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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收入主要源于来朝圣的外族人,他们为了得到祝福,往往一掷千金。在南皓,土著的百姓不需要生产,单祭司台每年给他们的柴、米、布等物品,就可以富足一生。且,南皓私塾不收本地孩子的费用,便是外族人去南皓开办私塾,也不允许收本土孩子的读书费用。这对南皓国的百姓而言,是福祉,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南皓非常难找到干活的伙计。”
谢良媛沉着脸,不发一言。
“进了藏典阁后,我与几个刚修行白衣侍童同吃同睡,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之前那个银庄是归属于连祭司连秋白的名下。”
“一个小小的白衣侍童,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那侍童原本是在那银庄做帐,所以,才清楚。”谢卿书续道:“在晒典册时,我无意翻阅到一段有关于沈太后重生的记载,还有一些……。”谢卿书眸微陷迟疑,似是在斟酌着最恰当的字眼,许是太复杂,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便直截了当道:“从而,也知道了你的重生,这让我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一瞬间通透。”
“通透又当如何,你能让时光回溯?”
谢卿书的目光深深攫住她,锋利深沉含着失落,却又渗出一丝重见她的温柔,各种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极致,最后,化为一叹:“是,我无法让时光回溯,但至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于你,因为,这一切,与你息息相关……。”语声未落,谢卿书耳畔响起冷漠之声,“阿惜的事,自有朕亲自告诉她,不需要谢大公子费心!”
三丈外,兰天赐眸光与谢良媛四目相投,那抹笑容停驻在他唇角,竟是冬雪冰颜初融。
那一身明黄龙章纹饰,彰显了天子之尊,同时也喻示了帝王是刚下了朝,未及换了朝服便来到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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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孤注一掷
兰天赐嘴角轻轻展开,伸出手展,扬声道:“过来!”
不需要审时度势,既便谢良媛对谢卿书接下来的话充满好奇心,也毫不犹豫地走向兰天赐,将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阿惜,能否应朕,你心中的疑惑,不听任何人的误导,只肖安心等着朕给你正确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在兰天赐心中也是隐隐约约存在,但他相信,延着连秋白这条线索下去,总会有水落石出一天。
谢良媛颔着首,乖乖地应着:“好,我一切听皇上的。”
谢卿书知道多少,事实上,兰天赐也不能确定,但此人,兰天赐隐隐觉得不可小觑,若非他念在谢老夫人的份上,兰天赐会当机立断杀他灭口!
身后,谢卿书双膝单即落地,朗声:“草民谢卿书恭请圣安。”磕首时,前额落地,动作一丝不苟,唯有眸色,冷黯得足可覆住阳光。
今日的试金,果然得出答案!
金色的暖阳下,谢良媛未长开的身体在兰天赐颀长身躯前,谢卿书脑子里晃过彼时在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时,谢良媛在兰天赐怀中肆意落泪的样子,由此,更确定了谢良媛是夏凌惜的身份。
南皓国典册上关于沈千染的记载,一个是未重生前的怯弱女子,带着一个身残的幼子在沈家后院中苦苦挣扎,重生后,象是看透命运般,葬尽身边的仇敌,尤其是重生后,远走东越花了大量的银子购买粮食,充份说明了沈千染知道西凌将有一场大水灾,至江淮颗粒无收,凭此,他拿捏住了帝王兰御谡的七寸,又借着天灾,让父母双双逃出兰御谡的掌控。所有的一切,都象是预知了未来。
在典册记载中,篡写人给予了沈千染这样的标注:重生人。
并在其后面,详细地标注了一个人能得以重生必需的条件,沈千染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她有一个南皓大祭司转世的儿子兰天赐。
兰——天——赐!
那个突然出现在谢家,喜爱上了谢家的六小姐,给了谢家无比尊荣西凌帝王,竟是南皓国大祭司转世!
