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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路不好外,像马呀、牛呀、驴呀这类可以载人驼物的牲口,都是贵重物品。整个黎水村就只有两头牛和一头驴,更别说马这种战争物资和奢侈品了。整个村子就只有两头牲口,犁地、驼重物什么的都要它们做,自然不能分出一头给他们当交通工具。
于是最后,黎棋和黎池父子两只能背着铺盖卷、行李包袱和干粮,步行上路。
出门带着干粮很好理解,万一饿了的话可以吃点充饥。为什么要带铺盖?那是因为有些路段一两百里的范围内,都没一户人家,万一错过歇脚的地方,就只能露宿荒野。
结果证明,他们带铺盖卷带对了。
在赶路的第二天晚上,因为路程估算有误,在天快黑的时候,他们还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于是只能在官道旁找了个背靠悬崖的开阔地方,生起火堆、铺开被子,露宿荒野。
那一夜,不管是黎棋还是黎池,一整夜都没闭眼。因为耳边时远时近的野兽咆哮的声音,让他们担心一旦睡过去、就会进了它们的肚子。
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两个人心中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幸好除了第二天晚上外,其余晚上都找着了住宿的地方。
因为最近这段日子,正是学子赴考的时候,学子们都会尽可能走官道,于是官道沿途村镇的住宿的地方,接待考生也很熟练了,好言好语地接待着就是。
黎棋和黎池他们这一路上,猛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贼人是声息都没见到,也没碰上黑店,还算是顺利了。
第四天中午的时候,黎池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临淮府治所临濠县,或者说临濠城。
如果浯阳县县城与临濠城相比,那就是是偏远小县城和二线城市的区别。当然,只是相比较而言,临濠城自然是比不上前世现代的二线城市的,它们完全不在一个时代,不能相比。
临濠城位于淮水旁的冲积平原上,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河水资源丰富,地理环境有利于发展种植业,因此还比较繁华。不过猜想一下,应该不会有江淮行省的治所元淮城繁华,那可是坐落在南北大运河与淮水交汇处的城市。
临濠城内,往东南西北方向延伸的大道非常宽阔,和四车道公路差不多宽。通往厢坊的道路就要窄一些了,宽度有一个车道或两个车道不等。
道路两旁多是青砖黛瓦的二层木石楼房,或大或小、鳞次栉比状排列开去,在方正威严和温柔婉约之间找了个平衡点,形成了恰恰好的古色古香。
黎池他们到得不算早,却也不算晚,很多客栈都还有空房。
习惯性地货比三家之后,黎棋最后选择了鸿运客栈,倒不是它价钱最合算,而是讨一个‘鸿运当头’的兆头。
因为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男性,最后就要了一间中等客房,足够他们两个人一起住。
客栈小二将黎池他们带到房间后,临走时问:“二位是来参加府试的?那你们要尽快提前去将名报上去了,今年和以往都不一样,不能等开考后直接拿着文书去核检入场,而是要提前去报名登记。”
“多谢小哥提醒了。”黎池谢过店小二的提醒。
第23章
黎池他们落脚鸿运客栈时已经中午了,这一路四天三夜的时间里,每天都只能简单洗漱一下,真可谓是风尘仆仆。
因此两人一放下行李包袱,就叫小二提来热水,先后好好地泡了个澡。
洗去一身尘土后,整个人都感觉轻了好几斤!
这一路上,白天赶路时体力消耗大,饿了就拿出干粮——烙馍馍来啃几口,只有晚上入住客栈了,才会吃上一碗汤面,嘴里感觉真是没味儿。
于是黎棋难得大方,叫来小二哥点了一盆姜香茱萸水煮鱼、一盘醋溜白菜丝儿,以及一盆白米饭,总共花了50文钱。
“这一顿饭,就相当于吃去了两斗米啊。”黎棋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感叹府城的物价昂贵。
“俗话说:城大,居不易。府城这样的大城,是和我们县里村里不一样,一样的东西,缺能昂贵许多。”两斗米换算后约为25斤米,自家煮米做饭的话,25斤米够他们两个人吃上二十多天,的确是很奢侈了。
黎棋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他却还是第一次走出浯阳县,原以为县城里的东西就很贵了,没成想府城的还要更贵,更别说省城和京城了。到时小池子去省城和京城赶考,花费肯定更多,可也不能委屈了他,不然影响考试的话就亏大了。“小池子,你吃,多吃点。”
黎池接过他爹夹的鱼片放进嘴里,这水煮鱼味如其名——有生姜的香味和茱萸的辣味,吃着非常生津开胃。“爹,你也吃。”
“你多吃点,读书耗脑力,爹吃了也没用。等吃完这顿后,我们就隔上几天再吃一顿。”黎棋又给黎池夹了一大块白白嫩嫩的鱼肉。
“这府城的花费太大,一间中等房一个晚上就要200文钱,这相当于一令纸的价格了。虽然我们带了五十两银子,可那是为了以防万一的,若是大手大脚地花完了,你八月份再来参加院试时,就要手头拮据了。”
“爹,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大一盆啊。”这水煮鱼它贵的确是贵,可也很实在,装了满满一大陶盆。“您这一路上也很劳累,应该吃些荤腥补补,身体是本钱,若您的身体熬得亏空了,我和小溏子都还这么小,我们可怎么办?”
