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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名寅洲修士沿着海岸疯狂奔逃,他们之中结丹和筑基修士不等, 落在后面的修士很快被一团灰雾笼罩进去, 片刻后灰雾里传出一声声惨叫。

“夫人!”

有的修士目眦欲裂地想回头与那团灰雾拼命, 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拖住。

“子洲的人已经灭了三个城池,他们杀的人越多, 化作厉鬼供他们驱使的更多!前面就是哨岗, 我们去同其他修士回合后再行报仇之事!”

此时灰雾里徐徐飞出一个元婴期的身影,他虽看上去仍是人的身体, 但皮肤青灰, 双足化作虚无显然已是半鬼之身。

“你们没机会了!乖乖归顺吾轮回大道,接受永生吧!”

弥天盖地的厉鬼扑来, 一时间众修士面露绝望之色。

“诸位同道, 我宁愿自散魂魄, 也不愿为虎作伥戕害同族!愿随我赴死者, 随我自爆魂魄,与恶鬼同归于尽!”

寅洲修士多有血性,决死之意将起时, 所有人与鬼同时听到一声空间裂开的巨响。

大地震颤, 原本气势汹汹的鬼潮也立时为之一顿,那指挥鬼潮的半鬼元婴愕然朝着海上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瀚海之上, 一道漆黑的裂缝从百里外霍然裂开。

这道裂缝不同于寻常的化神期撕开虚空, 里面充斥着无数令人牙酸的异响, 甚至于……兽类的吼声。

“这是……封妖大阵!”

裂缝越来越多, 宛若一张铺天蛛网横亘于天际,随着一声低沉的、令众生俯首的声音传出,一座撑持天地的巨大山峰从裂缝那头轰然倒下。

寅洲以北的这片大海终于随着碎裂的空间,显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宛如一片从深海中缓缓崛起的大陆,引起的海啸刹那间淹没了寅洲百里海岸,而海岸上适才针锋相对的双方,无论是修士,还是恶鬼,全数在封印破碎的余波中被毁灭殆尽。

整个修界,十一大部洲,都感应到了这股恐怖的异动。

而这片瀚海中浮现的大陆外,一片“岛屿”徐徐抬起,雷鸣电闪中,照出一个宛如岛屿的巨大头颅。

有翅的妖兽们率先破水而出,其次在大陆上浮现层层叠叠的山峦洞府,陈腐的海腥与妖气里,漫长的怨恨在这一刻,随着无数妖族浮出水面而爆发开来。

“参见须弥祖灵!”

那片岛屿正是须弥鼋的头颅,它徐徐睁开眼的瞬间,日月掩光,饱含了无数年的仇恨目光射向以北子洲的方向。

“四大图腾已现世,吾族子民,随孤撞沉子洲,奴役人族!”

……

“什么声音?”

南颜甫随着卯洲众僧击退来犯之敌,便感到一阵剧震,随后她本能地发觉自己的血液在不断升温。

很快她便发觉不止她一人,来愁山梵海修士们,只要带有灵兽的,都同感灵兽不受控制。

这是……

南颜闭目思索了片刻,她经过妖血觉醒后,有时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许多重明妖族的传承知识,很快她便知晓了为何有这部分异动。

“王脉号令,天下妖族皆需听从。”

这里殷琊、小九色鹿、和她自己皆不受影响,说明这份号令只能来自于封妖大阵的须弥鼋。

果不其然,她怀里的小九色鹿耳朵抖了抖,忽然出声道:“父尊传来消息,说须弥鼋撞断封妖山,接着就要去撞沉子洲了。”

“……”

小九色鹿抬头道:“道生天不是你的敌人吗?你怎么不高兴呀。”

其实妖族的封印将破南颜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在九狱之祸结束前,这头须弥鼋便冲破封印出来了。

南颜眉头紧锁,道:“我同道生天有水火不容,是因为我是个凡人。我不窃喜于他们鹬蚌相争,导致合洲沉没,也因为我是个凡人。”

小九色鹿好奇地抬头:“我不懂。”

“你能领悟这一点,已超过世上大多数凡人。”

南颜回身望去,只见龙主拖着着她大哥的脚朝她走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沉默了一下,道:“此行可还顺利?”

“父亲已脱困,只是不知在何处。”

父亲……

她说得这般自然,敖广寒眸底的光迅速暗淡下来,因手上力气太大,让穆战霆疼得暴叫一声,抱着脚腕滚了一阵才爬起来,看了一下气氛,难得脑袋一灵光,机灵道——

“龙主别哭,阿颜虽然跟你无缘,你还有我,我给你送终呀。”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野兽般的直觉让穆战霆识相地躲在南颜身后。

敖广寒面无表情地继续刚刚的话题:“当年伐界大战,其实子洲和寅洲之间尚有一部洲,因大能合力使用禁术,故而沉入海底,使得两侧的部洲陆地缩减三分之一。若子洲当真被撞沉,寅洲与亥洲亦会同受波及。”

南颜道:“那——”

龙主目光微冷,道:“你倒也不需要担心,须弥鼋虽强,但,子洲有应则唯。”

一千个憎恨,一万个偏见,也改变不了,应则唯始终是当世最强者。

南颜一阵默然,敖广寒这边一脚把穆战霆踢醒,抬手在虚空中一拂,立时浮现出一片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悬空山此时的情景。

“你要做的,是看清楚你对手的实力。”敖广寒道。

南颜一抬头,她看见一个抱琴行于山道的身影。

那是南颐。

……

道生天。

应则唯听着檐角渐急的水滴声,已有半日。

常年沐雨梳风的翠竹同时停止了摇曳,下一刻,仿佛被无形的琴弦横削而过,轰然倾塌中,竹叶纷乱暴卷,应则唯抬头望见故友抱琴而来。

“逸谷。”灰色的眼瞳里映出南颐苍白的脸,应则唯道,“以赤帝真血提炼血脉,虽可让你暂时提升至天人第四衰,但寿元会就此衰竭,值得吗?”

