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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丽晚霞染红天际,留住将要落在电线杆上的燕子,放慢人间的匆匆脚步。
程敏早些时候搬了藤椅坐到落地窗前借着光线看书,这会天色渐暗,再看只能看到一片阴影。她就收了躺椅,开室内的顶灯,窝到沙发上继续翻动书页。
在书海里漂了几天,她徒然生出熟悉感,在港大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的。她见过午间较为空荡的港大图书馆,见过午后人满为患的港大图书馆。她在冯平山图书馆、媒体图书馆、法律图书馆,乃至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音乐图书馆,她都曾留下过长影和脚印。
她如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在书籍这片绿洲中汲取生命之源。它们建造了她的精神世界,为她筑起一座独属于她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大学时的程敏曾想过,若她一定要有一个伴侣,那那个人必定能和她谈谈书中奥妙,聊聊如白水般无味却珍贵的文字。
大多数时候,陆皓楠都不会把程敏看成是一个毫无心计的单纯女孩。在名利场沉浮多年,他早已学会洞察人心,甚至,他把握人心的能力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那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不会看错,她是一个善于角逐欲望的女人,在某个适当的时刻,她的野心会极速膨胀,就如面包房里的猫,成长到任何程度都不足为奇。而且,她的能力并不会落后于她的野心。
只是,她贪恋浮华,又偏执地给自己留下一方净土。
她总是很容易满足,她是他见过的最容易满足的人。一顿饭、一碗粥、一本书、一杯奶茶、一场性爱,都能让她心满意足。
像她这样的人实在过于特别。
他凝视她的背影好一会,奇异地忆起她房间里小书架上的书。说来好笑,近水楼台,她却不想得月,她该有很长时间没碰那书架上的书了,随便抽出一本都能抖出灰。不过也有例外,唯一一本免遭噩运的书上写着“一个女人如果打算写小说的话,那她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她大抵是喜欢在书上用各色荧光笔划拉,她为那句话加了最显眼的红色。
也许吧,她追求名利,追求自己的房间,是为了写自己的小说。
性别使他对女性的内心世界缺乏想象,但他依旧能看到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光。
如果有人能这样动摇你的心,那你就该小心了。
陆皓楠深知这一点,但他其实从未学会真正的克制。
这一回,是程敏先发现的他。她回首,笑问他站在那做什么。
他迈动步伐,靠近她,清楚看见她眉梢上的愉悦,“想起你房间的书架。”
又是书架,她挑眉,默默数着他去她家的次数。她问:“你看了多少本?”
“不多。”他说,“两三本,不比你多。”
程敏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书,她确实看了他许多书,这么一想,好似也不吃亏。她好奇地问:“你刚刚想到哪一本?”
他如实道:“《一间自己的房间》。”
程敏长长地“哦”了一声,“有品位。”
她变相地夸自己。
陆皓楠不介意她自卖自夸,他站在程敏身边,垂眸,一眼看到那半合上的书的封面。她留意到他的眼神,调侃道:“理论知识很丰富,在这上了几节政治哲学课,受益匪浅。”
他难得同她开起玩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她的手肘靠着沙发背,侧着身子看他,“确实,不过书籍本身也是不错的老师,只是这种模式还少了同老师辩论的机会。”
陆皓楠注意到“辩论”二字,问:“比如?”
她翻开书指给他看,书上写着:“精神层面的爱不过是由社会习惯产生出来的一种人为的情感。妇女们对它尽情吹捧,以建立她们的权威,让本应服从的女性占据统治地位。”
他捕捉到几个可能会冒犯到她的关键词,但他装得好,一脸茫然,道:“哪一句?”
程敏笑笑,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说:“前一句挺赞同,后一句不赞同。”
这倒是令他有些惊讶,他以为她会拥护“情感天生”的观点。
她怔了怔,戳戳他的衣袖,“你该问我为什么?”
学习后,总该分享一下感言。
陆皓楠便配合地问:“为什么?”
她说:“其实我觉得男人更明白为什么。所谓的情感,哦,或者说被父权社会强行拿来与婚姻捆绑的所谓情感,到底使谁占据了统治地位?”
他的理解能力极好,接口道:“你觉得这种情感是男人操纵女人的工具。”
程敏点头,“卢梭的落脚点在于女人占据统治地位,但事实是,千百年来,女人都在被统治。那么,女人操纵男人如何能成立呢?”
闻言,陆皓楠欣然道:“苏格拉底的正义城邦中,有三种主要角色,没有一种属于女人,女人都属于辅助资源。你想说的是这个?”
他的反应能力远超程敏的想象,她挑眉道:“是的,被认为有自由精神的《独立宣言》都只说‘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女人始终被排除在权力和权利之外。”
接着,她又说:“我以为你会反驳我。”
陆皓楠没有错过她眼中缓慢流动着的欣喜,他对此并不陌生,他道:“事实无可辩驳。”
现在,他有些明白她的观点了,他思索下,问:“你是不婚主义者?”
原来他才刚刚知道,程敏肯定道,“当然,婚姻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他似乎不太赞同,说:“也许有呢。”
程敏不置可否,“也许吧,就和很多女人笃信的那样,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听起来是挺美好的。”
她说到这,嗤笑一声:“那是因为她们把男人看成傻子。恩格斯倒是个真正的老实人,他说,个体婚制是作为女性被男性奴役,作为整个史前时代前所未有的两性冲突而出现的。。”
陆皓楠听见这些词汇被她说出,恍惚了一下,接着试图理解她的话背后的含义。他细细回忆,大概猜到这段话出自《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但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对这本书并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大约过了两分钟,他才道:“恩格斯也曾说过,能够自由地支配自身、行动和财产并且彼此处于平等地位的人们才能缔结契约。或许你可以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程敏定定看着他,说:“其实这正是我的看法。恩格斯认为只要父权社会存在,婚姻的这种性质就会被保留。我赞同这个观点,所以,如果一块贫瘠的土壤开不出花,那就另辟新地。”
一段漫长的沉默。
他花了点时间捋了捋思路,道,“你相信情感,厌弃婚姻。”
程敏很欣赏他的总结,说:“很多人不理解不婚,是因为父权制度的运作令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婚姻是与情感捆绑的。但其实婚姻和爱情是两种东西,婚姻没有爱情照样运作,爱情不需要婚姻照样长久。究其原因,是因为爱情是一种本能的需求,婚姻是一种契约制度。哦,对我来说,还是一种落后的契约制度,我不会选择这种制度。”
陆皓楠的观点与她的有出入,但那并不会阻止他去思考她的话,他擅长思考异见者的观点,他说:“倒也没错。”
程敏其实很惊讶,不只是对他,还对自己。她似乎很喜欢跟他进行交流,总能在他面前倾吐心声。因为他即便是无法理解或者接受,也能给予尊重。
这其实不太像一个上位者能做出的事。
她说:“我很意外你能和我讨论这些。”
陆皓楠头一次窥探到她对他真正的印象,他挑开落到她手背上的一根发丝,那发丝如一缕青烟,很快失了踪影,“你认为马基雅维利主义正确?”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严肃道:“政治并非无道德。”
闻言,她“嗯”了一声,无声地望着他,总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陆皓楠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六点了,对她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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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涉及一些争论,若有不赞同之处,请理性讨论(像小陆和小程那样),切勿人身攻击作者和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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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章铺垫了很久,从这里开始,他俩就开始磨合思想了。^(* ̄(oo) ̄)^后面的剧情发展会比较快。
ps:明天不更新,后天······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