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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药晴长老回忆所说,在一个电闪雷鸣,暴雨交加的夜晚,新任掌门药光一身黑衣,手持长剑,临风立于崖边,对着“生”字开山石壁,冷然道:“‘生门’连自己弟子的生死都无力掌握,何为生?”语毕,她提剑飞起,在那个“生”字下面,硬生生刻画了一个同样巨大的“死”字,力透壁体,入石三分——从此,“生门”不复存在,世上只有一个“生死门”。

对药晴的描述,我始终本着严谨的研究态度。实在想不明白,药光刻个字,干嘛非选个雨天出门,还专挑打雷的时候,又不是富兰克林那科学疯子。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死”字是真实存在的,几乎是劈石而成,雄浑,清寥!

那几个江湖女子又说了一会儿话,喝了几杯茶就上马离开了。顿时,整个小茶摊就坐着我一人,春莲规矩地站在我身后。说是整个车队停下休息,但那些佩剑女护卫只是下马,围着车队站着,兀自吃着随身的干粮。而车把式们,一看就是经过□的,有条不紊地打理照料着拉车的牲口,始终未离开车轿。夏枫见墨台妖孽没下车撵,就新沏了一壶热茶给他送去了。

其实墨台妖孽不下车也好,日也看夜也看,我早就审美疲劳了。闲闲地坐在凉蓬下,四下乱瞟着,突然发现茶摊摊主居然是个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薄粉敷面,钗荆微绿,裙布朴素,看上去倒是清爽干净。

“老板,来碟煮瓜子。”我嚷嚷着,没事找事干。

那男子低声应了,然后弯身在灶柜边忙活。

这边正看着,鼻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甜香味,一偏头,果然见墨台妖孽迈着雍容雅步,进了茶棚。其实,墨台妖孽不用剑的时候,怎么看都是知书达理、气质沉稳的名门公子,他走路的时候,连鞋面都不露的。

“妻主,你别乱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墨台妖孽端庄地坐到我边上。夏枫为他倒了一杯茶,他未理,抬手给我斟满了茶。

“你不是最喜欢吃瓜子果仁之类的么?”墨台妖孽平时看书、看我、发呆的时候,手里都会攥些小零嘴。

“你这瓜子是为我点的?”墨台妖孽手中一顿,轻轻问道,秀靥粉泽,春眸流盼。

“自然不是!我无聊的时候也喜欢磕瓜子,但看你那么爱吃,自然不好抢你的来吃,干脆自己备上一些。”我老实答曰。

并非我不想讨好墨台妖孽,问题是他的性格乖戾,阴晴不定,难以迎合,弄巧不成反成拙,适得其反,得不偿失。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语毕,只见墨台妖孽唇边的笑微微一敛,美眸莫名地瞪着我。

不禁唏嘘,墨台妖孽越发不可理喻了!

我撇撇嘴,调开视线,随意地打量着那个茶摊老板。不一会儿,那摊主端着一小碟的煮瓜子过来了。他步子缓缓,衣裙簌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升斗小民,除了他的鞋——居然是云履,流行于官家及富商之间,即使称不上是价值连城,却也是所费不菲的。

“想不到,山野僻乡间,竟也有如此清秀佳人。”我看着那名男子,高声说道,暗暗观察着四周。

话音刚落,春莲她们都条件反射看向那男子。那男子急急地将瓜子放下,就以袖掩面,跑回了灶柜后面,状似羞涩。

我不得不感慨,这世道真tmd混乱啊!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还不知道劫匪强盗原来是如此热门抢手的职业,可谓炙手可热,竞争激烈。从桓城出来没几日,就连续遭遇山贼,初时是平均两三天遇一次,越往北行,越接近土匪窝,逐渐就发展成每天都要跟土匪打一次照面……而今,居然一天就能撞上两三拨的匪类。

我一直担心是“生死门”的弟子追来了。说来奇怪,至从那天药殷认出我之后,门派好像停止了一切行动,一直到我离开桓城,都没有人再夜袭墨台府了。

但是,墨台妖孽肯定地告诉我,那些只是一般的凶匪,成不了大气候。墨台妖孽说得轻描淡写,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反正遇袭时,我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乖乖呆在车撵内就好了,偶尔墨台妖孽会亲自出去,但是很快就回来了。一路上,有惊无险,倒还算平顺。

眼前这男子,不知是什么来路,他的目标倒也未必就是我们一行,令我比较介怀的是,一般的强盗不会穿云履吧……我打量着那名男子,心下暗暗起疑。

“妻主,你是嫌我照顾得不够周全,想纳一个侍人吗?”

