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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秦王府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秦王府上空。
小双儿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蹿了出来。
水芳凑近递了张帕子,泪眼盈盈地笑她,“得了吧,就冲您这花脸猫没出息的样儿,等小世子长大,嫁人出府的铁定是你!”
......
更漏簌簌往下砸,夜越来越深。
满城的灯火通明,接二连三,府邸都亮了起来。
胡同巷口外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传来铁链砸地的声音,一会儿传来人们急促而大声的呼喊,那几声呼喊好似刚刚张嘴,便被人紧紧捂住,之后的余声全都吞咽进了血红的喉咙。
死士头子一身劲装,急急来报,“...一队人马自保定而来,从西山大营合围包抄,直接将大兴与房山撕开了一条口子,如今煦思门大开,这群人正照着六部的名录,挨家挨户地进府拿人!已经到了红灯胡同了!”
“可有死伤?”含钏低声问。
死士头子摇摇头,“没看到见血,来人先拿圣人的名头敲门,若府门开了便只拿了当家的官吏,用布条封住嘴,推上了马车!如若府门不开,便在大门口放下火,呛得里面的人没法子——这是草原上人们拿火把藏进洞里的野禽熏出来的办法!”
含钏扬了扬头。
果然...
草原来的。
北疆快马加鞭至北京,预计一个月的时间。
若是要从四川乔装入京,则需要更长的时间,至少两个月,向前回溯,两个月前正好是圣人下达西山大营与草原人对决比武的旨意。
这就是说,圣人下手逼迫曲赋将西山大营的掌控权交出。
这是助推曲家下定决心要反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这队人马为什么要从四川乔装入京?
含钏抿了抿唇,大约是因为恪王妃许氏的父亲,现任定远侯,正任职四川布政使司。
“...把人熏出来之后,蒙着脸的那群兵卒只拿了每家在朝中做官的当家人,给他们嘴上绑上了布条,推搡着上了马车。”死士头子埋头道,“在红灯胡同,小的数了数,现已有四辆马车。”
至少四家人了。
含钏定了定心神,心里过了一遍——英国公一家还在通州别庄,来人暂时顾不上这家人;徐慨一走,她就让人去左家和尚家报了信,让他们赶紧做好准备,要么在府中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要么趁乱搬到不为人知的偏宅去躲着。
在府中不出去,来人也不敢硬攻。
曲家只是想扶持老三上位,并不是想北京城血流成河。
杀官吏,不过头点地,可杀了之后怎么善了?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这群西陲军是不可能对朝廷中人动手的。
且,若是家家都强攻,这一晚上恐怕也虏不到几个人...
含钏一颗心稍微定了定。
刚放下心来没多久,便听见东堂子胡同外“踢踢踏踏”一阵极其整齐的脚步声,隔了一会儿便听见大门被“吨吨吨”三声敲得响亮!
含钏浑身一凛,目光如利剑般投向黑黢黢雨淅淅的那扇门。
门房手里握着菜刀,高声道,“来者何人!”
“开门!宫里出事了!圣人有谕,秦王妃也进宫去!本官奉旨来接王妃!”
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咬字不太准,有点北边的意思。
门房老头儿是含钏从曹府带过来的,老头儿是码头上的老油子,声音尖利,毫不掩饰地桀桀笑起来,“可别放屁了!您这本官,连官话都说不准!一股子黄泥沙味儿!还比不上我从江淮来的老油头呢!”
门外稍稍安静片刻后,如暴风雨般的砸门声报复一般“咚咚咚”响了起来。
“开门!不开门,我们就硬闯了!”
秦王府内,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大门,双手紧紧握住利器,随时准备来一场硬碰硬、刀对刀的绝杀。
秦王府外,东堂子胡同狭窄逼仄的巷子里,一辆清漆华盖马车尴尬地卡在门口。
一个蒙着面的将士拱手对着马车,沉声道,“秦王妃不肯开门,您一声令下,众将士便开始攻门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马车中传来回答,将士有些不耐烦地将身子站直了些,加上一句,“王妃,这是王爷的命令,京中的官员府邸都不能见血,唯独秦王府,生擒秦王妃,屠尽府中人...”
“本宫说了不准吗?”
马车里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许氏举止优雅地下了马车,头戴帷帽,将手轻轻搭在了身旁女使的腕间。
待站直后,许氏轻轻抬了抬头,透过黑纱一般的帷帽环视一圈,眼神定在了距离秦王府大门五丈远的墙角,眯了眯眼,又若无其事地将眼神移开,“攻吧,扔火球、射箭、扔掷铁球...王爷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吧。”
将士得令,意气风发地转过身来,胳膊向上猛地一抬!
就像是进攻的号角一般!
无数个火球在秦王府外的天空划出数道漂亮的弧线,“砰”地一声砸在了府内的地上!
秦王府隐没在黑夜中的五十个死士,整齐划一一声“咻”——王府高墙之上顿时立起了十来块刚刚锻造而成的铁盾!五十死士就在铁盾之后,右手统一自腰间拿出一支长长的、小小的东西!
