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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夏实一直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没想到小江先生居然是你的外甥,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金娅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身立领的衬衫, 领口处别致地打了个蝴蝶结,外套宝蓝色的女式西装,和同色系的包臀裙。头发用发油梳的一丝不苟,看上去精炼又贵气。和这间略显破旧的房子格格不入。
“小宝是我四妹的儿子, 我没有孩子,自然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顾夏实低着头,算是解释了自己那天骗她自己有四女一子的谎话。
“小雅,你留在这吃饭吗,家里也没什么好菜,我去村口买些后臀肉回来,当初你最爱吃我做的酱烧肉了。”
赵红提议道,却被金娅妍制止。当年的酱烧肉是一年才能吃到那么一两次的好东西,现在却不算那么稀罕了,而且当年爱吃这道菜的人,口味也早就不是当年的口味了。
“红姨,你不用那么客气,我就是想来谢谢石头那些年对我爸的照顾,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如果可以,能不能让石头带我去我家的那个老房子看看,我看完就走。”金娅妍连忙制止道。
保镖拎进来的东西摆了整整一张桌子,快连放茶杯的地方都没有了,都是些看不懂的洋文,肯定都是从国外带来的。
“这就走了。”赵红看了儿子一眼,“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可能有时间回来走走吧。”金娅妍笑的矜持,视线转向一旁的木楞的男人的时候,显得有些晦涩。
“这样啊。”赵红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忽然间站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石头,那你快带小雅去老屋那里看看,还有你金叔的坟,也该带她去拜拜。”赵红不知道儿子和眼前的女人前几天就已经见过面,并且带她去坟前祭拜过了,因此有了这番对话。
“好,你跟我来。”
顾夏实沉默了几秒钟,站起身,带着金娅妍往屋外头走去,江一留也想跟上去,被赵红拦了下来。
“姥姥,我舅舅和金小姐是什么关系?”
江一留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什么关系!没关系!”赵红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想多说,“小宝,你来得正好,你三姨又寄了些海产过来,我正寻摸着让你舅舅给你带回去呢,你在这等着,姥姥去帮你拿。”赵红转身的瞬间,用手掖了掖有些湿润的眼角,红着眼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孽缘,那就是孽缘。
赵红早就知道自家儿子喜欢那个姓金的小姑娘,那时候儿子还小,心里虽然喜欢,可是却不敢说出口,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嘴巴又拙,只会一个劲地对她好,偷偷摸摸做了那么多事,却不敢让人小姑娘知道。
后来那姑娘忽然间就不见了,那段时间,儿子一直都表现的很消沉,赵红想着,他还年轻,这份不成熟的喜欢,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因此她也没有记挂在心上。
可是她错了,儿子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娶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红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她不敢逼得太紧,因为她自己其实也心里头有数,儿子是孝顺的,她明白,自己要是真的以死相逼,儿子或许会如了她的愿,娶个温柔体贴的媳妇,生几个孩子,可是赵红终究还是没那么做,只敢趁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唠叨那么几句,可是从来都没有使用过强硬的措施。
儿子心里头装着别人,硬是把他和别的女人凑成对,苦了儿子,也苦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却嫁过来的姑娘。
可是她也是个母亲,再通透,再明白,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怨恨那个一走就是二十几年,了无音讯的女人,觉得要是没有她的出现,儿子的日子未必会过成这样。
可是今天再一次见到那个女人,赵红又释然了。
他们从头到尾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儿子给不了对方想要的生活,等这份求而不得的热恋过去,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互磨合,更大的可能性估计就是两败俱伤。
二十五年前的金娅妍或许和顾夏实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可是现在的金娅妍,和顾夏实,却是彻底没有了希望。
赵红看的明白,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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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头留下来的那栋房子早就已经成了危房,当初队上想要帮衬那个孤寡老头,特地把队上的羊都托给那个老头来养,羊圈就建在小茅房的边上。金老头哪会养羊,多半还是顾夏实替他干的活。
后来金老头死了,队上把那几头样重新收了回去,养在队上的畜牧棚里,这个地方就就此闲置了下来。顾夏实批了这块宅基地后,也一直都没动他,曾经留下来的山羊的粪便都已经干化成石块状,整个屋子周围都弥漫着一股羊膻味和粪便的恶臭,经久不散。村里人就是要上山,也会特地避开这个地方。
