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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幼时,秦家有父亲有长姐还有一个说话细声细气会带着他玩的小哥哥,那几年很是其乐融融。
秦烨少年后长便不再和他亲近,在他面前变得有些阴阳怪气,就像防着他要抢什么似的,而在他父亲和长姐面前时又是另一副乖巧的样子。秦家有什么东西从那时开始变了,秦烨紧跟着长姐,争着立功,争着抢杀妖兽,秦家子弟开始恭恭敬敬地喊秦烨“长公子”,若有哪位子弟少叫了一个“长”字,会莫名其妙被秦烨处罚。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冀唐开始走近秦家,也不知秦烨和冀唐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两人不似亲兄弟更胜亲兄弟,成天里神神秘秘商量什么。
在秦烽的概念里,从来就知道秦烨将来是秦家的家主,甚至他父亲很早便为秦烨拟好了尊号为雁门尊,一切只等着秦烨及冠后修为够时封尊。他父亲他长姐和他想法一致的事情,不知为何秦烨就是不肯相信,随着年岁增长,秦烨看他的眼神越发的排斥和憎恶。
他这个秦家的“小公子”的存在变得十分微妙,他好好修炼时秦烨冷嘲热讽,他不好好修炼又会受长姐教训。后来似乎连一向风风火火的长姐也发觉有异,也就是从那时起,长姐有了微妙的变化。
猎邪祟时不再冲锋在前,那把叱咤秦家一小段时代的生烟刀被它的主人背在身后,鲜少出刀,只有冲锋的子弟有难时生烟刀才会亮相。可每一次生烟刀救下的“长公子”,似乎都不太领情。那时候,秦烨已经在长姐面前不再装着温顺的样子。
他父亲贺兰君仙逝之时,秦烨仍然未能到达金丹修为,但秦家却需要一个家主。
有长老和子弟推举由长姐先任辅君,长姐百般推辞。在秦烽看来,她家长姐实在没有必要推辞,在当时,秦家可以没有家主,却不能没有长小姐。
没有人知道秦烨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突破了筑基期进入了金丹初期境界,当他们姐弟在家主主座下鞠躬喊出“雁门尊”时,秦家的天开始变了。
最大的一件事,便是雁门尊要为长小姐议婚,“姐夫”这个他一直以为很遥远的称谓开始频繁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冀唐就是从那时开始光明正大地来找长姐。
每一次冀唐来,长姐都会带上他,慢慢的他自己也有了默契,只要听到冀家那位年轻有为的凤鸣尊来了,他便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跟到长姐身后。
但那样仍然无法阻止冀唐前来提亲的进程。
别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在秦烽看来并不是这样,至少长姐的心思他认为自己能懂。
长姐一直对那位冀唐客客气气,他那时翻阅过很多书,书里写的女子对将要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的表现,在他长姐身上表现的并不明显。
虽然长姐也会对冀唐笑,但从来不肯与冀唐单独相处,就那么客客气气地相处着。
长姐似乎在等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长姐毫无预兆地在冀唐面前提起“姚棠”这个名字。
之后是冀唐死皮赖脸的认错和秦烨的百般劝解。
秦烽的心底怨恨的种子便是从那时开始种下的。
他不知道秦烨与冀唐之间到底有多深厚的交情,深厚到两人非要结成亲家。
他恨冀唐在与长姐有婚约在身还勾搭别人而有负长姐;他恨秦烨身为弟弟,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要百般规劝长姐出嫁,秦烨那样做,与逼长姐离家根本没有区别!
他那时惶惶不安,生怕长姐一时心软真的嫁人,没想到,后来却发生了更让他害怕的事情。
“未婚夫另有所染”成了一根名面上的导火索,烧起了一把大火,那把火让所有矛盾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秦家不必再封什么女辅君,秦烨也不再对他敌视,连冀唐后来都另娶了夫人,所有事情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他不好,因为他没了父亲又没了姐姐。
“秦烽,你会像父亲那样,成为秦家顶梁的辅君。”这句话长姐曾经常对他说起。
那几年,他并不认为秦家辅君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存在?哪里就值得他父亲、他长姐还有他前仆后继呕心沥血?
“楼兰君”这个称谓的真正意义是在一次次他于秦家大猎中出手救下差点命丧兽口的子弟时,他才渐渐理解的。长姐那几年从前锋退下来,背着生烟刀跟在队伍后面的心态,与他坠在秦家猎队后头守护的心态,是一样的。
贺兰君、秦灵、楼兰君,他们这一支的使命,是守护秦家的传承。
若是五十年前没有焚香之役,秦家玉门尊没有突然遇难,或许秦家便不会有后面尴尬的五十年。
正好了骨的秦烽望着二十多年不见的长姐,站得笔直。
贺嫣快要赶到金鼎宫门时,被一双手拉到了转角。熟悉的梅墨香罩在鼻尖,让人莫名心安,他的身体先于意识收住了脚步,放心往杭澈那边靠,回身的工夫把东倒西歪的冀秦两家子弟以及那些妖兽的尸块尽入眼里,他对当前的局面有了基本判断:“都结束了?”
