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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已偏的清晨,天还暗着,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越发冷了。
董兵兵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努力想爬到船头,又怕惊醒还在沉睡的其他人,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船上的地方不大,四个人的话睡觉只能蜷缩着,翻身也不易,董兵兵睡不习惯也睡不舒服,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董兵兵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雨滴落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心里难免变得落寞起来。
天大亮的时候雨不下了,一行人吃过早饭又急急忙忙上路了,此时已在江苏境内,与南京近在咫尺。
路遇码头的时候,婆婆停了船,她要去买点盐、米、酱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备着,船上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码头上卖东西的小摊很多,人来人往,买的人也很多。码头边有工人吭哧吭哧在卸货,深秋的天,干得热气直冒。
董兵兵向爷爷他们打了声招呼,拿着大包袱就上了岸,她想把这堆碍事的鞋子卖掉。这些鞋子都是男士的,宽大得很,她挑爷爷能穿的都送给他了,但还剩下很多。
包袱被打开摊在地上,三十多双鞋子扎得整整齐齐,董兵兵并没有吆喝,因为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上前问价的大多是船上的工人,他们干的活多,走的路也多,穿鞋子废的很。不过他们也没抱太大希望,在码头卖鞋的通常要价都很高,就是吃定他们这些工人不能离开自己的船太远。
董兵兵的鞋售价很便宜,十个铜板一双,众人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就一拥而上,一抢而空。有个小伙子买了很多,几乎将他那个尺码的都包圆了,他的工友们纷纷嘲笑他:“媳妇本都拿出来了吧。”把小伙子燥的满脸通红。
董兵兵也笑了,她好像找回了一点曾经的感觉,果然还是得和人群接触才行。
很快,婆婆就拎着东西回来了。
“你把鞋子都卖了?”
董兵兵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里面钢板哗啦啦地响:“卖完了,十个铜板一双。”现在钱币换算都不稳定,但平均按一百个铜板为一块的话,这袋子里面起码有三块了。
“十铜板……”婆婆睁大了眼,“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不懂,这鞋起码可以卖到……”
婆婆张嘴就要骂,随后立即意识到眼前这人只是她的客人,并不是她可以随意教育的,于是停了一下,可能是在想着换种委婉点的表达方式。
“没事啦,卖都卖了。”董兵兵起身拍了拍婆婆的肩膀,对于卖多少钱她真的无所谓,反正也是平白得来的,之前还在想着要快点处理掉,况且她并不缺钱。
婆婆有些心塞,低头又看到地上摆着几个麻袋:“这是?”
“那些工人送的,说是船上又要买新的了,这些剩下的就送给我们。”
婆婆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地瓜红薯一类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不过嘴里还是有些不依不饶:“这才值几个钱啊,你啊就是太好说话了……”
董兵兵拎着东西随婆婆往船上走,嘴角带着笑,其实她也就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态度这样,如果别人动的是她心尖上的宝贝,那她不跟人拼命才怪呢。
吃过午饭又行了一段路,他们终于到了南京,到了要道别的时刻。
董兵兵将买鞋所得的钱还有那些麻袋里的东西都送给了婆婆一家,她并不是不能给更多,只是救急不救穷,以后或许还会碰上更悲惨的人,她无法做到碰上一个就救助一个。她不是救世主,她能管好的只有自己。
