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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喽啰也跟着目露凶光,紧盯着谢青鹤的一举一动,只等首领一声令下,就欲扑杀。
下一秒。
啊啊啊抱着孩子的刘氏娘子又尖叫了起来。
谢青鹤都觉得耳心疼,往刘娘子怀里的襁褓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死了,亲妈叫得这么凄惨大声,居然都没什么反应?正常娃娃不是应该跟着哭么?
他往前一步,想察看婴孩的情况。
四面八方围拢的黑衣人咽喉处喷射出汩汩鲜血,这会儿才一个一个慢慢倒在了地上。
女护卫惊得面色如土:这位侠士、阁下别过来啊!
所幸谢青鹤也没有走得很近,远远地看了孩子一眼,问:那孩子可是受伤了?
几个女护卫才发现刘娘子抱着的襁褓隐有鲜血,七手八脚上前察看。
受伤的不是孩子,襁褓被刀锋切开,划伤了刘娘子肋下才有鲜血濡湿,所幸伤口也不深。
那刘娘子也是个奇葩,几个女护卫用身体围着她,挡住外界视线,帮她敷药裹伤,她这会儿还杏眼圆睁地盯着谢青鹤,满眼不可思议:你,你一剑就杀了十二个恶贼?!
谢青鹤摇头。
当然不是一剑,正儿八经刺了十二剑。
只是他出剑的速度太快,凡夫俗子的眼睛反应不过来罢。
你家小公子谢青鹤觉得,那襁褓中的孩子露在外边的脑门很秀气漂亮。
不是常人意义上的漂亮,而是武夫或说修士眼界上的漂亮。
上官时宜与谢青鹤都是天生习武的材料,不止悟性极佳,就习武修行来看,这是一门上手能力极强的功课,光是脑袋聪明没有用,还得有硬件匹配身体要适合习武修行。否则,脑子说我会了,身体说不,你不会,再聪明都是白搭。
可否让我看看贵家公子?谢青鹤问。
所有女护卫都露出强烈的反对和警惕之意,若不是忌惮谢青鹤战力,简直都要出剑了。
倒是刚才还在尖叫的刘娘子说:没事。给他看。羊氏岂能请来此等刺客?说着,她才解开拴在襁褓上的衣带,将孩子递给谢青鹤。
谢青鹤不能放下时颜魔花,只能将剑负于背上,腾出单手托着襁褓。
女护卫个个敢怒不敢言。你要看我们公子,就这么一只手随便托着?当我们公子是个物件儿么?
这孩子可真是天生剑骨。谢青鹤上手略一称量,就知道这孩子生而不凡。不过,骨骼清奇固然是好,脑子不行的话他将孩子晃了晃,这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孩子还是没动静。
谢青鹤凑近了听了听孩子的呼吸,问道:喂药了?
吃了些安神的汤药。刘娘子脸色苍白镇静,隐有一丝悲伤。
若非必要,哪个刚生产的母亲会给孩子喂安神汤?药效这么大,一路颠簸追杀都不醒,很难说会不会影响孩子的智力。谢青鹤便觉得异常可惜,一碗安神汤下去,孩子未来就很难说了。
他将襁褓还给刘娘子,说:告辞。
还请侠士留步。刘娘子抱着孩子微微蹲身施礼,妾身娘家就在扈水宫,孤儿寡母寸步难行,还请侠士高义护送一程,若能平安回家,必有
扈水宫距此多少里脚程?是何方向?谢青鹤问道。
往北刘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百二十里路。
谢青鹤也往北行,还算顺路。他乘驾飞鸢速度极快,一百二十里路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带着这刚生产的妇人婴孩赶路,一百里路怕不得走上两三天。思忖片刻之后,谢青鹤说:我往北尚有急务不能耽搁。若夫人信得过我,可随我乘驾飞鸢先回家中,这几位护卫姑娘却捎带不得了。
刘娘子与女护卫们都不知道飞鸢是什么东西,女护卫还疑心谢青鹤故意支开她们,要残害主母与小公子。这喜欢尖叫的刘娘子又一次拿出了与众不同的魄力,说:妾自然相信侠士!
飞鸢本是寒江剑派弟子沿江封魔的利器,从来也不曾用于凡人交通,刘娘子无法乘坐。
谢青鹤手极灵巧,很快就从林中砍了竹木,拼拼凑凑用剑钉出一张简单的小椅子,让刘娘子坐上之后,再叫女护卫帮忙,把襁褓与刘娘子与小椅子一起捆在他背上,以确保安全。
随后他就背着刘娘子与襁褓中的小婴孩,走回停放飞鸢的岸边,轻轻一滑,从水域中飞了起来。
几个跟随而来的女护卫见此奇景都惊呆了,刘娘子更是檀口微张,不断发出啊啊啊的惊呼。
谢青鹤也松了口气。惊呼就惊呼吧,好歹不是刺耳心的尖叫了。
若上高空飞行,一百二十里不过飘飘悠悠瞬息之间的距离。然而,高空中空气稀薄且寒冷,刘娘子与襁褓中的婴孩显然受不了云气侵袭,谢青鹤只能顺着水域低空滑翔。
水域河流并不完全与前往扈水宫的路线重叠,有时候谢青鹤就得收起飞鸢,步行向前。
这时候刘娘子就很不好意思:侠士不如放妾身下来步行,也好歇一歇脚。
谢青鹤也不说话。
他轻功好,哪怕不乘驾飞鸢,脚程也是极快。
刘娘子是本地人,路极熟悉,知道他那飞鸢是个宝贝,便指点他往有水的地方赶路。
凡人既要种地灌溉,大至于城池,小至于村寨,皆在大河小溪边营建。扈水宫也是个江湖门派,听名字就知道建在水边,谢青鹤一路上走走滑滑,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抵达了扈水宫。
刘娘子看着熟悉的家门,几乎不敢相信。一百二十里啊!快马加鞭也得半天!