杭澈握住了他的手,道:“不算结束。冀家子弟想必正在集合过来,他们突然没了家主,不会善罢甘休。”
贺嫣伸脖子瞧了一眼,留了一点余光锁定不远处大师姐的身影道:“大师姐救出了雁门尊,冀唐下手太狠了,身体差点裂成五块,元神也涣散了,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认人。好在有二师兄在,用固灵阵锁住了他差点魂飞魄散的元神,小师兄和二师兄送雁门尊回秦家了。秦烽现在怎么样?”
杭澈:“尚好,能撑得住等冀家的人来要说法。”
贺嫣面有不舍:“只怕大师姐不愿多见无关之人,等那些人围上来,大师姐又要走了,我还想问问师父现在如何。”
贺嫣说到“师父”时,杭澈眼睫微微垂了垂,却不知在想什么。
第65章 六十五 两清罢
金鼎宫里面有庞杂的脚步声勿勿往外,待贺嫣听见,秦弃梦自然也听见了,果然如贺嫣所料,秦弃梦留了一句“可到万家酒楼相见”便闪身离开。
也不知他们姐弟说了什么,秦烽的神情不再是之前那种孤寂,虽然他的灵力显然还是运转不济,但神情上却有了暖光。
贺嫣与杭澈对视一眼,朝秦烽走去。
白玉阶尽头,有一个人影飞奔过来,大叫了一声“楼兰君”。不等谁应答,那人一眼就找到了秦烽,边跑连吸着鼻子,似乎是闻出了血腥味,原本伸出去要扶秦烽的手小心地收住,一迭声地问:“楼兰君,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是不是不能碰?”“哪里痛?”“还能不能走?”
秦烽正在调息,他原本喉结已经动了动,像是打算中断调息答为渡的话,却被为渡一连串的问题堵得无语,转而选择继续进行差点被中断的调息。
为渡围着秦烽转了一圈,他原本已经很有觉悟地不问话了,也不知他是听到宫门兴师动众的脚步声还是被秦烽一身的血吓坏了,他突然抬高了声音,喊道:“楼兰君,是谁下手如此狠毒把你打得不会说话?”
“凤鸣尊是要你的命吗?!”
瞧这内容……却像是故意说这么说的。
贺嫣:“……”
杭澈:“……”
尚在调息无暇答理为渡的秦烽:“……”
这小和尚的嘴好生厉害,是念经练出来的么?
千年首仙之家的效率着实很高,从冀唐身殒到冀家子弟围拢聚前,只有秦家姐弟几句话间的工夫。
黑央央的人挤到金鼎宫宫门前,冀家子弟正要摆开阵形,便被人当头一棒兴师问罪,那正气凛然的小和尚问得冀家子弟措手不及集体失语。
这哪来的和尚?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和尚说凤鸣尊杀楼兰君?
这都怎么回事?
冀家子弟突遇惊变,溘然失了家主正群情悲愤,千年来冀家的尊荣已经让他们养成凡事唯冀家独尊的性子,他们虽然不明就里,下意识却都认为自家失了家主必然是别家的错,都是卯着劲儿要来兴师问罪的。谁知乍到现场,被当头倒打一杷,先是集体一愣,待他们反应过来,势必是要吼回去的。
“哪里来的小和尚,在此口出狂言!”果然有弟子忍不住先开口了。
敢在这种场合领头说话的,想必是个排行靠前的大弟子。
为渡对冀家子弟的话充耳不闻,把那些人全当成了空气,很有点出家人的超然,他只围着秦烽喃喃道:“罪过罪过,凤鸣尊出的都是杀手,楼兰君你身上都是血,骨头断了多少根?”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也没冲着谁,但大家都听到了,他问是的楼兰君,而正在调息的楼兰君显然不打算答他这种问题。
谁知为渡突然又失控地大喊一声:“啊,地上这些秦家子弟都被凤鸣尊打死了!罪过罪过!”
“楼兰君,你这么一动不动,是不是也要死了!”