只听“砰砰砰”数声,府外便顿起一阵沉闷的血肉砸地声!
含钏后背生出一股不知是惊,还是喜的冷汗!
是火铳!
是藏在曹家甲字号库房的火铳!
五十死士,一人一把!
一轮完毕后,所有死士都藏在铁盾之后,弯腰更换火铳中的弹药!
火铳射程不长,故而在战事中使用频率并不高!兼之打完一发,需要人立刻更换弹药!这在争分夺秒的战争里无异于就像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可如今,如今是使用火铳的最好时刻!
火铳的使用者站在高处,被瞄准的对象就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铁盾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更换弹药!
而火铳造成的伤亡,足够拖延来犯者进攻的步伐!
怪不得徐慨敢将她一个人留在府中。
他将五十个死士都留给了她!
将火铳留给了她!
徐慨一早便预料到了今夜之犯。
锻造好的铁盾、备好的火铳、充足的弹药...徐慨默不作声地将秦王府一点一点打造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孤身入宫,却将她放在了温室之中。
含钏动了动鼻尖,克制住了眼眶中的泪水。
此时,不是哭的时候!
含钏站起身来,在火光弹雨中,扯开嗓子高声道,“我府中数百筐弹药!八百名护卫!能行者便可运送弹药,能站者便可充抵木桩,能动者便可手持利器!就算府中唯余一人可动可行,你们就攻不破秦王府!达不到龃龉目的!颠不倒大魏的大好河山!”
巷子中,谁也想不到秦王府竟有火铳!竟能将火铳运用到如此地步!
女子的声音清朗开阔,在这火光血光中,相得益彰。
许氏立在马车旁,藏在帷帽后的嘴角轻轻勾起,隔了一会儿方朝贴身的女使招招手,压低声音耳语,“...趁乱,趁无人注意,绕到大门后五丈外,拿东西把秦王府墙根下的那个洞封住...”
许氏的声音急促轻缓,“不要让这群西陲军发现了!快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糖水(下)
蒙着脸的西陲军在巷口进攻了半个时辰,云梯上了、火攻上了、人海战术也上了,可秦王府坚固得像是一座时刻防御的军事要塞,看似低矮的围墙却没能给西陲军半分机会。
甚至,在巷子里已经躺了二十来具无法动弹的西陲军。
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只能在浑噩的夜色中,借由散发光晕的火把,看到躺下的这些人浑身血肉模糊,中弹之处已经烂了,大股大股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泛白的肉从伤口里翻出。
整个巷子,除了秦王府围墙上整齐有序换弹药的声音,唯余中弹之人无知觉地低呼呜咽。
“王妃...”
西陲军丙字分队队长低垂着头,在战事中,他的头盔斜斜地歪到一边,银寒盔甲之上布满血污,昭示着这一战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失败得一塌涂地。
“我们...我们是否撤退...请您示下...”丙字分队队长低声下气道。
混沌与血污之中,许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隔着帷帽也能感知到许氏的嘲弄与轻蔑,“进攻的号令,是您发出的,如何进攻、何时进攻、怎么布局,都是按照您的指令行事。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斗败的公鸡后,就想把失败的帽子扣到本宫头上了?”
男人被数落得脸上时红时白,双手紧紧攥拳,“王妃!以大局为重!此时此刻,不是咱们相互推脱的时候!”
弹火纷飞,火光四溢,喷射的鲜血溅在红墙之上,除了让这半瓦红墙的颜色愈发深沉,竟找不到一丝生命消亡的痕迹。
许氏轻轻一声“呵”,眸光流转,语气平缓无波,“此刻应是大局为重,周参将您想想看,秦王府说摆阵势就立刻摆阵势,说上铁盾就立刻上铁盾,提前预备下的火铳、充足的弹药、深不可测的护卫...宫外的秦王府尚且准备如此充分...
许氏婉转一笑,发出了自嫁给三皇子以来,最真诚的笑声,“您觉得入了宫的四皇子,当真是单枪匹马吗?”
许氏口中的周参将愣在了原地。
“停火!停火!停火!”
反应过来的周参将猛地转身,双手朝天疯狂摇摆,扯开嗓门高声集结,“所有人!所有人整合队伍!撤!向后撤!”
要立刻向上反应!
他们西陲军两支精锐,总计近一千人先行入京,奉三皇子之命,已在圣人陷入昏迷的昨日早上布满了皇城,只待将四皇子、二皇子瓮中捉鳖。
由曲将军带领的另一千人只需迅速行动,绕过西山大营,阻断了煦思门的进出,围控住了皇城,守住皇城三日,与西陲军后续五千的人马汇合后,踏平西山大营,直入皇城,便可顺势接替下皇城所有的禁军和金吾卫!
只要四皇子和二皇子身亡,圣人昏迷之中,在群臣百官的见证下,三皇子代掌江山,岂不是名正言顺!?
圣人昏迷个十来日,也该死了。
三皇子便可由代掌,变为登基。
他们拥兵辅佐的西陲军,终于可以离开北疆那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