大小姐回来了!门口就有弟子欢喜雀跃地进门通报。
出门迎接的是刘娘子的两个兄弟,对刘娘子突然回家显然很是吃惊,刘娘子抱着孩子跟大哥二哥说了几句话,转过身来待要引荐谢青鹤,这才发现谢青鹤早已消失不见。
旁边弟子说:那位大侠捧着花盆乘着风筝飞上天了!言辞间掩不住的惊奇。
地上只剩下一个简陋的竹木椅子,孤零零地放在原地。
这一路上谢青鹤也不怎么说话,刘娘子连他姓甚名谁都没问出来,只知道他要去北边办事。她倒是想好了一旦回家必要好好报答谢青鹤,哪晓得两句话的功夫,稍一怠慢,谢青鹤就已经消失了。
刘娘子只得抱着孩子朝北面跪下,一连磕了几个头,感谢救命之恩。
※
谢青鹤此时已飞出去一百多里,手里托着时颜魔花,看着夕阳一点点坠下天幕。
太阳消失了。
天就瞬间变得阴寒无比,飞鸢之上,居然凝起了淡淡的霜冻。
谢青鹤越飞越觉得不妙。
这方向已经到了龙城边界,再往里走就是天子居所。
按道理说,龙城中有紫气护佑,魔气很难盘踞,可时颜魔花指示的方向又确实通往龙城。
也许,是要穿越龙城,再往西北而行?谢青鹤再次施展凤凰点头,加速飞跃龙城。
他倒是想自龙城上空呼啸而过,哪晓得远远地朝下边一看,发现天子居住的宫城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凿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一汪碧水倾注其中,夜风吹拂,碧波荡漾
作死呢!谢青鹤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地想要飞过宫城,时颜魔花马上就指示他回头。
那一片魔气汹涌鼎盛之地,就在皇城之中!
龙城乃三朝古都。
前魏、张,与目前的周朝,全都定都于此。
魏旧都本在武兴,魏太宗迁都龙城,请了寒江剑派当时的掌门真人苏明宇看风水格局。换句话说,整个龙城的风水格局,都是谢青鹤的第十二代祖师苏真人所镇定。
风水流年,日夜不同。保不得江山永固,却能保证没什么邪祟能入侵龙城。
一千二百年来,龙城从未遭受旱涝虫雪等天灾,连冰雹都挨着城外砸,城门内一颗没有。
究竟是谁,说服当今皇帝在宫内动土,挖出那么大一个积蓄魔气的池子来?
第10章
天已黑透。
龙城有夜禁,禁在坊市之间穿行。坊市间闭门落锁,坊内却能自由走动。
喧闹依旧的龙城夜里,高门大户有华灯璀璨,贫门小户也偶有零星灯火,想来能在龙城安居的百姓,哪怕自称贫门小户也远比荒野之民家底丰厚。谢青鹤乘驾从多半早早吹灯歇息的贫穷坊间掠过,寻了片灯红酒绿的热闹街巷,落在酒楼的房顶上,借着夜色与阴影藏好飞鸢,打算混下去弄些吃食。
他刚出道时曾周游天下,不说遍游山川,大些的城池古迹,各地江湖名门,都曾前去拜望过。
这些年上官时宜身体衰朽,谢青鹤口中不说,心中也很牵念难过,更惟恐自己去得远了,无法在恩师西去时即刻赶回,所以这些年他只在寒山附近活动,已经许久没来龙城了。
当然,去酒楼打听消息是顺带的。
谢青鹤闻着酒楼里飘出来的羊肉汤锅味道,马上饥肠辘辘。
酒楼里人来人往,各位酒客都专注于自家的饮宴,没空往门口张望,惟有引门的小二与等活儿的闲汉虎视眈眈。这伙人眼力极毒,打眼一看,来客做什么营生,是什么来历,荷包里有几个钱消遣,通常都能看个七七八八。所谓先敬罗衣,起手就是这么个章程。
谢青鹤捧着时颜魔花往酒楼里走,他这一身打扮,把门口的店小二与闲汉都看迷糊了。
这年月白衣是个贫寒的象征,衣料使不上珍贵的染料,就是织物本身的颜色,称之为白衣。谢青鹤穿的是白色的丝衣,须知道丝质衣裳本是个灰扑扑的色泽,这必然是染过才能如此雪白,搁哪时候这样的衣料都不便宜。
最让人吃惊的是,谢青鹤这一身白衣从黑夜中行来,居然是点尘不染,连脚踝几乎触地的衣摆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尘之气。就好像他才刚刚换了新衣服,乘着软轿马车,直抵酒楼门口。
所以,哪怕谢青鹤这身衣裳款式有些不时兴(乡土)了,也被理解为古雅的审美。
客官您几位?二楼中间靠近说书台子的桌子您可喜欢?今日说书先生是城中有名的言叟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将谢青鹤请上楼,疯狂推销中庭的桌子。
谢青鹤一手捧着时颜魔花,一边往楼上走。往上爬了半层楼就明白了,靠窗、倚着阑干的清静好座儿,都已经被先来的酒客们占满。只有靠近说书台子的几张桌子还空着。
至于,为什么空着?
