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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雷实在是太烈, 之前映得整个司马府瞬间亮如白昼。雨依然还在下着, 下人们提着灯笼, 为怕灯笼淋湿, 所有人都站在屋檐下。
此时的程府众人, 皆是心惧, 甚至没有人敢靠近那被雷劈过的屋子。
“大人!”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便有人跟着反应过来。
“快…快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事?”程夫人抖着手指,她是最先惊醒过来的人。
她听到那声尖叫, 像是通房发出来的。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半点声响,她的心突地往下沉着。
随着她的吩咐, 有下人冲进偏房。很快便跑出来, 跪在地上,“夫人, 大人…死了…”
大人面目发焦, 早已死得透透的。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通房, 也一并被雷给劈死了。床上的被褥有烧焦的气味, 因是从屋顶破洞流下来的雨水浇灭了火势。
程夫人眼前发黑, 死死地扶着身边婆子的手,想过去却迈不动脚步。程家的几位爷已经进到屋子里, 很快,便有哭声传出来。
这道惊雷不止惊醒了司马府的众人, 同时也惊醒了京中许多人家。郁云慈被炸雷惊醒, 翻身坐起,茫然四顾。
床外边,是空的。
侯爷又去哪里了?
一道人影进来,看她坐起,疾步走过来,“怎么了?可有被雷声惊到?”
他脱衣上去,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这雷太大了些。”
她呢喃着,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躺上。
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最近常常夜里出门。她想,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他的秘密很多,她亦如此。
如果他愿意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一夜无话,天亮后雨已停。
打开门,便能感到凉爽的空气涌进来。一夜秋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粘在湿湿的地上。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清冷的味道。
“夫人,天气凉了,您多加件衣服。”
采青说着,给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
“锦少爷那里,你去看一下,叮嘱下人记得给他添衣。”
她吩咐传画,传画便小跑着去了檀锦的院子。
传画回来后,带来另一个消息。郁云慈听完,眉头皱起。传画说的是大司马府昨夜受了雷击,正院的一间屋子差点起了雷火。
其他人都没事,唯独大司马程世万和他的一个通房,被雷劈死了。
被雷劈死的人,在民间传说中,都是受到天遣之人。要么是杀戮太重,要么是作恶多端。程司马征战多年,杀的人自然不会少。
一般来说,在野外遭雷击的可能性更大。程司马睡在自己的家中,怎么好端端的就被雷劈了呢?
她猛然想起那天雨中廊亭中的事情,侯爷听到自己说金属会引雷后的表情。以及他昨天深夜从外面进来…
不敢再想,朝中的事情,她不懂。
如果真是侯爷做的,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朝事错综复杂,不是她能看透的。夫妻一心,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扯他的后腿。
她对程家人无感,原本还想着程八病了,应该送些东西过去。可是现在看来,得与程家人保持距离。而且昨天她明明看到策马街头的程八,分明生龙活虎,精力旺盛。
如此正好,那礼自然就免了。
程司马这一死,程八按制当守孝三年。与广昌侯府的婚事,就得暂且搁一搁,三年后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
看来程方两家的联姻,十有八成要黄。这么一来,程八倒是能如愿。
程世万位高权重,又是国丈。他的死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在讨论着他的事情。
雷劈之事,本就诡异。传来传去,越传越玄乎。很快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不光是杀戮太重,做过阴损之事,才遭了天罚。
流言传得极快,待宫中的程皇后听说时,已是满城风雨。
程皇后眼睛红肿,跪在正康帝的面前,“陛下,臣妾的父亲一生效忠朝廷。为国征战,受伤无数,哪成想到死后还要背负着那等骂名?陛下…臣妾恳求您派人彻查,一定要还臣妾父亲一个清白。”
“皇后快些起来,大司马忠心为国,朕岂能不知。你放心,这事朕一定会让人查个清楚。”正康帝上前,亲自扶起程皇后。
程皇后泪流不止,满脸哀恸,“…臣妾替父亲谢过陛下。”
外面太监传话,说是方太后来了。
程皇后擦干泪水,福身告退。
她退出去时,不免与方太后迎面碰到。她行了一个礼,方太后脸色凝重,淡淡地“嗯”了一声,与她错身而过。
出了大殿,她脚步加快。
方太后去找陛下,想都不要想,她就知道是为什么事情。
她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她知道,父亲这一死,方家必会落井下石。而且,没了父亲,程家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何况,还有那样不利的流言。
成太后看到她进来,有些吃惊,心疼道:“就你礼数多,这个时候还想着来给哀家请安。”
“母后…”
程皇后一听成太后的话,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水流下来。红肿的眼,泪汪汪的眼睛,还有那故做坚强的表情,无不令人动容。
“你节哀顺便。”
“母后,儿臣…实在是心里难受。儿臣的父亲一生劳苦,不想死后还有人朝他泼脏水。一想到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儿臣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成太后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背,“总有那起子小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上窜下跳。你放心,哀家相信陛下圣明,一定会还大司马一个公道。”
这个小人,意指方家。
程皇后闻言,哀伤的脸上添了一份痛恨,“母后,还是您知道儿臣的苦…”
成太后幽幽地叹口气,“哀家怎么会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哪一天哀家不是忍气吞声。”
正康帝幼年时,成太后何尝没有想过除掉方太后。可是先帝护得紧,方太后自有孕后,身边安排服侍的全是先帝的人。
先帝忌惮成国公府,她自入宫以后,从来不曾有孕。
他即不仁,她又何必在乎贤名。那时候,宫里的妃嫔要么全是怀不上孩子的,要么就是刚怀上就落胎的。
先帝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仇人。
而她,也在漫长的日子中,磨灭了对先帝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和先帝,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怨偶。
“忍忍就过去了。”
她劝着程皇后,眼底冰凉一片。
程皇后哭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忙擦干泪水,“母后,儿臣失礼。”
“这个时候失礼些又何妨?你呀,就是太过懂礼。看你这小脸哭得,自你进宫起哀家就没见过你这样。快些回去歇着,一切都有陛下替你做主。”
成太后心疼地吩咐宫女,赶紧扶自己的主子回去休息。
程皇后低声道谢,行了礼便告退了。
她一走,成太后的脸色变淡,慢慢走到座位边,缓缓地坐下去。眼神看着殿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那边,方太后在试图说服正康帝。
“陛下,此事一定要仔细查查,雷劈可是不祥之兆。自古以来,哪个被雷劈的不是该劈之人。不知陛下可记得当年的匡家?”
