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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景心里有鬼,兀自羞红了脸不敢接裴舜钦的话。裴舜钦因为之前的揣测,话一出口也觉得有点儿奇怪。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变得有点儿诡异。
“胡言乱语。”乔景嘟囔一声,撑着桌沿站了起来,一跳一跳地往床边蹦,裴舜钦讪讪一笑,扶过了她胳膊。
☆、第二十七章
青崖书院定期会派学生下山采买笔墨书籍,偏生就那般凑巧,裴舜钦差点揍了宋衍一顿,没过几天他便要按着规矩跟在宋衍后头听他差遣。
“裴舜钦,你去问清楚同学们要置办些什么东西,明早辰时我和岑兄在书院门口等你们两个。”
宋衍冷声冷气地交待完便施施然离去,裴舜钦不满被他支使干活,刚想据理力争,就被乔景利索地堵住了嘴。
“一点小事,不要动气!”乔景语重心长地对裴舜钦碎碎念。
大家在一起读书,低头不见抬头见,将关系弄得剑拔弩张的实在没有必要。
“什么不要动气!”裴舜钦一把打开乔景的手,指着宋衍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你看他刚才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他是学生,我难道就是下人啊!”
“好了好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还真和宋师兄杠上了啊?”乔景继续安抚。
裴舜钦这辈子只使唤过别人,他心里气不平,便不服气地哼道:“谁要去谁去问,反正我不去!大不了明天出了岔子,大家一起受罚呗!”
乔景晓得这时候好生说话裴舜钦绝对听不进去,便暗叹一声,默默拿起了书几上的纸笔。
“你想受罚,我可不想。你不愿帮忙那就在这儿坐着吧,这活儿我干便是。”
她开始沿着座位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裴舜钦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看了她一会儿,郁闷地一拍桌子,也拿起纸笔去干活了。
乔景悄然一笑,走到了岑寂位置前。
“默闻兄,你可有需要采买之物?”
岑寂正在读书,闻言放了下书册,“你忘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下山。”
“啊。”乔景被裴舜钦闹得头晕,一时间忘了这事儿,她不好意思一笑,便要走开去问别人。
岑寂从书册底下抽出一张纸,推到乔景跟前,“这些人我与易繁已经问过了,你誊写统计一遍就可。”
乔景匆匆扫过眼纸上的姓名,发现将将是一半的人数,便知道岑寂是替宋衍做完了他们该做的那份。
她将纸收好,客气道谢,岑寂淡淡一笑,又拿起了书。
因为父亲的关系,乔景一直在书院里刻意与岑寂保持着距离。其实岑寂与书院的所有人关系都不亲近,也不必她刻意冷淡。
岑寂在这儿读书,当真就只是来读书的。岑安作风雷霆,手腕冷酷,同学们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是以议论政事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岑寂。
岑寂从不主动谈起朝中之事,即使偶有涉及,也是三言两语轻巧带过。少年郎崇尚快意,就算主张不同,只要光明磊落便仍可交心,岑寂讳莫如深,寡言少语,大家便对他更添了一分忌惮。
次日一早,四人按着计划下山去平安镇,到得镇上已是中午。
宋衍驾轻就熟地将他们带到一家客栈,要好两间房,便对乔景和裴舜钦二人道:“下午我们分头行事,我与岑兄要去各个书店买书,你们自去采买纸笔。”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清单递给乔景,乔景接过,颇有几分不知所措,“我们俩是第一次下山,不大熟悉镇上的情形……”
“你自己不会问啊。”宋衍冷冷打断乔景,径直走过两人身边上了二楼。
宋衍这样摆脸子,裴舜钦心头噌得烧上了一把火,他转过身打算与宋衍理论,结果被岑寂拉住了。
“易繁没有成心为难你们,出门左拐走到尽头便是笔铺,纸店就在笔铺对门。”岑寂为宋衍解释。
乔景不欲多生是非,默默扯了扯裴舜钦衣袖,裴舜钦不耐烦地抽回手,凉凉讽刺道:“他没有成心为难便已是如此,那他要是成心了得是个什么情形?”