南京去往上海的班次有很多,董兵兵买了最近的一班。坐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会不会又出什么事,好在事不过三,直到上海的站牌映入眼帘,她才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到了。
第9章 上海
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可火车站内外依旧灯火通明,丝毫不见冷清,来来往往的旅客充斥着整个大厅。
董兵兵随着其他的乘客们走出站口,看到外头黝黑干瘦的黄包车夫站了整整一排,还有很多最新出来的人力三轮排在另一边。大多数携带行李的旅客都喜欢坐这种三轮车,因为地方大,坐着宽敞,哪怕价钱会贵上一些。
一见到有客人出来,很多车夫都纷纷扯着嗓子招揽生意:“小姐,坐我的车吧。”
“先生坐我的吧,我拉得快。”
……
客人们大都挑选了合意的黄包车或三轮车走了,空出来的地方又很快被新来的车子和车夫占据,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大上海从来不会缺少这些为富人服务的穷人。
董兵兵随意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黄包车坐上,并嘱咐车夫去最近的酒店。她觉得酒店的安全性肯定是会比一般的小旅馆要好很多,自己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还是应该注意些。
“好咧,小姐您坐好。”面带菜色的车夫显然很高兴能拉到一笔生意,他说的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显然是来上海讨生活的外乡人。现在拉黄包车的人很多,还有踩人力三轮的来抢生意,再加上要给车行租金,还要给工头孝敬,每天能挣到手的钱是越来越少,勉强能度日罢了。
车夫拉起横杆,开始跑起来,夜风吹在董兵兵脸上,凉凉的。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形形色色的路人并不见少。有身穿旗袍、身材曼妙的女郎,也有带着眼镜、一身笔挺西服的男人,还有站在街头兜售香烟的小贩,来来往往的外国人也很多……各色各样,充满了浓浓的旧上海风味,看得董兵兵眼花缭乱。
电车叮叮当当地开过,后头还有汽车狂按喇叭,车夫赶紧避让一旁,店门外绚烂的霓虹灯不停闪烁,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租界之一,车夫带董兵兵去的就是位于此条租界上的凯旋门酒店。
黄包车夫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酒店门口。
“小姐,车费总共是一角钱。”车夫停下车,拿起颈边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跑得很卖力,头上还冒着阵阵热气。
董兵兵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角纸币递给车夫。车夫接过钱后道了声谢,又拉起车风风火火跑开了,他还要继续去接生意。
眼前的这座酒店很大,从门口望进去满眼的富丽堂皇,门童时不时为停在门口的汽车开门,进进出出的人也大都衣着光鲜亮丽,都是些富贵的有钱人。董兵兵低头瞥了眼身上有些脏污的花棉袄,说实在话,她有些不好意思进去。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有个卖报的小男孩叫住了她:“姐姐,你要买份报纸吗?只要半个铜板就好。”其他的时候都是要一个铜板一份的。
如今受时政和洋货的影响,农村里的生产濒临破产,工业受到巨大打击。有很多人拖家带口一窝蜂地涌进城市,希望能找到活干,可以有口饭吃。
而无钱入学的孩子们也会选择去做类似卖报这种不受年纪、身体素质影响的工作来努力减轻家庭负担。
当然卖报卖得好的话也算一笔不小的收益,只是当天的报纸卖不完,损耗就得算自己的,所以哪怕这个点已经过了卖报的好时机,小男孩也要上前问一问,争取能卖出去一点。
“那来一份吧。”董兵兵递给他一个铜板,倒也没打算让他找。
她看了眼男孩怀里的那一叠报纸,这些报纸到了明天就不能卖了,她能买一份就买一份吧,正好买来看看上海发生了什么时事,了解一下最近的政策,毕竟她有很大可能会在这长久居住,知道一点规矩会比较好。
“谢谢姐姐,姐姐你人真好。”小男孩接过铜板,将报纸递给她,又在自己的斜挎包里取出另一份报纸送给她,“这是昨天留下的报纸,也送给姐姐你吧。”
小男孩向她挥挥手,紧了紧头顶的帽子,跑到马路对面,继续向行人兜售他的报纸去了。
这孩子真会做生意,董兵兵笑着甩了甩手里的两份报纸,抬脚向酒店里走去。
董兵兵知道自己穿衣不恰当,可能会惹人笑话,但没想到奚落来的这么快,她才刚进大厅,还没走到前台呢。