一听匡家,正康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生母。
“母后,匡家的杀戮都是因为大赵。”
“哀家知道,可是匡家杀戮太重是事实,被雷劈也是事实。”方太后摆着手,沉痛道:“陛下您仔细想过没有,匡家自遭天罚后,家中子孙代代凋零。到现在,唯剩一根独苗。我们赵氏是皇族,若是皇子皇孙们流传着天遣之人的血,难道能躲得过老天爷的惩罚吗?”
“依母后的意思是?”
正康帝问着,眼睛看着方太后。
方太后心一喜,她就等着陛下这一问。
“陛下,为了大赵的千秋万代,您一定要慎重。后宫不能干政,哀家言尽于止,请陛下三思。”
正康帝眯起眼,母后的意思是让他废太子。
他沉默不语,方太后以为他听进去了,心中欢喜。
离开后,她心情大好。
却不知,正康帝在她走后,砸碎了桌上的一个砚台。
他觉得心好累,方母后心思浅显,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而且还是父皇在位时,唯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嫔。
这么些年来,周旋在两宫母后之间,他很是疲惫。
“陛下,巩大人求见。”张东海轻声禀报着,缩着身子。
他抬起头来,这个巩福宁上次自请外放,他还压着折子没批。
“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巩福宁弯着腰进来,跪在地上请安。
“行了行了,你赶紧说什么事情。”正康帝心情正不好着,哪里愿意听他磨磨叽叽的。想都不要想,又是为外放之事来的。
巩福宁口里应着,人未抬头,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臣有要事奏禀。”
正康帝眉头一皱,接过张东海传来来的折子。原本还不以为意,待看到折子上的内容时,脸色大变。
“这折子上所说,可当真?”
“回陛下的话,千真万确,臣不敢胡乱编造。”
张东海看了巩福宁一眼,缩着脖子。
正康帝脸色十分严肃,又把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把折子拍在桌案上,“好一个程世万,只手遮天,连朕都敢糊弄!”
张东海的脖子缩得更深,他能从陛下的语气中判断出事实的严重性。显然,陛下这次是震怒,朝中该有人要倒霉了。
“你为何没有早些上折?”
正康帝盯着巩福宁,目光含怒。
“回陛下,臣早有怀疑,却一直苦无证据。”
“哼,没有一个省心的。”正康帝才不会相信事情就这么赶巧,那边程世万一死,这边巩福宁就上折。必是以前惧怕程家的势力,所以才一直压着不说。
程世万,当真是罪胆包天!
“罢了,你的心思朕知道,赶紧收拾东西,给朕滚出京!”
“谢陛下。”巩福宁谢着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京中,看来确实开始变天。此时他能远离是非之地,哪能不叩谢皇恩。离京好啊,天高皇帝远,他不用天天胆战心惊,也不用费尽心思避开王爷们的拉拢。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岂不美哉。
回去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还命心腹给景修玄送了一个口信。大意是事情已办妥,他要离京了,以后有缘再聚。
隔日,他就收到派令,一家人立马离京,毫无留恋。
天空晴朗,碧空白云。哪里还能想得到,前几日的大雨雷鸣。远去的城门,还有视野中越来越朴实的景致。
“祖父,为何不留在京中?”
他的长孙问道,少年眼中还有对京中繁华的留恋。
“祖父老了,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出意外,程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后宫和前朝的格局原呈三角之势,相互制衡。一旦打破这种平衡,势力会引来一番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过后,则变成两派相争。
两派相争,极易争出高下。
此时此刻,远离京中是非之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少年似懂非懂,问道:“那些陈年旧事,程司马必是早已毁灭证据,瞒得合合缝缝。为何今时今日被人揭发?”