岑寂不接话,就好似没听见一般,裴舜钦甚觉无趣,拉过乔景便回了房间。
他关上房门,笑着揶揄乔景道:“你处处为宋衍那厮说好话,你看他也没对你高看一眼。”
乔景烦躁地瞪了裴舜钦一眼。
她无缘无故被抢白,还不都是被裴舜钦害的?如果不是裴舜钦见面就泼了她一盆黑水,宋衍也不至于连带着也不待见她。
两人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商铺买回了纸笔。办好事后时间尚早,两人将东西放回客栈,便去了镇中走走逛逛。
裴由简四处为官,裴舜钦跟着他辗转各地见过了不少风物,乔景除了陪伴乔用之在宣城住了一年多,其余时间则一直待在京城。
太平镇地处西南,风俗民情与北地截然不同,乔景逛得津津有味,裴舜钦背着手跟在她后面溜达,却一直在东张西望。
乔景注意到裴舜钦心不在焉,便问:“你在找什么?”
“啊,没什么……”裴舜钦收回目光,随口回答。
裴舜钦摆明是在敷衍,乔景不满追问:“你到底是在找什么!”
“我在找瓦子。”裴舜钦尴尬一笑,嫌弃地看了眼街边的小摊,“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可逛的,真要找乐子,还是得去瓦舍。”
瓦舍三教九流混杂,即使在宣城时乔用之管束不严,乔景也从不敢去那种地方,她迟疑着不接话,裴舜钦见她面有惧色,不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扬眉笑了。
“你不会从没去过瓦舍吧?!”
乔景无言以对,只是抿着嘴不说话,不说话便是承认,裴舜钦放肆大笑,一时竟引来了几例侧目。
乔景一跺脚,甚是气急败坏,“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我家里人说过,去那儿的人都不正经。”
“不正经,是不正经。”裴舜钦憋着笑一耸肩,逗她道:“既然不正经,那我今晚上去瓦子玩,你自己就回客栈呆着。”
瓦舍里三步一赌场,十步一青楼,裴舜钦这种性子去了不知道会蹿去什么地方,乔景一听,立时反对道:“不行!你不能去那儿!”
“我为什么不能去那儿?”裴舜钦抱着双臂一仰下巴,颇有点不可一世的架势。
“因为……因为……,因为我们是读书人,去那种地方有辱斯文!”
裴舜钦嗤的一声笑了。
“你要做斯文人,你自己去做。我啊,就要做逍遥快活的纨绔子弟!”
他轻佻地在乔景耳边打个响指,即便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乔景见劝不住,只得追上前去,嚷道:“我不管,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十八章
大齐不设宵禁,是以每地夜市繁华,太平镇虽是一个小镇,但因为是贸易集散之地,所以瓦舍喧闹比宣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瓦舍是百姓取乐之所,比不得王公贵族消遣的地方精致干净,乔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耳边不住听到粗俗笑骂,心内便多少有些惶恐。
“时间还早,杂戏摊子还没摆出来,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人声吵嚷,裴舜钦扭过头大声地对乔景说,乔景一怔,也不管刚刚其实没听清裴舜钦说的是什么,就连连点了几下头。
乔景神情怯怯的,裴舜钦心念一动,反手扣住了她手腕。
“这儿人多,小心别走丢了。”
他匆匆叮嘱完,不自在地嗽了一声,便径自回头开路去了。
乔景乖顺地任由裴舜钦拉着走,只觉得脸上热热的,手心也出了层薄薄的汗。
裴舜钦将乔景带进一间灯烛莹煌的酒楼,酒楼里虽然有不少食客,但已比不得外面嘈杂喧闹。乔景一边跟着指引的人往里走,一边悄悄打量着酒楼的布置。
走进酒楼大门,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天井梁柱上绕着彩绸装饰,左右空地上各扎着一排秋千,秋千后面则是一面绣有百花的纱屏。