“小池子你啊,明明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这会儿在这扮痴作娇的……”黎棋懂得儿子的心意,于是也夹了一筷子鱼片送进嘴里。
“爹您也不用太担心,等八月份我考中秀才,家里就会轻松很多的。秀才可免八十亩的田赋、两人的徭役,而一户抽一人服役,到时家中就只用交人口丁税了。”
“也是,日子总会好过起来的,慢慢等。”黎水村不同于一般村子,村人不但知道读书有好处,考上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后的好处,也都是知道的。
秀才可免八十亩地的田赋,而他们自家只用占去二十亩的数额,剩下六十亩地的份额,则可以接受他人田地的寄居以免除其田赋。同样的,还有一户免除徭役的名额也可以让给族中其他人,这些都是有报酬可拿、有利可图的。
这样接受其他人田地寄居以帮其逃避税收、出让免徭役名额以使其免役,从而从中收取好处,是底层读书人如秀才和举人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这还是秀才,等考上举人后,就可免两百亩的田赋、十人的徭役,到时寄居在他名下的田地就会更多,来挂靠以免除徭役的人户也会更多,相应地他的收入自然就更多了。等考中进士后就能有千亩的免田赋、百人免徭役的数额,到时收入还会更多。
再加上其他知识名声加成的收入,如给学子结保、给人题字题匾写对联等的收入,很轻松就能得到不少的收益,若再稍加经营,也就能进身士绅阶层了。
事实上,‘穷酸秀才’的说法是不对的,只要不圣父心大发——如接受田地寄居、徭役挂靠时不收好处等,再怎么都不会比一般平民过得还穷酸。
最后,父子两的这顿饭吃得非常酣畅。
泡完澡又吃饱了饭,精气神一松懈,赶路了四天的疲惫瞬间就涌了上来,腰腿酸疼,全身疲乏。
于是父子两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缓缓神,院试报名等事都明天以后再说。
他们这一觉睡得真是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外面天光早已大亮。
两人都没有醒了还赖床的习惯,立即就穿衣起床,然后叫小二哥端来热水洗漱。
昨天中午他们进城了找客栈时,发现大部分客栈的服务都很灵活,比如住客可以选择包一日两餐,也了选择不包餐食,包与不包自然就对应着不同的价格。
黎池他们选择的就是不包餐食,虽是如此选择,却还是可以在客栈叫到饭菜,只是价格比包吃包住套餐内的要稍贵些,而茶水和热水这些基本服务则是的。
黎棋他们昨天已经奢侈过一顿了,今天早饭就自己出去吃,可以省着些银钱。
出门前,黎池还带上了报考府试需要用的文书凭证,等吃完饭,就顺路去府衙把名报上。
两人吃完了饭,黎池又报完名从府衙出来时,碰见了一个熟人——张瑱。
在县试第一天排队时,张瑱就排在黎池后面,他听见过大堂哥黎江的‘大言不惭’之言;县试三天时坐在黎池正对面的号房,目送了三次黎池提前交卷;又在县试放榜时,和黎池有过短暂的言语交锋。
张瑱正准备进去府衙报名时,就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黎池――温和俊秀、风度翩翩,这人除学识之外还在外表上胜过了他。
“黎池兄,真是巧!竟再次偶遇到你!”
关于张瑱的这句‘黎池兄’,黎池大概也明白了,就像前世在交际场上不知道怎么称呼时,就见人叫‘哥’,大概古今都是如此,所以现在也见人就称‘兄’。“张瑱兄,幸会幸会!”
虽然两人很‘有缘’,但彼此间却并不熟,一旦遇见也只能表面熟络地尬聊。
“黎池兄,报名可办妥当了?”
“妥当了,张瑱兄也正准备进去报名?”
“是的,早日将名报上去了也好安心。黎池兄刚既已办妥当,可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和县试报名时差不多,带齐所需文书凭证:报考文书、户籍黄册、结保文书和县试考中文书,进去录名时遵循指示出具即可,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了。”
就在黎池以为接下来会由张瑱向他道声谢、再顺其自然地结束这场尬聊时,却不料张瑱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乎意料。
“多谢黎池兄。”张瑱朝黎池随意地拱手一礼,接着说道:“我刚过来时,路过折桂楼时看见很多学子聚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热闹,问过后才知道是众多学子在以诗会友,我因要来报名不能立即就参与进去,可也很是意动。”
“不知黎池兄有没有这兴致?劳你在外稍等在下片刻,待我报完名出来,我们载相携一起去折桂楼,也去凑凑热闹?”