巩福宁放下帘子,想起那身姿像旧主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因为,五爷在天有灵,不愿忠仆子孙蒙冤。”
少年点点头,很是赞同。
那折子被正康帝压了两天,时不时拿出来看。
好一个程世万!
夺人军功,罪不容赦!
按折子上面所说,程世万之所以平步轻云,是因为冒领了别人的军功。匡家自忠义公死后,后继无人。匡家军便由一位姓李的家将代为掌管。
而程世万,在李姓家将战死后,占了所有的军功。
是以,他平步青云,慢慢超过了昔日的旧主。
更可恨的是十二年前,他故技重施。以拂照旧主为名,带着匡有两位公子出征,最后落得一死一伤。
死去的匡家二公子还是他的女婿,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会从中做手脚。
而匡家兄弟的军功,则被他安在郁亮的头上。
他很聪明,没有让程家子孙顶替。而是推出一个没什么大关系的属下,别人就算是想破头,都看不出他做的手脚。
此人心机之深,令人胆寒。
正康帝眼眯起,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拟旨!”
“大司马程世万,夺人军功,罪不可赦,所有封赏全部收回。威武将军郁亮除将军名,贬为庶人,永不起复。追封李山为安南将军,提匡庭生为镇护将军,赐四品御刀,殿前行走。”
侍从官拟好旨,呈上来。
正康帝看过,盖上玉玺。
旨意传到程府,原本沉浸在哀伤中的程家众人,全部呆若木鸡。这下不止是塌了半边天,而是天全塌了。
程夫人晕过去,醒过来,问了两句话,接着又晕了过去。
整个府中,乱成一锅粥。反倒是程八孝顺,一直跪在灵堂前烧纸。其他人都被圣旨打乱了心神,哪里顾得上伤心。
宫里那里不能递话,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更不能连累程皇后和太子。只要程皇后和太子安好,他们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父亲,当真是夺了别人的军功?”
程家老大试探着问道,语气惊疑。
圣旨都下了,当然是真的。
程六在心里想着,低头不语。
程夫人再次醒来,吩咐所有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出所料,自圣旨下后,来吊唁的都是各府的管事。
陛下收回程家所有的封赏,程家已是平民。他们之所以还派管事来吊唁,都是看在宫中程皇后和太子的份上。
程夫人强撑着,亲自接待来吊唁的人。
如此站了近三个时辰,人有些支撑不住。她脚一软,眼看着要滑倒,被程八手一托,“娘,您赶紧去歇着吧。”
程夫人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凄凉一笑。
再看看灵堂前的棺木,挣开她的手,走过去。
棺木中的人,面目已经焦黑,再无在世时的风光。她记得当年他不过是个家奴,而她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别人都说匡家仁义,待属下奴才们都很厚道。她父亲是个秀才,看中匡家的家风,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把自己嫁过去。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跟在匡家人后面的奴才。因为他上进好学,在武学上很是刻苦,得到匡家人的赏识,编入匡家军。
她嫁过去后,匡家除了他的奴籍。
后来,他一步步高升,所有人都说她好福气,眼光好。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比起京中的夫人无论是学识上,还是教养上都矮了一截。所以,她从不敢过多干涉他的事情。
他还算有良心,没有宠妾灭妻,一直给她正室的体面。她也识趣,身边的丫头都是年轻貌美的,只要他能看上,一律抬为通房。
老八的亲娘是一个落魄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很是宠爱。那小姐体弱,生老八的时候难产。
他嘴上不说,心里怀疑是自己动的手脚。老八出世后,便抱在她的名下,充当嫡女。
别人恭喜她得老来女,她是有苦说不出。
现在,他死了。
她伤心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他死后自己的孩子们怎么办?他得了一个这样的名声,她在宫中的女儿怎么办?她的外孙怎么办?
为什么?
他死都死了,还要留下这么一个大麻烦。
程八看着她,再看到上前扶住她的嫂子们,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锦安侯府也派了管事吊唁过,郁云慈听管事说完程府的情况,长长地叹口气。树倒猢狲散,程司马这一死,只怕程家很难再翻身。
程司马这人,其实算得上高明。
他能从家奴爬到现在的地位,其中手段心计都有过人之处。坏就坏在他心思不正,为走捷径,竟然抢别人鲜血换来的军功。
那个叫李山的…
她眼皮一跳,不会吧?自己好像知道侯爷的真正身份了。
这个李山,是不是他?
侯爷不是原书中的那个男主,她现在已经能肯定。她还能肯定的是,侯爷和她一样,是占着别人身体重生的。
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军人的气势。
而且,他一直帮助匡家,收庭生为徒。程司马的事情,极有可能也是他的手笔。若他那个李山,所有的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难怪他会重生,原来是死不瞑目。她开始同情他来,怀着冤情重生的人,到底在要心里受多少煎熬,才能忍到现在出手?
她觉得,自己以后对他,一定要再好些。
景修玄回来后,看着殷勤地上前来替他换衣服的女子,眼神眯了眯。
“侯爷,您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捏个肩?”
说完,她便动起手来,边捏边问:“侯爷,您看这个力道可不可以?”
他眼眸更深,在她捏完肩,关切地问他要不要泡脚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按在膝上,“说吧,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