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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母亲每桌都点了些好菜——反正是军眷,县驿免费招待。
饭厅一旁立了屏风,隔出了一个小间,雪舟与孙氏母女落座,那孙苾芬披了一件云纱罩衣,内里是一件粉色的衣衫,看上去温温柔柔很是贤淑,她执了一盏茶,向着雪舟柔声道:“雪舟妹妹,姐姐以茶代酒敬你,多谢你与世子爷收留了咱们,否则我和娘亲一路北上,指不定遇见什么艰难呢。”
董氏不是个多言的,在一旁笑笑着听着自家女儿说话。
雪舟有些羞赧,她不善女儿间的交际,此时便轻声说道:“孙姐姐何必客气,既然是华阴军的军眷,大家便都是一家人。”
孙苾芬姿态优美地喝了一小口茶,便和雪舟攀谈起来。
小间中女儿家喝茶,外头的军士们规规矩矩地吃菜喝汤——世子爷在,实在不敢造次。
陈少权心中簇着一团郁结,也吃不下几口,他不愿让军士们拘谨,这便出了县驿,看着万钟喂马。
丹成嘴里叼了一根草,蹲在地上,哪里还有几分得道仙童的样子,晒的整个人蔫蔫的。
陈少权丢给万钟一包银两,吩咐道:“去后头将账结了。”
万钟诧异地抬头:“不是孙家大娘请客?”
“军眷探亲,各地县驿免费招待。”陈少权望了一眼往下掉稻草的马厩,道,“咱们这么多人,她们又打着华阴军的旗号,不给钱说不过去。去吧。”
万钟平日吊儿郎当,维护华阴军的声誉却看的紧要,拔腿便去了。
丹成愁眉苦脸的求自家师兄:“师兄,我想和雪舟姑娘坐车。”
“那像什么话,你一个得道仙童不御剑飞行也便罢了,还想蹭雪舟的车轿?”陈少权难得地露了几分笑意。
“哪飞得起来啊。师兄,师父让我入世瞧瞧世间的繁华,说不是享福也差不多了,你怎能忍心让我一路骑着大马出关……”
听他提到师父,陈少权有些怅然。
“你跟着我在边疆历练两年,赶明儿一起回稚川罢。”
丹成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
“您要回稚川?不打仗了?不娶媳妇儿啦?那位公主娘娘不要啦?”
陈少权嗯了一声,本是愁绪百结的眉头轻轻解开。
“仗是要打的。公主,这回是真的不要了。”
第51章 密令
京师至大同, 两千多里路,需经过无数的村落城镇,山川河流。
就算骑最快的马, 每过一个驿站再换人换马, 日夜兼程, 也需要十天。
更何况, 他们的队伍还跟了一个拖累。
自出了临淮关,再赶三个时辰, 纵是夏日天长, 也已是天色苍茫,一轮明月信步高升, 清明若白银。
陈少权示意队伍原地扎营,行伍之人本就利索,个个听令,翻身下马,支锅的支锅, 寻柴的寻柴,又有几个护卫兵为陈雪舟搭建布帐,个个有条不紊。
夏日闷热, 陈少权伤口需日日换药,这便叫万钟去传医官,万钟不敢怠慢, 出帐去叫, 半晌, 孟九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爷,小的会换药。”
涂满桐油的布帐矮小,月光映在其上,透出了陈少权的身影。
帐中人低头,发冠耸起——好看的人光看影子,都觉得美不胜收。
“你来。”他在布帐中低低道。
孟九安佝偻着身子,挤进了布帐,乍见到世子裸着上身的样子,他倒有些窘迫了。
奇怪,裸着的世子倒与穿衣服的世子有些不像了。
世子穿衣裳的样子,清清俊俊,疏朗清举,举手投足自有天成的气韵。
世子不着上衫,裸在外头的胸膛紧实,虽绑了几条交叉的白布绷带,仍能露出下方腱壮筋强的肉1体,他右手轻抬,手瓜起腱,分外结实。
孟九安挠了挠脑袋,这才将换药的小药箱放了进来,坐在世子的身前。
世子不以为意,孟九安却有些赧然。
“世子爷,您不穿衣服,小的都认不出来您了——您在帐中换药,点的灯太亮,外头那孙家小娘子一直盯着看,小的瞧着不妥。”
言下之意是,陈少权的身影让人惦记上了?
陈少权两条墨眉之下的骄矜双目有些无可奈何。
“……你怎么干上医官了?”
孟九安一边替世子解下身上的绷带,一边苦着声音道:“小的想跟您到大同建功立业,白大人不允,非说小的干不好……又摆了几个职务给小的选,小的看别的都不大像话,这才选了医官,好在小的二舅家里是开医馆的——不过也没什么用,小的又没学过。”
陈少权笑了笑。
“其他都有什么可选?”