那里坐着十多个带着细长包袱的彪形大汉,吃得满桌子酒水横流,花生壳、毛豆皮扔了满地。
就不说这几个明显是带着兵器的大汉有多危险,光是这么不讲卫生、到处喷酒扔垃圾的作派,哪有人愿意跟他们坐在近处?
谢青鹤也带着细长包袱。
从酒楼顶上下来之前,他用带着的布囊裹住了长剑,这也是行走江湖的经验。
官府不准许百姓带刀横行,家中使用几把菜刀都有详细规定。然而这世道江湖势大,等闲地方差役就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哪里打得过自幼习武的江湖武夫?见人带着兵器出门,不去盘问不好,去盘问了麻烦更大江湖草莽多出愣头青,一言不合就杀死官差亡命天涯,找谁说理去?
所以,江湖人出门在外,将携带的兵刃覆上布帛,做成包袱的模样,朝廷官差衙役也就佯作不知道,抬抬手放过去。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店小二用毛巾擦了擦桌子,请谢青鹤坐下:客官您请!
给引到了那几个彪形大汉的桌子旁边。还算这店小二有良心,没让谢青鹤坐得太近。
来一个羊汤锅子。谢青鹤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远处几张桌上的菜指指点点,那是什么?给我也来一盘。会不会做锅边馍?先上半斤。谢青鹤吃食很讲究,吃汤就不吃酒。
跟上来等活儿的闲汉顿时眉开眼笑:这位爷您安康。隔壁大爷们吃的是柳街上许记老铺的瓦罐肉,共有两个口味,裹上南兴芋泥和红豆泥,再以红糖浇灌的,要八十二文一碗,杂着梅菜笋丝,填塞花生米的咸口,那得七十文一碗。您看
谢青鹤给了他二两银子,说:都来一碗。劳烦你跑一趟,多的请你喝酒。
他出手不算豪绰,也绝对不吝啬小气,正是酒楼帮闲最喜欢伺候的客人。毕竟,一掷千金的贵客,通常也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挣点钱么,平安是福。
那闲汉去帮买吃食,店小二则快速将谢青鹤点的凉菜端上来,也得了赏钱眉开眼笑。
谢青鹤一心一意要吃羊肉锅子,耳朵竖起,听酒楼各处闲聊。
这一桌客人在聊自家的生意,那一桌在聊群玉院的婊子,这家的小舅子想攀姐夫的大腿,却在请姐夫前头原配所出的嫡子吃酒拍马屁,那家男主人到中年,子孙不肖,借酒消愁对老友哭诉
没有人讨论天子居处多出来的那个大池子。
谢青鹤也不失望。到酒楼里边来探听消息,也可以主动出击。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把羊肉汤锅端上来,夹上炭火,满脸堆笑:客官您请用。咱们这锅子呀,汤能暖身,锅能暖手。炭能烧上一个时辰呢。有事您随时招呼小的。嘿,您不来点儿酒水?
谢青鹤却不找店小二打听消息。
喝了两碗汤,吃了几个锅边馍,去买瓦罐肉的帮闲也回来了。
谢青鹤请他坐下,添了双筷子,又叫店小二给送了些酒水。那帮闲桌上伺候特别懂事,添茶布菜,还从褡裢里摸出一块干净毛巾,随时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谢青鹤叫他吃菜,他拿了一双干净筷子给自己碟子里添一些,绝不碰谢青鹤动过的餐食。
在酒楼里谋生,得会伺候客人,还不能惹客人嫌恶。这是帮闲的基本素质。
待二人都吃得身上暖和了,谢青鹤才问:前几年我来京中,好像不是这么个风水格局。
那帮闲端起酒杯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谢青鹤挑选此人帮闲采买,也是有原因的。
这人口音是老龙城人,虽是帮闲,穿得也很讲究体面,并不似其他人那么谄媚。
天子脚下想要谋生,无非士农工商。住在城里多半没法儿种地,剩下的选择就很少了。要么干点小生意,要么做门手艺,至于说出仕当官寻常人家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