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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骁死了。
暗卫在他离开公主府一段距离后动的手, 除了锐利的破空声, 除了郭骁倒地那一瞬的闷响, 这场围剿与暗杀, 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暗卫如鬼魅, 抬走尸首擦去痕迹, 晚风吹散血腥, 这条街又陷入了幽静。
寿王府,赵恒忽然醒了,侧耳倾听, 窗外有布谷鸟叫,连续两声,短促粗哑。
赵恒慢慢坐了起来, 身边宋嘉宁睡得香甜, 回京一年,那在蜀地消瘦下去的脸蛋又圆润了回来, 她开开心心的, 赵恒看了跟着舒心。俯身, 轻轻亲了亲她发梢, 又默默看了会儿, 赵恒才挑开纱帐,穿上外袍离去。
福公公、宗择都在外面候着, 无需交谈,赵恒一出来, 他们一前一后自动带路。
一刻钟后, 赵恒亲眼确认了郭骁的尸身,无恨无喜,因为早在得知郭骁潜入公主府那日,郭骁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死棋,没有急着动手,只是想看看端慧公主怎么选择。淑妃帮了他一次,赵恒愿意给端慧公主一次机会。
“烧了。”最后看眼郭骁脸上的疤,赵恒平静道。
回后院的路上,只有福公公同行。
“王爷,公主那边?”福公公低声问。如果端慧公主知道郭骁来了寿王府,猜到郭骁死在了王爷手上,会不会跑到皇上面前胡闹?虽然睿王死了,但皇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立王爷为太子的意思,恭王废了一条手臂,南宫里面,大殿下可还好好的。
天家,兄弟反目的例子还少吗?
谁也不能保证亲兄弟为君后会不会对付自己,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安心。
福公公不知王爷怎么想的,但他希望自家王爷登基,王爷文武双全忧国忧民,理该如此。
“她没证据。”赵恒淡淡道。
就算猜到他杀了郭骁,端慧公主能如何?跑去父皇面前告状?首先,端慧公主没有郭骁活着的证据,指责他杀害郭骁,用什么当理由?端慧公主敢说出郭骁觊觎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吗?便是说了,父皇会信?
再者,郭伯言不会承认,为了郭家,郭伯言会一口咬定他的儿子死在战场,死地荣耀。
故闹到最后,父皇只会认定端慧公主思念郭骁成疾,已经神志不清了。
福公公低头琢磨一番,笑了,怪他多嘴,王爷谋划的事,何时有过纰漏?
送王爷到堂屋门前,福公公顿足,赵恒单独进去了。单薄的纱帐内,宋嘉宁睡得香甜,感觉有人抱她,宋嘉宁习惯地缩到他怀里,知道这个时候,身边的肯定是他。很简单的动作,赵恒却觉得珍贵无比,去年她不在的那段时日,他床是空的,心也空空。
“安安。”赵恒贴着她耳垂,低声唤。
宋嘉宁呼吸变了下,那是被人打搅了好梦。
赵恒立即抿唇,看着她重新睡熟,他才贴贴她脸,拥着她睡了。
公主府。
万籁俱寂,端慧公主依然维持着郭骁离去时的姿势,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内室门口。表哥走了,去找宋嘉宁了,前几日她只是想去恭王府给宋嘉宁一个小小的教训,表哥便用忍辱负重劝阻了她,怕她打草惊蛇坏了两人的大计。现在呢?一听说宋嘉宁要死了,他怎么忘了大计忘了忍辱负重,什么都不顾就冲出去了?
连外袍都没穿……
端慧公主闭上眼睛,眼泪倏然而落。
表哥一定爱死宋嘉宁了吧,爱到不在乎宋嘉宁伺候过寿王,不在乎宋嘉宁生过两个孩子,不在乎为了见宋嘉宁被寿王抓住,不在乎性命之忧。可她呢?她是他的亲表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表哥却千方百计地拒绝与她圆房,说什么希望她清清白白改嫁,说什么怕怀孕泄露痕迹,全都是骗她的!
“啊!”恨意无法遏制,端慧公主抓起枕头,狠狠地朝地上砸去,砸完了,端慧公主看都没看枕头,扑到床上攥着锦被呜呜哭了起来。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她不怕宋嘉宁,不怕寿王,不怕所有人,可她是公主又如何,表哥心里没她啊,嫌弃到她主动献身,他都不碰。
被无关紧要的人嫌弃,端慧公主会惩罚对方,被痴恋数年的表哥嫌弃……
端慧公主心都要碎了,比得知表哥战死沙场时还痛苦。
如果可以,她宁可表哥死了,死时惦记着她,也不想表哥活着回来,为了别的女人活。
端慧公主哭了整整一晚,次日丫鬟们要进来服侍,她不许,肿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天又黑了,端慧公主终于想到了郭骁的去向。昨晚表哥肯定去寿王府了,至今未归,是半路想通知道去了便会落入寿王手中,所以放弃了,又没脸回来找她,亦或是,表哥冲动去见宋嘉宁,被寿王抓了?