如醍醐灌顶,给了他一个大胆的设想——
所以,他匆匆回到谢家,归途中,他反反复复回忆,在他从扬州回来时,谢良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始终挑不出任何的疑点,直到回忆起,在双缘拍卖行,他与蓝袍男子签约时,谢良媛一脸失怔地看着兰袍男子,当时,她正啃着手指,那个动作,分明是夏凌惜的小动作。
等候在谢家门口,在看到谢良媛之前,他不停地催眠自己,眼前的六妹妹就是他的妻子夏凌惜,由此,他的眼神、动作、肢体语言无一表现出心中对夏凌惜的思念和渴望。
果然,结果没让他失望,谢良媛被她哄骗了过去。
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谢良媛信了,连兰天赐也信了,一出现,开门见山一句就是——“阿惜”!
谢卿书并没有忘记,在第一次见到兰天赐的情形。
那天,女娲玉舞人刚刚被他从玉窖别苑里送到双缘拍卖行,尚未摆上一楼拍卖厅的展示台前,兰天赐已然身至。
而后,女娲玉舞人开始拍卖,兰天赐对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后,有可能引起的百姓流言,似乎已做了弃足的准备,连最后公堂也设在了双缘拍卖行中,让百姓知道,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不过是一场谋杀案,而不是天降恶兆!
所有的一切,皆是在玉皮脱落之前计划好,那——
只有一个答案……。兰天赐一开始就知道女娲玉舞人是夏凌惜的尸体!
最后,兰天赐不仅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玉雕人的原型,还将之放在玉棺之内,让宫人走。
他记得很清楚,那水晶玉棺上所雕刻的是代表西凌的国花凌宵花。
兰天赐与夏凌惜究竟有何牵扯,至兰天赐竟会给予她如此的身后荣耀。
这个疑惑,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前世是大祭司的男子,掌控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还想再豪赌一次,哪怕冲撞了眼前的天子。
谢卿书清楚地知道,兰天赐对他已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将来,他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单独找谢良媛说话。
遂,看到两人欲离去时,他决定孤注一掷,在谢良媛的心中埋下一根刺,一根标注了“兰天赐”三个字的刺!
“惜儿,你在玉窖的死,已是注定,究竟是谁在导演这一切,你可曾细细思忖过,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掌握人的命运,掌控人的生死……。”
谢卿书话未落音,只觉一股力道猛地扑了上来,卷起他,直直跌进甘泉湖中。
正如谢良媛所说,冰面薄,经不起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正当他后背狠狠一疼,甚至来不及缓过劲时,耳畔便响起冰裂之声,紧接着,身子一轻,“卟咚”一声,全身一冷,一股冷水直从鼻息往肺里灌——
谢卿书识水性,加上南皓一次往返,经受了更深的酷寒,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探出了冰面,冷冷看着兰天赐。
兰天赐亦冷冷俯视着他,“不服?”
“皇上……。草民……不过是想说……几句肺腑之言!”谢卿书冷得牙龈打颤,好不容易方把话说完整。
“朕不愿听的,只要你敢说出一个字,朕就能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兰天赐冷笑一声。
谢卿书脸色苍白,再看兰天赐身边的谢良媛,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心里堵得道不出话,只能奋力游向堤岸,双手攀上边沿时,一个暗卫如鬼魅般地出现,单手一拂,一股力道再次袭来,身体再次被推到了冰面上,“卟咚”一声后,再次破了冰面,溺进冰水中。
谢卿书抿着淡薄的紫唇,目视蔚蓝天空,刺冷已带走他全身的热量,肢体开始麻木,供不上血的大脑也开始变得迟钝,但他还是隐隐明白,没有帝王开金口,他是不能如愿上岸。
可让他开口向这个男人求饶,他是宁愿冻死自家的甘泉湖上。
兰天赐拉着谢良媛走到一旁的亭上,着釉色般温润光泽的薄唇微微的抿着,看了她良久,仿似要琢磨出此时她心底的想法。
直到气氛又冷了几分,他方摸了摸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柔声道:“朕得先回宫,御书房还有急事要处理,晚上再来找你。”
谢良媛指着甘泉湖对面,莞尔一笑,“那我去找祖母!”