孟九安愁眉苦脸:“伙夫、斥候、伺候马的,还有个陪夜——小的哪儿敢陪您睡啊,看着都不像话,就选了医官。”
陈少权摇了摇头,面上显出一星儿的笑意。
“换药不难,解开、涂药、系上,再绑好。”他看着孟九安已在涂药,忍了伤口微弱的痛感,轻言。
孟九安点头,细心地将陈少权的绷带绑好。
“世子爷,您为啥还需要一个□□的?是要哄您睡觉?您多大了啊……”他嘀咕着开始悄悄打量陈少权。
陈少权闭了闭眼睛。
真是对白玉京服气的够够的。
这都在外头是怎么败坏他声誉的。
不过,这孟九安眼神怎么怪怪的?
他狐疑地看着孟九安。
孟九安却碰了碰陈少权腰上的肌肉,微微颤动的触感让他啧啧了两声,一抬头却对上世子爷狐疑的眼光。
“你成家了没?”陈少权状似无意地快速将自己的衣衫套上,又快速地系上腰带。
孟九安兴致勃勃地猛点头。
“十殿下答应赏小的一个温柔贤淑的媳妇儿,我想着不能配不上人家,这才想跟着您到边关历练两年,立些小功,升个小官,这样才衬得上人家姑娘,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去娶她,世子爷到时您能赏脸来吃酒么?毕竟,小的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虽说咱这六品校尉是殿下请来的,但在聚宝门前发掘小的得是您呢,要小的说,您的眼光真是顶顶好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不得不说,孟九安溜须拍马的功夫还不错,又捧了对方,又捧了自己。
只是被吹捧的人却有些肃然。
陈少权眼神黯了黯,道:“你退下吧。”
孟九安不解其意,还以为世子厌烦他了,登时收起了与世子熟稔的嘴脸,便退下。
陈少权以手做枕,眼望布帐上隐约透出的月光。
他向来克制,又修习太上忘情的道法,出世七年,甫一踏入凡世,便将那份克己的心丢到了乌有之乡。
自从知悉了他是谁之后,她便对他充满怨气,曾大发雷霆也曾肆意发作。
他知道庄周梦蝶,也对前生今世有些相信,听她对自己的指控,好似真的与他过了一辈子似得——虽然,她的一辈子也只有短短十九年,终结在万军阵前。
他当下觉得不公平,可压倒他心中不平的,却是如山的歉疚。
他也不懂。
他为她愁肠百结,他为她耗尽心血,他甚至想以死来换取她的谅解。
这些他都做到了,却换来她在青天白日下,指天赌咒,宁嫁秃傻鳏夫,都不嫁他。
他那一霎,心像堕入无边炼狱,像被热火灼烧一般,空空落落。
她恨他入骨,又这般赌咒,自己又何必徒热她烦心。
她说的对,这一世,就各走各路,不再相干。
想着入神,这一夜便匆匆而过。
第二日,他起了个绝早,整顿兵马,领着车队继续北上。
孙家母女仍旧墨迹,行上两三个时辰便推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这般耽搁下来,行了六日,才到下邑,距大同还遥遥无期。
这一日行至下邑芒砀山左近,因城门已关,进城已来不及,都是行伍出身,便在山脚处扎了营,各司其职倒也安宁。
陈少权依旧在帐中换药,孟九安刚换好药出门,便急匆匆回转道:“世子,白大人的人来了。”
陈少权出了帐,就见雪舟戴了个兜帽一脸兴奋地瞧着自己。
“哥哥,是不是殿下打发人来寻你了?”她悄声说着,声音中带了几分雀跃。
陈少权高她许多,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回去睡觉,别叫白玉京的人看见了你。”
白玉京那小子,经常向他打听自己的妹妹,说是反正要娶亲,不若娶发小的妹妹——白玉京说陈少权长得好,妹妹一定也不差,和哥哥长的像就成。
这话让陈少权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来人领着两小队锦衣卫,离他们扎营的地方远远的。
他们又都着黑色锦衣,高头大马的骑着,隐在黑暗里。
锦衣卫都是这一套,喜欢搞神秘。
陈少权只带了俩卫兵,才走到跟前儿,那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动作端得是行云流水。
“末将郑登峰,奉陛下之令,前来护卫世子爷。”
陈少权抱拳,遥遥地向南拱手:“陛下万年。”
郑登峰站起身,抬起头,陈少权才看清他的面目,年纪不大,却有些沧桑之感。
“世子爷,这是陛下的密令。”他递上一封金边书信,轻声道。
陈少权接了,还未打开,郑登峰又道:“请世子回帐中再看。”他又一声令下,身后两列护卫翻
身下马。
齐刷刷的翻身下马声,其间却夹杂了扑通重物砸地的声音,在静夜中尤为明显。
陈少权闻声看去,夜色中只见两列兵士站的整齐,左边的中间缺了一个头。
良久,才有一个矮胖的身影自地上爬起来,在队列中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