若是后者,表哥还能活吗?
心口仿佛被什么死死抓住,端慧公主突然呼吸滞塞。
如果寿王真的杀了表哥,她该怎么做?
眼泪再次滚落,端慧公主拉起被子,将自己埋于黑暗。
表哥心里没有她,她已经傻了一次,傻傻地为他的死讯伤透了心,傻傻地为他守寡两年并不顾母亲劝说还想继续守一辈子,结果呢,多年痴情换回了什么?
换回了他的虚情假意,换回了他对宋嘉宁的痴情。
是表哥先不要她的。
端慧公主覆住眼睛,胸口几次高高起落,然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表哥先不要她的,所以,他今后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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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骁死了,但他的归京,连同他的死去,宋嘉宁都一无所知。六月酷暑,京城热得火炉一样,院子里花草都蔫答答的,宋嘉宁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躲在放着冰的屋里贪凉快。昭昭六岁了,开始跟着先生读书练字,祐哥儿三岁了,小短腿跑得越来越快,宋嘉宁陪儿子玩一天,晚上累得都不想动弹。
傍晚赵恒回来,进门就见宋嘉宁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待着呢,对面昭昭坐在祐哥儿旁边,一手托着帕子,一手用银叉扎切成碎丁的瓜果喂弟弟。祐哥儿稳稳当当坐着,一边张嘴接,一边两手抓着胖脚丫玩。
“父王!”看到他,姐弟俩一块儿喊道,清脆甜濡的声音融合,比什么都好听。
赵恒笑着走过去,一手抱一个,然后揶揄地看向宋嘉宁:“你倒清闲。”
天天跟他抱怨哄儿子累,为何他只看到女儿累了?
宋嘉宁真心冤枉,女儿白日读书,下课了自己带着丫鬟去花园扑蝴蝶看荷花,玩够了才跑过来哄哄弟弟,其他时候都是她带儿子,王爷怎能因为看到这短短一幕,就觉得女儿更劳苦功高?
“娘累了,我让她歇会儿。”父王不懂,昭昭知道娘亲辛苦,仰头替娘亲解释道。
“好女儿。”女儿懂事,赵恒笑着摸了摸小丫头脑袋。
祐哥儿盯着父王的大手,有点急了,笨拙地往姐姐旁边伸脑袋,要父王也摸摸他。
宋嘉宁扑哧笑了,儿子这样,到底是傻还是聪明啊?
歇够了,宋嘉宁爬过来,一家四口一起吃瓜。
孩子们在面前,赵恒就一心陪孩子,从不谈论外面的事,饭后昭昭、祐哥儿被各自的乳母领走了,赵恒才喝口茶,看着宋嘉宁道:“端慧,要选驸马了。”
宋嘉宁正对镜通发,闻言吃了一惊,扭过头确认道:“她同意了?”还是淑妃自己的主意?
赵恒放下茶碗,道:“父皇向来宠她,若她不点头,父皇不会强迫。”
宋嘉宁慢慢地移动梳子,既诧异先前一心为郭骁守寡的端慧公主为何改了口,又觉得端慧公主再嫁是早晚的事。端慧公主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年纪,宣德帝淑妃都舍不得女儿守寡的,更何况,郭骁……郭骁对妻子无情,端慧公主少了可回忆的情分,时间久了,自然容易忘却。
“挺好的,姑母终于可以放心了。”宋嘉宁细声道,转过去,继续梳头。
赵恒望着镜中她姣好娴静的脸庞,耳边再次响起父皇的话。
父皇说,端慧公主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挑个驸马远嫁。父皇不知,赵恒明白,端慧公主是想通了,不愿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赵恒一直都不喜端慧公主,唯独这次,赵恒愿意承认,端慧公主还算有一样可取之处,没有为一个负心人,搭进自己。
难得端慧公主松了口,生怕女儿反悔,淑妃紧锣密鼓地帮女儿挑了一个驸马,新驸马乃扬州知府的儿子,扬州富庶繁华,鲜少有战事,女儿嫁过去最放心。挑好了,淑妃叫女儿进宫相看,端慧公主兴致寥寥,没看清男方容貌,就点头应了。
是谁都没关系,她只想快点离开,不想再见郭家任何人,也不想见寿王宋嘉宁得意。
女儿恨嫁,宣德帝便将婚期定在了腊月。
端慧公主出嫁那日,天阴沉沉的,花轿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雪。
赵恒、恭王都奉命去送嫁了,宋嘉宁在宫中观完礼,带着一双儿女回了王府。
“娘,下雪了。”昭昭趴在琉璃窗前,指着外面喊娘亲看。
宋嘉宁刚帮祐哥儿脱下厚厚的斗篷,闻言抬头,果然看到雪花纷飞。
心头忽的涌起一丝惆怅。
端慧公主大喜的日子下雪,是谁不高兴了吗?
可是,怨谁呢?
昭昭、祐哥儿睡着后,宋嘉宁去佛堂上了一炷香,愿死者魂安,来生再无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