谢良媛提着裙裾跑开,连眼角也不曾扫一下浮在寒冰之中的谢卿书,青荷心惊胆颤地跟上,直到远离长亭时,方颤声问,“六小姐,皇上会不会让大公子直接冻死在湖里。”
这可不是小事,虽说皇帝有生杀伐断之权力,但谢卿书毕竟是谢家长子,无端死在皇帝的手上,肯定会在谢家人心里产生怨念。
那以后谢良媛如何在谢家和皇帝之间相得益彰?
谢良媛侧着脸,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大哥哥无礼,冲撞了皇上,皇上罚他是该的,不过,你放心,皇上只是对他略加施惩,不会伤大哥哥的性命。”
谢卿书是谢家的天之娇子,自幼受谢老夫人宠爱,诸事一帆风顺,骨子里的傲气早已根深蒂固,再则,谢家毕竟是商贾之户,谢卿书从不曾与皇权打过交道,他没有机会真正体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权。
所以,在帝王开口警告的情况下,他竟敢再出言忤逆。
被兰天赐出手教训,是活该!
这也是她没有开口为谢卿书求情的原因!
在甘泉湖的对岸,谢老夫人正坐在铺了厚厚软蒲的藤椅上看着谢雨离玩皮影戏。
蛊灾后,谢家要迁出谢府,暂避进郊外的玉窖别苑。
尽管玉窖别苑出过命案,但谢家现在没有选择,主要是赝玉之后,谢家在西凌的固业产业悄悄变卖了不少,除了谢府大宅不能卖外,就玉窖别苑脱不出手。
年关将至,举家住客栈也是不方便,所以,再三思忖,谢老夫人决定,全府暂避进了玉窖别苑。
不过,玉窖别苑比谢府小了很多,谢家百来人迁进后,自然不能象在谢府那样,一户占一个大苑,除了后院的五间寝房分给丫鬟婆子小厮居住外,主人房也只清理出两个苑子,六间的上房。
所以,一个苑子留给了谢老夫人和二房,另一个苑子则给了大房和三房。
谢晋成和刘氏一间,几个丫鬟一间,谢老夫人自然和女儿谢雨离分配在一起。
谢雨离刚开始,极不适应,一天到晚,只对着皮影人自说自话,连眼角也不肯看谢老夫人一眼。谢老夫人则极有耐心,先是当观众,安安静静地听着,等到快用膳时,便亲手做了些谢雨离爱吃的扬州糕点,放在她的边上。
谢老夫人也不劝她吃,尽量让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两天后,谢雨离在表演过程中流了泪,侧首看谢老夫人时,她睁着泪意朦胧的眼睛,哑着声哭道:“你不要对我好,我很讨厌你呢,你把我的孩子骗走了。”
谢老夫人知道她是指当年她狠心抱走谢良媛,让母女连一面也未见着。
刘氏和谢晋成皆不解,为何谢雨离回到府中,却从不曾提出要见谢良媛一面,可知女莫若母,谢老夫人知道,这女儿是近乡情怯。
老人亦落了泪,还是不得不解释,“母亲当时如果不抱走媛儿,那孩子怕活不过来。”当年,她回到村里,尸横片野,南宫醉墨连一连狗都没有放过。
如此残暴之人,如何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生下别人的骨肉。
“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你。”谢雨离脸上终于破开一道淡淡的裂痕,狠狠地咬了唇瓣,直到被唇间沁出血腥熏出呕意,方松开牙齿,目光呆滞地转回皮影人身上,幽幽怨恨:“你对小孩不好,我以前只是吃得多些,你就不喜欢我,把我卖了,换了金叶子,你现在有银子了,想把我换回来,可我不会让你趁心的,我不会认你的!”