“噢哟~乡下人啊,啧啧。”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底红玫瑰旗袍,作贵妇打扮的三十多岁妇女,带着一口傲慢的上海腔调。她将毛裘外套挂在臂间,指间的宝石戒指晶莹剔透,眼里满是不屑鄙夷,身后的酒店服务人员正在搬运她的几只行李箱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华人有,外国人也有,他们正好奇地向此处张望着,董兵兵觉得面上有些难堪。
大堂里的领班过来客气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是冲着董兵兵来的,因为一身平民打扮的她与这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nothing.”纯正的英国伦敦腔。董兵兵不愿与他们多言,穿成这样就进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啊,因为压根就没时间换啊。
她抬脚向前台走去登记入住,周围有人超她吹口哨,董兵兵并没有理会。客人的素质这样,这家酒店也不过如此,左右不过住上几天罢了,她还是忍忍吧。
不过令董兵兵惊讶的是,这家酒店竟没有要求客人出示身份证明等物,而是登记了姓名年纪家乡之类的就放过了。不过这也让她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准备了好久的借口并没有被用上。她想着还是得等什么时候抓紧把证明补办好,不然总感觉会很麻烦。
董兵兵随着服务生上了二楼她的房间,她付了三天的房费,可以整整住上三天。
房间很大,有浴室阳台,桌凳家具,床铺上的卧具也松软舒适。挺好的,董兵兵很满意,觉得那些房费并没有白花。
“哎,等等。”董兵兵叫住即将要走的服务生,她给了他一些小费,“麻烦给我端些晚饭上来。”
“好的,请稍等。”收了小费的服务生显然态度好了很多,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大盘东西上来,还十分体贴地建议她可以吃好东西后洗个澡,晚上九点之后会有后勤来收脏衣服和餐盘,衣服清洗完后第二天还会再给送来。
董兵兵谢过了他的建议,当然,是用小费谢的,服务生满足地走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从外国流传进来的,得给小费的规矩。
酒店的饭食是包括在房费里的,味道倒还不赖,董兵兵把它们美美地全吃光了。
吃完饭后的董兵兵休息了一会,又低头看了眼手表。唔,都八点多了,得去洗澡了。她拍着滚圆的肚子,走进浴室,“啊!”
董兵兵惊恐地瞪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哀嚎,头发杂乱,脸上和脖子里一片黑乎乎的,衣领也脏脏的,还沾着一些油污,这是她吗?真的是好丑啊。她难道就是顶着这幅尊容在外晃荡了这么多天?还一路走进酒店?不能忍了,要赶紧洗澡。
呼,好舒服啊。董兵兵敷了片面膜,躺在放满了温水的干净浴缸里不能自己。她已经好多天没有洗澡了,刚刚搓下来好多泥,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皮肤变白了很多。
董兵兵穿着睡袍站在镜子前做基础护肤,这些天碍着总有人在身边,她也不好动用空间的东西,已经连续好几天只用清水洗脸,洗完之后也没涂抹什么保养品,感觉皮肤都变粗糙了好些。
她轻轻按摩着面部和颈部的肌肤,帮助精华吸收,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第10章 猎莺
敲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中年妇女,她是后勤部的员工,特意来收盘子和脏衣服。
董兵兵将东西都给了服务员后又回到床上,她穿着睡袍,长发被团成丸子扎在脑后,认真地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摊在面前开始结算。自火车站爆炸的那一日以来她已经用了不少钱了,之前积攒的零花钱和董老爷给的一些外币已花去大半。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货币种类非常多,有从外国流入的外币,也有各政府铸造的洋票,甚至各个地区都有自己专用的钱币。由于各地方使用的货币都不一样,如果要买东西的话还得去兑换,挺麻烦的,所以一早董兵兵就将身上的钱全换成了能在大部分地区流通的法币。
董兵兵手里抓了一叠整钱,数了数能有八百多块,她用橡皮筋将它们整齐地扎起来放回空间。此时面前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纸币和大量铜板之类的,她没高兴一个个数,估摸着总共加起来大概能有个一百多块。
