光,下巴微抬,“换句话说,本宫是不受罪之身,别说你上清司,就算是刑部最顽固的那几个老头子一起来,也拿我没辙。”

聂衍还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坤仪皱眉,想发怒,瞥一眼他的脸,又消了气,最后只得哼哼唧唧地拢紧身上黑纱:“行了,不知道你哪儿查出来的,本宫确实认识蔺远才,但他变成妖怪可不是本宫害的。”

“殿下在宫宴前见过他。”

“嗯哼。”她老大不乐意,“你还当真要审我。”

“在下只是好奇。”聂衍垂眼,“想知道宫宴上的妖怪到底是外头来冒充的,还是就是蔺探花本人。”

眼神微动,坤仪又笑了,拢着黑纱欺近他,眼里尽是狡黠:“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答案。”

又在打坏主意。

瞥见她晶亮的凤眼,聂衍有不好的预感,摇头想拒绝,这人却耷拉了眉:“一件小事而已,不会太为难你,而且,你定然也很愿意。”

他会很愿意?聂衍迟疑,看着她合拢作请的双手,犹豫许久,僵硬地点了点头。

“侯爷大方。”抚掌而笑,坤仪松了口气,干脆利落地告诉了他,“宫宴上你斩的那个就是蔺远才,不是别的妖怪化身冒充。”

聂衍不解:“蔺家其余的人都是普通人。”

“那不知道,反正化妖的就是他本人。”坤仪耸肩,“宫宴开始之前,他单独来见过我,说愿意入我明珠台侍奉我左右,我见他长得好看,便答应了,送了他一条手绳作信物。”

见人长得好看就答应?聂衍眯眼。

坤仪不觉得哪里不对,继续道:“那手绳有些特殊,是用红色的符纸搓成条编制的,会灼伤一般的妖怪。”

“当日宫宴上我看过,他化妖之时,手绳仍在,若是妖怪变化冒充,不会连这个手绳也一起变,平白给自己添伤。那情况瞧着更像是他因着变故有了妖气,然后被手绳灼伤,才跟着现了原形。”

说罢,她将双手举过耳畔:“都告诉你了啊,可别再怀疑到我头上。”

聂衍颔首,眼里墨色流转:“臣多问一句,殿下送人的定情信物,为何会是这样的手绳?”

“我这个人天生命怪,容易招惹邪祟。”坤仪哼笑,别开头去看窗外枝头上的花,“要留在我身边,若没点东西傍身可怎么活。”

想起昨晚朝她飞扑过去的猫妖,聂衍坐直了身子,张嘴正要再问,她却起了身,黑纱上金色的符咒纹路在他面前一晃,雾一般地跟着她往外飘。

“该说的都说了,侯爷答应本宫的事,本宫改日会命人来请,这便先告辞了。”

话音落,最后一抹黑纱就拂出了门槛。

走跟来都一样快。

聂衍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情绪复杂。

说她喜欢他吧,确实也挺喜欢,分明是不受罪之身,都愿一五一十地同他招供。

可若说她有多喜欢他,似乎也没有,一个不高兴,走得就头也不回。

这种程度,他想,定是还不够的。

***

黄昏时分,蔺家送来了大量赔罪礼,声势浩荡,比之前的闹腾有过之而无不及。

聂衍是不想收的,奈何蔺家人跪在他大门口,扬言他不收就不走,引来了大量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先前不是还闹呢吗,怎么突然给昱清侯赔这么大的礼?”

“听说是坤仪公主出面,给昱清侯主持公道了。”

围观群众一听这位公主,立马发出了暧昧的哦声,揶揄起哄之势甚嚣,声音穿过院墙,听得聂衍脸色铁青。

“主子别生气。”夜半劝道,“无知之民罢了,朝中熟悉您的人自然不会这么想。”

话是这么说,第二日他上朝,刚穿过第一道宫门,就见几位朝臣笑吟吟地行至他身侧,同他行礼:“昱清侯今日风姿绰约,容光映人呐!”

他不适地皱眉:“几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侯爷是爽快人,我等也不绕弯子,听闻侯爷得了坤仪公主青睐,我等实在有要事想请侯爷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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