金娅妍捂着鼻子,不敢靠近那个自己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
“师傅给你留了东西,所以我才特地把这里搞成这样,没人敢过来。”顾夏实转身解释道,金娅妍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过去。
小茅房不大,也就两间屋子,一间是曾经金娅妍住过的屋子,一间是堂屋,屋子里头支了张床,就是金老头生前睡得床,他也是在这张床上过世的。
“你走后,师傅就把你的房间锁了起来,谁都不让进,这二十多年了,里头的东西估计都积灰了。不过师傅临走前说了,你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他怕你回来不高兴,还嘱托我看好了,别让人进去。”
堂屋的摆设和金娅妍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金娅妍走到自己的房门前,看着早就生锈的锁,终究没有接过顾夏实递过来的钥匙。
“这些年你——”
“我过得挺好的,当初师傅教我的那一手,让我在最艰难的那些年都过得滋滋润润,还能接济一下我妹妹一家,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顾夏实似乎看出了她要说什么,想都不想地回答道,“师傅要我给你的东西都在下面,你跟我过去吧。”
赵红都看得出来的问题,顾夏实又何尝看不出来,从金娅妍进门后的每个举动,无一不在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机会了。
但是奇妙的是,顾夏实居然没有多少难过,酸涩是有,毕竟是自己爱了几十年的女人,不过这次见到的金娅妍陌生了太多,从她的身上,顾夏实已经很少能看到几十年前那个骄傲却青涩的影子。
支撑他这么多年的,就是那份执念,顾夏实以为自己会爱她一辈子,可是真的等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他才发现,其实自己爱的,或许一直都只是记忆里的那个少女,那个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记忆美化的女孩。
不是对方不够好,相反,几十年过去,那个女孩变得更美更优秀了,可是岁月的鸿沟就是那么难以跨越,他们之间错过了几十年,已经不是那点感动,那点痴恋就能弥补的了。
顾夏实打开地窖的盖子,在窖口等待了一会,拿过一旁的蜡烛点燃,套到绳索里,缓缓放到地窖中,停顿了片刻,火烛并没有熄灭,确保里头的氧气足够了,才带着金娅妍下了楼梯。
地窖并不大,里头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空置的柜子,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顾夏实上前,移开其中一个柜子,一条小道,突然出现在眼前,金娅妍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跟着顾夏实朝前走去。
里头的地窖别有洞天,摆了一个个货架,上头摆着一个个擦拭干净的古玩器皿。江一留要是在场的话,就会发现,其中摆着的一大半东西,都是那些年他和小舅舅一块捡宝捡来的。
顾夏实拿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又拿来一个红木箱子。
“当初你走的时候,没带走太多东西,这个箱子里的,都是你当年最喜欢的首饰,师傅都帮你好好保存着。”顾夏实打开那个精致的锦盒,里头都是些华丽精美的首饰,看款式,都是少女喜欢的模样。
金娅妍伸手接过,当初她走的时候太匆忙,身上也不敢带太多的贵重物品,只敢带一些普通的金制首饰,贴身放着。也是那些金饰,让她在港城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还有这个箱子,当初你说了,我要是有机会从鸢尾花路的洋房里拿出来,就给我一半,那一半,我已经扣下了,求他的,也该物归原主了。”
顾夏实递过另一个红木箱子:“所以你不用觉得麻烦我了,那半箱金条,说起来,还是我赚了。”顾夏实笑了笑,金娅妍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羞涩的青年。
她知道,对方只是想要减轻她的愧疚才这么说的,并不是真的贪图那半箱金条。如果他真是那种贪婪的人,他就不会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这些东西我都已经用不上了,你不是还有几个外甥女吗,这些首饰,正适合他们那个年纪。”金娅妍将那盒首饰递还回去,她现在也不缺这些东西,“还有那半箱金条,你也收着吧,现在外头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带回去,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来找你拿。”
算清楚也好,算清楚了,两人就彻底没了牵挂了。
顾夏实沉默了片刻,收回了那两个箱子,把他们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地窖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两人一前一后从小茅屋里走了出来。
“你,走了......”顾夏实站在茅屋外,看着女子姣好的背影。
金娅妍点了点头:“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了。”她犹豫了片刻,“你要是有事找我,可以问一下你那个外甥,他知道怎么联系我。”
“好,一路顺风。”顾夏实笑了笑,眼尾的皱纹有些醒目。
金娅妍收回那一丝丝悸动,恢复成那个骄傲高贵的豪门贵妇,走向守在不远处的保镖。
顾夏实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前的女人仿佛和当年毅然决然离开的少女重合,顾夏实想着,如果时光能回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那么,即便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他都会试着,将她留下来。
只可惜,二十五年前的那个顾夏实,没有那个勇气。
有缘无分,莫过如此。
第185章 出事
江一留一直待在姥姥家, 可是等来的却只有小舅舅一人。
“她, 回去了?”赵红看着儿子孤零零的回来, 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地问道。