谢雨离平和的声线中没有任何的指责之意,一句一句平平淡淡如周颂经念佛,可那每一个字却像尖针、似芒刺、似锥子钻进谢老夫人的心,疼得泪意四溅,恨不得把那一派胡诌的南宫醉墨撕成碎片。
可她解释不了,这个女儿被养成了是非不分,说难听些,完全养成了一个废人,她做娘的不心疼?
可她总不能说,是南宫醉墨把她硬抢走?听钟郡主的意思,这谢雨离也只能在谢家留一阵子,将来,她还是要回东越,回到南宫醉墨的身边。
她总不能让谢雨离对南宫醉墨心生嫌隙,要是这孩子惹了南宫醉墨不喜,受苦的还不是她的女儿?
到底经历了大风大浪,谢老夫人很快抹了脸上的泪,拿了一块桂花糕,婉言道:“没关系,不认没关心,只要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健健康康的,娘亲,已经很满足了。”
谢雨离不语,倒是温温顺顺的接过,细细地啃着,用完后,擦了手。便将注意力放回皮影戏上,嘴里抑扬顿挫地念着一句一句的台词,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谢老夫人这才留意到,这段戏说的就是一个母亲抛下女儿数十年,等女儿过得好后,那母亲又厚颜无耻地想认回亲闺子。
谢老夫人如鱼刺鲠在喉间,疼得差点呕出血来,她知道,这些皮影戏全是南宫醉墨找来的。
这表明是要提点她,谢家的人,别想跟他南宫醉墨抢人,也别妄想在谢雨离心中占据任何的位置!
虽说这是一场很揪人心、摧人肝的谈话,但至此后,谢雨离倒愿意偶尔和谢老夫人说几不温不热的话,并在谢老夫人的邀请下,在小苑里走走,散散心,甚至,和刘氏见了面。
刘氏身体极虚弱,倒引起谢雨离的关心,她象对待受伤的小动物般主动给刘氏喂食,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并极力讨好刘氏,虽不擅表达,依旧搜尽枯肠跟她说些东越好玩的事,以换得刘氏告诉她谢良媛幼年成长的点点滴滴。
不到几天,谢雨离倒缠起刘氏起来,每天天一早,便主动来敲刘氏的寝房,要推她出去散心,夜里若非是因为谢晋成在,谢雨离肯定是想方设法与刘氏共寝。
刘氏初时对谢雨离的到来,亦是十分不安,稍处后,发现这妇人心性不过是十岁的孩童,毫无心机,突然就放下了心,她想,就算谢良媛与谢雨离相认,在谢良媛心中,母亲的位置也只会是她刘氏一人,因为谢雨离的模样,实难让人与母亲二字联想。
且,刘氏发现谢雨离只是单纯地想听有关谢良媛的事,对于认回女儿,她似乎并不热衷。
虽然刘氏理解不了谢雨离究竟心底如何想,但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会依在别人怀里叫娘,总算让刘氏感到宽慰,所以,连日来,每逢谢雨离来找她,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将谢良媛幼年时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她,并将谢良媛小时候用过的虎衣虎帽小铃铛等拿出来,赠给了谢雨离。
“祖母,媛儿回来啦……。”谢良媛迈着欢快的步伐骤然出现在谢老夫人跟前时,接着,象头雪雁般一头扎进谢老夫人的怀中,欢脱地开始撒起娇,进而,又转到刘氏的怀中,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娇嗔着,“娘亲,娘亲,您快养胖些,都不好抱了,好嗑人呢。”
一时间,原本沉静的气氛活泼了起来,连一直不苟言笑的谢晋成也淡淡地笑开,丫鬟婆子也稍稍大了胆,松懈了挺直的后背,窃笑了起来。
更别提谢老夫人,又是亲又是抱地,最后,指了一旁呆呆发怔的谢雨离,缓声道:“媛儿,快给……。请个安。”
谢雨离手一颤,手上的几个皮影人便落了地,她心中慌乱,蹲下身,抖着指尖胡乱地在地上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