南颐足下每一步所踏之地,灵石道皆土崩石裂,琴弦上飞溅的血,再再昭示他是一路杀进来的。

“我同姣娘分别的每一日,皆是如度荒年。”南颐抬眸,定定地看着他,“是不是天下的有情人,你都要杀尽了才干休?”

秋雨仍在淅沥沥落下,整个天地间只听见雨声,和一种名为愤怒的心奏。

应则唯拂去棋盘上零落的竹叶,道:“逸谷,我最不想杀的是你。”

南颐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惨笑一声,道:“我的父亲,我的姐姐,我的妻子……全都被你们算走了性命,现在你说,你不想杀我?”

“……”

“为什么,是道尊在我身上的布局结束了,我……没有利用之处了是吗?”

应则唯沉默良久,道:“大道有隙,十存其一,南氏一族上下只余一人独活,这是道尊留下的遗言。我从始至终都希望的这个人是你。”

荒唐,可笑,可恨。

南颐自幼便知道,他是赤帝向人族妥协的结果。

他的母亲云太妃曾一度倾慕过赤帝,伐界大战后,人族占据了海外灵气最重的诸多部洲,而道尊曾向申洲云家保媒,许诺一定要她坐上寅洲女主人的位置。

可赤帝仍然是娶了妖族的王女丹楹,心高气傲的云太妃颜面尽失,这份怨恨并没有持续多久,妖后丹楹诞下一女后便抑郁而终。直到数年后,赤帝从丧妻之痛中回悟,察觉到南娆因久无人教养,性情越发顽劣,经道尊十余次游说,终于娶了云氏女。

闲言碎语让出身名门的云太妃越发阴郁,怀上南颐之后,她曾试图去探问过赤帝的口风,没想到即便她怀的是儿子,赤帝仍属意更像她的南娆继承寅洲。

云太妃终于知道,妖后虽死,仍是后,她独揽赤帝后宫,终究是妃。

“那年,我母妃带孕赴过子洲一次清谈会,回来之后,同父亲争吵,父亲失手打伤了母妃,致使我早产,一出生便双目皆盲。父亲因此愧悔不已,这么多年,对母妃在寅洲安插云家的势力视而不见。”南颐无神的眼睛转向道生天溟泉大殿的方向,“告诉我,我母妃当年同道尊有过什么协定吗?”

“第一个破界飞升者,不能是除了道生天以外的人。”

应则唯起身,半步行走,四周景物一阵变幻,下一刻他与南颐都出现在溟泉大殿中。

“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应则唯捻了三根清香,插在道尊像前的铜鼎上,目光淡漠道,“云太妃想南娆死,而道尊想要那颗赤帝妖心,那年,是他们联手欺瞒了赤帝,道尊为娆娘的赤帝妖心设下阵法……后来的事,你都知晓了。”

南颐扣着琴弦的手渗出缕缕血液:“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参与了道尊的计划?”

“道尊知道自己寿元不多前,并没有告知我此事。”就像应则唯自己,手上人命累累事,也从未想过让嵇炀和墨行徵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你应该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不像少苍一样抱着是非大义抗争至死。”一抹让人见之胆寒的笑浮现在唇角,“你一定没有见过道尊,我的师尊,曾经的修界第一人,因为怕死,跪在我面前让我将他的魂魄打散的场面。”

……什么?

“他说,他走上修道的第一步就错了,杀妻杀子求长生,多少次在修界拼杀,就是为了死后不与她们在阴间相会。”

“他怕死后被妻女报复,才想到要统治九狱。”

“可笑吧,分明是万众景仰的创道者,到头来却说他是错的。”

病态的笑在唇边扩大,应则唯招来溟泉大殿里曾在无数岁月中用以自惩的剑,锋锐的剑尖划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音,白色的剑痕一路绕过香案拖行至道尊像前。

“我不允许他有错,你看这尊石像,我反复雕琢了很多次……太高,就砍了他的头,太矮,就换上新的骨头,总归是我想要的模样。”

南颐手上七弦已全数染为血色,崩然一声弦响,四周虚无轰然开裂。

“你这个……疯子!”

南颐的琴一生中只有过两次曾化作杀人的刀,一次是在玲珑京,那时他失去了姣娘,一次是在道生天,这里让他失去了亲人。

泠泠弦音撑起一方琴界,应则唯四周的一切都被无形的刀刃切割开,那琴弦绞在他身外三尺,便被一股混沌气流限制住,再无法寸进。

“放不下情,第四衰已是你的极限。”应则唯一脸平静道,“万分之一的几率,你即便与我同归于尽,我仍可无限重生,你不过是取死而已。”

南颐手上弦音未停,道:“南氏一族上下只留一人,如果我死了,你会守约留阿颜一命吗?”

应则唯道:“所以我一开始说过,我希望留下的人是你,否则,我就要毁诺了。”

“哈……好、好一个道生天宗主!”

愤怒无用,哀求无用,唯一剩下的,便只有杀戮。

弦起风云动,琴鸣天地悲。

彼方的卯洲,南颜几乎是贴在水镜上,死死盯着道生天此刻的情况。

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毁,空间的碎片旋转为风暴,一片废墟中,只有道尊的巨像依然仃立,石像下,一方弦断音垮,一方毫发无伤。

“舅舅!”

南颜以为南颐即将被杀时,忽然整个画面一震,应则唯徐徐收剑,抬眸看向东南方天空上急速迫近的妖云,一个苍莽而古朽的声音传出。

“子洲,妖国来索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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