纱屏后面传出悠扬的乐声,十几个身着广袖长裙的女子端坐在秋千架上,头戴杏花冠,浓妆艳抹,一眼望去场面甚是绮靡。
乔景猜这些女子是教坊司派来的官妓,悄悄将目光投了过去,一个女子迎上她目光柔媚一笑,她立马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酒楼大伯将两人领至厅院,只见一条廊庑蜿蜒围着一汪清池,廊庑用帘幕分隔成一间间相隔的小间,帘幕后或传出歌声,或传出笑语,各人自得热闹。
大伯掀开帘门,乔景进得小间,一下觉得又暖又静。
小间中间摆着个饭几,乔景和裴舜钦相对坐下,大伯向两人一人递上一本册子,乔景翻开一看,见上面写着的不是菜单而是琴曲戏名,暗暗吃了一惊。
乔景不知所措地踢了裴舜钦一脚,裴舜钦从菜单上抬头,眼神有点儿迷茫。乔景面露难色地将手上的册子往他那边一展,他一眼扫过,扬起嘴角笑了。
“来一份黄金鸡,洗手蟹,脆琅玕,再来一壶冬酿春,不必上歌舞。”
裴舜钦熟稔地吩咐完,大伯答应一声,即便掀起帘帐出去了。
终于到了个可以清净说话的地方,乔景双手撑在桌上,好奇问道:“那些外间坐着的女子便是教坊安排来的歌舞妓吗?”
裴舜钦点点头,狡黠一笑,故意问乔景道:“怎么,你想要叫一个来瞧瞧?”
“才不是!”乔景讪讪瞪裴舜钦一眼,赶忙缩回了脑袋。
妓不同于娼,教坊司的乐妓受教坊管辖,理论上只提供宴饮歌舞,但乔景在京城时听说过不少公子哥儿们为她们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便又忍不住问裴舜钦道:“外面坐着的那些是清倌人吗?”
裴舜钦正自得其乐地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听得乔景如此问,便无赖笑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舜钦半天没个正形,乔景一撇嘴,干脆也不问了。
“这些坐在外面的,端看你自己怎么想。不过就算人家不是清倌人,她不乐意,你也不能强夺了去,是不是?”裴舜钦捉弄够了,开始认真为乔景解释。
乔景敏锐地捉到了裴舜钦话里的重点。
“什么叫这些坐在外面的?官妓不都听教坊管辖,他们说要去哪儿便去哪儿吗?”
裴舜钦不妨乔景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得如实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有些姑娘或是容貌出众,或是文采斐然,或是歌舞一绝,便都是不轻易招呼客人的。教坊指望着从她们身上捞进项,所以虽然手里捏着她们的乐籍,但也是处处赔小心。”
乔景不以为然地一哼:“用这种方法赚银子,也亏他们好意思。”
“只要能赚到钱,他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裴舜钦讽刺一笑,“除开官妓,更有民妓,教坊司每年从女子身上刮下的银钱,多得你想都想不到。”
乔景心里有点发气,没多想便说,“天下万民皆为圣上子女,娼女也不外如是。圣人说明君怀德恤下,可我看圣上不但没将半点怜悯施加在这些弱女子身上,反而在享受她们的血肉供养。”
裴舜钦赶紧一挥手打断了乔景。
“你活腻歪了!”他压低声音训斥,回头张望了一下。
幸好天气寒凉,酒楼挂得帷幕颇厚,两人的声音不至于传出小间。乔景自觉失言,慌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算了。”裴舜钦一挥筷子,将话题岔开,“横竖这问题轮不着我们操心,我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乔景觉得裴舜钦这话怪怪的。
她低着头小声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大齐只怕要亡!”
乔景纠缠不休,菜等了半天也没上,裴舜钦有点儿不耐烦,便没好气道:“那你去考状元,给这些姑娘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