耳畔传来墨台妖孽的软语,我一怔,慢半拍地发现墨台妖孽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看着我作甚?”对着那男子的方向,我努了努嘴。可墨台妖孽脑袋“浸”水的病症越来越严重,楞是没明白我的暗示,仍死死盯着我。

“休息够了吧?!通知下去,开拔!”墨台妖孽突然站起身,探手精准地捏住我腕间的脉门,将我从凳子上拉了起来,然后拖着我走向车撵。

我顺从地跟着墨台妖孽走着,不时回头看向那名男子,提防他有所行动。

“你这般恋恋不舍,莫不是真动了心思,想把他带进府了?”墨台妖孽偏头看着我,美眸半眯,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我微微挑眉,定定地注视着墨台妖孽,就见他脑袋一转,继续拖着我前行。

“你知道吗?幸好我对你有相当的认识,不然我一定会误以为你现在是在吃醋呢!”我揶揄着墨台妖孽。

墨台妖孽倏然回身,狠狠地给了我一记眼刀,然后径自上了车撵。

连玩笑都开不起……不好玩!我撇嘴,也跟着爬上了车轿。

一直到那个茶摊消失在视野中,都未发生状况,我遂放了心。

尽管之前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是春莲策马到窗边禀告说,今天能赶在下一个城镇关城门之前进去投宿。我放松心情,欣赏沿途景色,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词儿听得不甚清楚,但是曲调琅琅上口。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只见数名农妇扛着农具,沿着田间的阡陌缓缓走着,边走边唱,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其实,农作也没什么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喃喃自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纤纤素手,细圆无节。突然自怜自哀起来,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妻主,这次去皇都,我把事情都交办清楚以后,就给你捐个官吧!咱们不留在皇都,也不去直隶城镇,找个小地方呆着,做个芝麻小官,就这样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惆怅间,忽闻墨台妖孽如此说道。

我将信将疑地侧身看向墨台妖孽,他的春眸含情,芙蓉面温柔似水,春意笑,心间绕。

我不由地颌首笑语:“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管墨台妖孽是不是在诓我,现在的我,是感激他的,至少他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心如明镜似的,清楚这极有可能是个恶意残忍的谎言,尽管如此,仍是忍不住去相信,这不正是人性的弱点吗?!可笑,可叹,可悲!

“我唱曲儿给你听吧!”我忽然说道,没管墨台妖孽露出何种表情,直接开口低吟,就是刚才那群农妇唱的调子:“错落间,青峦数隐,碧水几重,鸿雁低回映斜阳。盈满袖,任由晓风徐徐唤;微风拂,几处人家炊烟散;清风款,小酌粗茶田垄畔……”

我一遍又一遍吟唱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不思量,难思量,前路茫茫;

心如水,空荡漾,痴痴守望;

惟恐相负,肝肠寸断,如魔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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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春莲预计那般,车队赶到城门关之前,进入到城中。这个城镇,不大,入夜后有宵禁,街上空荡荡的。由于我们人数过多,必须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不同客栈。自然,墨台妖孽与我,住在其中最大的一家客栈。

墨台妖孽留在房内沐浴,春莲去了客栈后院,说是帮忙安顿护卫及车马,我略思量,终不敢单独行动,就磨蹭着走至后院拱门外。

后院里,灯火通明,四辆车撵将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周围仍守着数十名护卫女子,却是不见春莲的身影。不多时,几名护卫抬着一个庞然大锅进了后院。她们的吃食从来都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内部轮流烹煮的,而同一锅出来的吃食,一半人吃,一半人不吃,异常谨慎。