“嗯, 回去了。”顾夏实点了点头,看着他妈的眼神有些愧疚, 任性了这么多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满头白发的母亲。
“想清楚了就好,趁年纪不算太大, 妈给你找个知冷知热的。”赵红点了点头,心中一松, 自然又想到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上。
“不找了!”顾夏实脸上讪笑, “我都多大年纪了,而且就算找了, 谁知道对方人品如何,要是找一个和牛芳那样的, 还不把你气死。”
顾夏实觉得自己这辈子其实也不亏了,爱了那样一个优秀的女人,对方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这样就够了,他还有老娘,有孝敬的晚辈, 他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小宝,你就回去吧,舅没事,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用不着你这个小辈的操心。”顾夏实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对着老太太笑了笑,走进了自己的那间房。
“小宝,你舅他没事吧。”
老太太看他这模样,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儿子该不会是被刺激过头了,出什么问题了吧。
“小舅应该没事,睡一觉,自然就好了。”江一留安慰了一下姥姥,但这也不是假话,他不知道舅舅和金小姐聊了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来,舅舅是真的放下了。
上辈子,他的生活里没出现过金小姐这个人物,比起上辈子一直活在回忆里,到死都没有得到解脱的舅舅,江一留想着,这辈子的他或许是幸运的吧。
“姥姥,那没事我就走了,我给你带的营养品你记得按时吃,还有钱你也别省着,你外孙现在挣钱了,是该好好孝敬你了。”江一留拎起那一袋子海产,对着老太太说到。
“姥姥知道你是孝顺的,你在外头,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还有你爸妈,你也多关心点。”老太太想起刚刚外孙死命塞给自己的那叠钱,欣慰地说到。
她都这把年纪了,能吃多少呢,家里种着菜和粮,院子里还养着鸡鸭,这些钱,她也就替孩子攒着,等到小宝几个结婚了,再送出去。也就左手过右手,因此老太太没有执意推拒。
江一留又往小舅舅的房间瞅了一眼,这才骑上自行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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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派人来传话,说她先去海城了。”一大早,江一留正在院子里刷牙,阮从昭从外头进来说到,“也真是奇怪了,她就在县城住了几天,也没来山上逛逛,这就走了。”阮从昭挠了挠头,有些纳闷。
这女人的心思还真难猜,就像是阮阮那丫头,似乎也和小宝置着气呢,前些日子粘的多紧的两个人,现在都避着对方,有时候视线一交汇,还当是被电电着了,避之不及地躲闪开。就差没明写着有问题了。
阮从昭心里嘟囔,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鬼啊。
江一留知道金小姐为什么离开,毕竟她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待在这个小地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小宝,你爸妈呢,出大事了!”
莫大栓急匆匆地跑到江家的院子外,脸色有些难看。
“大栓叔,出什么事了,我爸妈和我奶在后头的酱菜房里呢。”江一留疑惑地看着莫大栓,看他的神色,似乎事情还不小。
“你姥姥出事了,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你舅舅从医院打电话过来,让你们赶紧过去。”莫大栓说的有些艰难,刚刚他接到顾夏实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心里头就一突,这都送医院抢救了,那该是多严重的毛病啊,小宝的姥姥年纪也不小了,恐怕危险性也更大啊。
莫大栓的话音刚落,江一留手上的漱口杯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赶紧的,小宝你快去叫人,我们开车过去。”阮从昭扯了扯江一留的衣领,让他清醒点,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江一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在酱菜房腌酱菜的父母说的这个消息了,顾冬梅的奔溃痛苦都仿佛没听进他的耳中。
他想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老人,今天怎么就进医院抢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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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前。
“赵姨,你快去你家田里头看看,也不知是那个丧天良的,把抽水机开在了你家的菜田里,现在整块田都快被水淹了,菜根怕是都要沤烂了。”一个村民急匆匆地跑到顾家的院子钱,冲着在里头喂鸡的赵红说到。
“什么,是那个挨千刀的,要是让我找出来,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赵红恨恨地把饲料往院子里一撒,放下手头的锅子,也没锁门,就跟着来传信的村民去了田里。
现在风气好,像农村这样的地界,几乎都是夜不闭户的,稍微有几个生人出现,不用主人家盯着,自有那些警惕心重的人帮忙看着。赵红想着,儿子去县城了还没回来,就只把门虚掩了一下,也没锁门就走了。
赵红没看见,在她走后不久,牛芳和她的孙子顾达金就出现在了顾家老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