黎池昨天一到就只顾着找落脚的客栈,之后也没再出去,自然不知道折桂楼是个什么地方,不过猜想应该是不错的茶楼或酒楼。
以诗会友,这事黎池在前世和从这世读书以来,都没做过,他也深知自己不是一个诗才,却也至于胆怯到不敢在众人面前作诗。“甚好,张瑱兄自去报名就是,我就在这等你,等出来后我们就一起去见识见识。”
张瑱闻言,就告过罪进衙门报名去了。
黎棋身为一个以儿子为傲的父亲,像这种读书人聚在一起交流学问的事,他是非常支持的。
“这种诗会小池子你可以去,多和读书人在一起讨论讨论学问,多交几个友人都很好。我们黎水村距县城还是太远了,族学里的学生也参差不齐,这才让你上了这么久的学,却没参加过正经的文会和诗会,也没交上脾性相投的友人。”
黎池只是笑笑没有多说,“爹,你待会儿给我把这些凭证文书带回客栈去,我怕万一到时候兴起,一不小心弄丢就不好了。”
“好,这些文书凭证比我们身上揣的银钱都贵重,你到底还小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交给我带回去,我定会保管得好好的!”对于自己儿子委以的‘重任’,黎棋接的心甘情愿,且心里还涌出了几分雄心壮志。
虽然儿子看着少年老成、稳重懂事,可像这些重要的东西,还是需要他来保管的!
黎池笑而不语。
黎池非常清楚社交结交的人脉的重要性,虽然他现在除了严瑾和赵俭,再没有其他算得上朋友的同年友人,可那并不是他交不到朋友,而是他暂时还不准备结交朋友。
他这种已经活过一世的人,早已经无法纯粹地去交朋友了,只会带着目的去结交人脉。像是村里的族学的学生,他就没找出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因此就和他们维持在不远不近的同窗关系上。
其实县试放榜后,他是有机会结识一些同年的,不过一是因为当时心虚烦乱无心结交,二是因为他想等考完院试自己得中秀才之后,再去结交一些同年秀才。
倒不是因为他看不起族学同窗和县试同年,这才不和他们做朋友,只是他前世就已经领悟到了一个道理:不是同一类人,是做不成长久朋友的。
比如,你和他聊民生百态,他破口大骂官员没有一个不贪的;你和他说官员也是有纪律的,他说你看不起朋友、帮别人走后门却不帮他。最后,会因为聊不到一起去、玩不到一块儿,或滋生怨气、或久不联系而渐行渐远,白白浪费了时间和感情。
后来,他就学会了只结交同一阶层、同一类别的朋友,这样高效率地社交,既能互为人脉,若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相处出一两个朋友。
至于其他交集的人,温和有礼对待就是,若真是有缘分且性格相投那就顺其自然,倒不用特意勉强自己不交没用的朋友。
“黎池兄久等了。”张瑱报完名从府衙出来。
人家只是客气一说,黎池也没在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无碍,既然如此,那就请张瑱兄在前,我们去折桂楼见识见识我们临淮府这一府的文气。”
“一起走,一起走!”
张瑱并排和黎池走在一起,往折桂楼而去。
第24章
折桂楼取‘蟾宫折桂’之意,是临濠城内有名的酒楼,出入其中的都是识得文墨的人,是个颇风雅的地方。
折桂楼每月例行举办一场诗文聚会,或吟诗作对、或写文论说,而在府试和院试前后一个月,则是全随客人兴致,不拘一月一场或几天一场聚会,大大小小的聚会每天都能自行聚集。
这样一个风雅的地方,即使规矩显得骄矜几分,也不会让进去的客人恼怒,比如进门前必须写几个字以证自己的学识。这样的规矩,之于文人来说不是刁难,这是……
“……这是一项雅趣,还请两位公子题字几笔。”折桂楼迎客的小厮神情恭谨而友好地说道。他显然做惯了这接待的事,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强人所难或被看轻了。
在书法这项技能上,黎池一直是抱着闲暇时随意练练的态度,不求成为书法大家,只要够用就行。他的书法也早已有了自己的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这又经过了几年的练习,又有所进步,足够应付这种题字的场合。
“好。”黎池依言移步一旁的书案前,从笔架取了支写书法用的大毛笔,在案上展开的纸上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字,最后题上“丁酉年四月初九、黎水黎池”的落款。
小厮候在一旁,见黎池已经写完,立即上前移走纸张,又重新取来一张纸铺上,“有请张公子。”
黎池写字的时候,张瑱也站在一旁看着,于是说道:“榜上张贴考卷时,在下有幸观赏了黎池兄几乎已至臻化境的‘台阁体’,今天又见了你的一笔书法,真是端方大气至极啊!”
“张瑱兄过奖了。”黎池意思意思地谦虚了一句。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可不是白抄写了的,再加上一直以来做诗、做策问及课堂上的练习,合起来怕是写了有四五百万字,要是‘台阁体’还练不起来,那他也就没脸见人了。
等张瑱也写完后,小厮也立即取走纸张查看。
即使只是一个跑堂迎客的小厮,看得多了也就练出了眼力,他手里的这两张字前者端方大气、后者狂放不羁,在他看过的字中排名前列。“两位公子,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