身上现金一千块左右是个什么概念?不和那些薪水几十至一百以上大洋的学校教职工和政府人员比较,就和一般工人阶级相比,像如今比较热门的纺纱厂女工,拿级别高点的技工来说,平均下来一个月工资能有个15元上下,而普通的一户三口之家每月的花销大约在8至9元,五口之家则在15元左右。
董兵兵只需顾养她一人,这一千元如果不挥霍的话,足够她不用外出工作,就能舒舒服服地生活到五年以上。
当然想过小资生活的前提是物价不变,钱币也不会贬值,不过董兵兵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她必须尽快将这些钱都用掉,而且还得用在刀刃上。
唉,如果都能换成银元就好了,金银这种硬通货是到哪里都能流行的。不过自袁某人倒台以来,各地政府明令禁止市面上流通袁大头等银元,所以哪怕这种银元的银含量很大,价值很高,但老百姓都不敢触上面霉头,渐渐地都弃用了。
至于空间里的那四箱宝贝,董兵兵是不打算轻易动用的,她还想着能带回现代,那时它们的价值肯定会比在民国时高。
董兵兵松开了皮筋,如墨般的长发便像海藻一样洒满了肩头,更映出小脸白净如玉。她懒散地靠在床头,就着黄亮的台灯光执起一份报纸开始看起来,心里则在漫不经心地想着明天要开始出去看房子了,最好再去做几身衣服,这里的人好像比较喜欢穿旗袍……
与此同时,朱将军府邸
“是是是,委员长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那些该死的特工都抓出来。”朱将军抹着额头的汗,向电话那头的人保证着。他肥硕的身躯站起,哪怕对方并不能看见,也一直不停地点头,态度卑微至极。
电话那头的人口气暴躁恶劣,显然气极了。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朱将军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打完了,朱将军瘫在沙发椅上像一条死过一遍的鱼,衣服也被冷汗浸湿。他眉目紧缩,心里忧愁极了。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王管家倒了杯茶放在朱将军面前的茶几上,面带关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委员长又说您了什么?”
王管家不仅是朱将军的管家,还是他的属下,有时还能帮他出一些主意啥的,算是半个军师,所以朱将军还是很信任他的。
“这不是前阵子刚来的那个经济顾问被刺杀了嘛,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受到刺杀的高级官员了,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些事给捅上面去了,刚委员长打来电话说他对我很失望,让我抓紧时间追查凶手,不然就要革我的职。”朱将军说到这不禁痛骂了一声,“娘的,我去哪给他捉拿凶手啊。”
王管家想了想,建议道:“不如随意捉几个先应付过去,之后再想想办法?”
“不行的。”朱将军摇了摇头,“要是那些特工再犯案,岂不是就被揭穿了,到时候委员长估计连机会都不会给我了。”
朱将军左思右想也不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他猛灌了一口茶,神情烦躁。
“这个……现在外来的那些流民太多了,混进一两个也查不出来。也不能将流民都关进警察局吧,好几十万的人呢,哪有地方能关得住,那些特工就是吃准这一点才敢屡次犯事。”王管家弯腰在朱将军耳边轻声说道,“小人倒是有一个主意……”
“嗯?嗯!你说。”朱将军点点头,十分赞同。
“上海就这么大地方,流民多了也不好管,还容易出事,就像这次的特工刺杀事件……倒不如将他们都弄出去……”
朱将军皱眉,不太认同:“弄出去?怎么弄,上海是通商口岸,不好实行封闭管理吧,哪怕赶出去了,只怕还是会回来。”
“不不不,小人的意思是,不如送去前线……”
“前线?呵,那帮弱鸡能做什么?当炮灰?”朱将军咧着嘴嗤笑。
但没想到王管家竟然点头了:“将军高见。如今内战四起,他红党不是号称绝不伤害老百姓吗,那咱们不如将流民派送前线。如若红党向这些流民开火,那他的承诺就会不攻自破,诚信也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谁还会敢信他。若是不开火,那我方将士岂不是势如破竹?而且更重要的是流民里还混着特工,战场上刀枪无眼,到时九死一生,再难回到上海来作恶,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