所有人:“……”
这小和尚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现场原有些东倒西歪的冀家子弟,那些子弟被同门扶起来刚刚指证是秦烽最后下的杀手,听到“真相”的冀家子弟矛头正要对准秦烽,却被为渡“这死那死”“罪过罪过”的一顿大叫,一时噎得不知说什么好。
因为那些秦家子弟确如小和尚所说都死了,从伤痕看每一个身上都是中了极暴虐的剑气,个个一剑毙命;而反观冀家子弟,大部分只是重伤。
显然冀唐下的是杀后,而楼兰君出手留用余地。
相比之下,秦家似乎更像受害者。
被小和尚一通说,冀家有些子弟心里开始打鼓:若是连楼兰君也死了……这……
但更多的冀家子弟仗势横行已经根深蒂固,他们显然无法接受家主被杀死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微妙心理会选择性地对一些情况“失明”,并放大自已的“吃亏”,他们很快又一致气势汹汹地盯着秦烽,准备讨伐。但他们谁出来说话都不合适,少了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这些子弟,无论排行多么靠前,都没有资格代表冀家发言。
于是这些激愤不已又群龙无首的冀家子弟目光齐唰唰全集中到冀庚身上。
那个大半辈子唯唯诺诺的冀庚一朝被推到台前,像一棵陡然被人连根拔起的树,整个人恍恍惚惚,失了根基站立不稳。
他之前痛哭过的眼还是红的,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也没什么主意,只定定地看着冀唐的遗体,心中十分不忍,步履有些蹒跚地向冀唐走去,只想着先收敛兄长的遗体。
贺嫣站出来拦到冀唐遗体前面道:“得罪了,凤鸣尊的尸体暂时不能收。”
说着,寸步不让地抬起了手。
此次来的冀家子弟是从金鼎宫里出来的,他们没见到贺嫣之前用招魂术的场景,而见过的贺嫣出手的还在白玉阶下守着山门。
冀家子弟见贺嫣摆出了奇怪的起手式,有人不知死活地大声斥道:“你们杀我们家主,如今连尸首都不肯放过吗?!”
又是方才那位大弟子。
经那大弟子抢话涨了气势,立刻有弟子激愤接应道: “真当我们冀家没人了吗!”
冀家子弟过了最初的不知所措,待反应过来之后想的都是“怨有头债有主”,势必要找出那个杀害凤鸣尊之人报仇。
然而在场之人有楼兰君、涿玉君还有那个上次在冀夫人事上出手很厉害的笑天君,三位仙君中哪位是仇家?或者都是?
口头上叫一叫容易,真要打起来?
跟三位仙君打?有的冀家子弟缩了缩脖子,明智地不张口。
如今场上看着冀家的人数占绝对优势,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仙术比拼时,人海战术除了摆出了厉害的阵法能有效果,大多数时候的作用仅在于用人头数量耗费对方的灵力,跟肉盾的意义差不多。
冀家子弟已经没有机会在对面三位仙君眼皮子底下摆出困兽阵,看着人多其实一旦对诀起来毫无优势。
冀家子弟如今群龙无首,说话的只是干嚷嚷不算数,而说话算数那位……冀庚停在冀唐的尸体两步的距离正不知所措地望着对面三位仙君。
他真想先不管打打杀杀的事,对面的三位他一个都打不过。他虽然懦弱,却并不傻,冀家子弟叫着凶,若真打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担事。他没什么出息,所以他想的都是如何息事宁人,报仇什么的可以从长计议,更何况……他兄长的人品心性他是知道的,这事儿论深了也不知会变成怎样……先让他把兄长尸体收敛才是要紧,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他是那么想的,便那么说了:“兄长爆尸月下,我实在于此不忍,能让我先把兄长尸体收了么?”
他这句话出来,冀家子弟霎时哗然——冀二爷竟然只字不提报仇的事!
一个修为不够威信不足的冀二爷,根本压不住霸道横行习惯了的冀家子弟,那位领头说话的大弟子已经激愤地拔出了剑,看样子势要讨个说法。
此时冀家后面又有动静,前排的子弟纷纷让开路,几位须发老人被簇拥着出来,是冀家的长老。
与此同时,白玉阶的尽头一行人影出现,先是杭家六子勿勿赶来,落到杭澈身后。后面仍有动静,屏息望去,玉阶两边宫灯下尹家茱萸四彩衣的颜色有些晕暗,夜色掩去的色泽正好让尹家的服饰显得不那么不合时宜——青萍尊领着尹家子弟也到了。
贺嫣轻轻地勾起了唇角,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有些话就得人多的时候说。
冀家几位长老到场,冀家子弟纷纷安静,领头的长老扫视一圈,出言喝道:“把‘凤鸣尊’请回宫。”
也是只字不提报仇之事。
用心却不像冀庚那般简单了。
贺嫣轻狂地笑出了声:“别急着请回去啊,‘凤鸣尊’有些话未说,你们难道不想听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