我瞟到春莲从一个车撵里跳了下来,然后捧了一份吃食又进去了,心下奇怪。眼角突然瞟到左侧阁楼暗处有人影闪过,迟疑一下,决定还是呆在墨台妖孽身边安全。

我回到阁楼二层的上房,估摸着时间,不确定墨台妖孽是否洗好了,只能蹲坐在门槛前。侧耳倾听,屋内好像没有水声……

“妻主,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墨台妖孽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闻言,我干脆地推门而入,先是看到一个普通的竹木屏风,然后映入眼帘的是——

热烟袅袅,白皙美丽的背脊没入木桶之中,及腰微湿的长发斜斜地拢束着,披散在桶缘外,摇曳的烛光投射在裸背上,显得……呃……赏心悦目。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墨台妖孽的腰身很细,只是从没想到,能细成如此这般,细得……嗯……令人垂涎。

心中警铃大作,我急急后退一大步,慌乱地夺门而出。

我坐在楼梯边,暗暗苦笑,墨台妖孽,您洗澡居然能不发出水声……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他又想出什么招来玩我了?我捧着脑袋,苦思冥想,疑惑不解。

不知过了多久,夏枫领着几名小厮上来了,他见我这样,微微惊讶,却没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见夏枫指挥着小厮抬着浴桶下楼去了,才敢慢慢踱回房间。

屋内,墨台妖孽正背对着我,坐在镜台前细细梳理着一头青丝。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圆桌边,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总不能说,你的背挺美的……即使我是很诚心地这么认为,但只要话说出口,我绝对会被墨台妖孽剁了……

突然觉得撞见沐浴的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在哪里呢……今天刚刚看到的……

《玉兔记》……对了,这不正是《玉兔记》里的桥段么?!那公兔子精以此设下美男计,果然使女书生意乱情迷……然后呢……让我想想……

然后,那个脑残的作者,只写了八个字——

扶上牙床……

天亮之后……

☆、28局外人识局不识情

思及此,我头大地按摩着突跳的太阳穴,试图冷静地分析眼下的形势——

尽管,墨台妖孽看书速度奇慢无比,这十天半个月,都只抱着一本《玉兔记》在看——这让我不禁质疑他的识文断字的能力——但是,我记得这个剧情在书的第二章回就出现了,就算是黄髫稚童,初识字,临摹字帖,这么多日的时间,也该临摹到那一页了吧?!

于是,能建立一个假设——墨台妖孽看书之后,有感而发,故意效仿,情景再现;由此引出的问题与讨论是,墨台妖孽,他想干嘛?!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难题”,难的只会是如何去解题。这个问题难吗?问题一点都不难……难的是,我不知道答案……

我还不至于脑抽地以为,墨台妖孽脑袋“浸”水的病症严重到打算□我,然后主动献身……反复思量,只能模棱两可地推敲,墨台妖孽认为我意图对他不轨,所以试探于我……

真是天地良心啊,我对他绝对不存在任何非分之想。就算,癞蛤蟆专吃天鹅肉,也会挑只好欺负的来吃不是?!

“妻主,你……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墨台妖孽没有转身,仍是背对着我,温言软语,寓意不明。

“我是冤枉的……”我脱口而出。

“……嗯?”墨台妖孽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却仍未转身。

“其实呢,您不用费心思来试炼我这个的。您是端丽冠绝,天姿国色,桃羞李让,群芳难逐,如九重天外的仙子一般,绝俗的风采,令人不敢直视,更遑论存在丝毫的亵渎之心。我深知,我俩间的云泥之别,对你,绝对只有敬仰之情,如果您没意见,我可以把您当做亲爹那般来尊重的。”

我说得诚挚无比,就差指天起誓了。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宫刑,不是“去势”,而是“幽闭”啊——依照墨台烨然的妖孽程度,他还真干的出来……

墨台妖孽绝对感受到了我的诚心,只见他虽仍是背对着我,却是双肩轻颤,良久未语。

“……你……你……”他的声调扭曲,带着无法忽略的压抑——许是被我感动的。

不由的,我心下一喜,再接再厉地说道:“况且,我长年修身养性,视锦绣娇容如粪土,金珠美貌若灰尘!深知‘色乃伤身之剑,贪之必定遭殃’的道理。”语出《西江月》,后两句是,佳人窈窕好容妆,更比夜叉凶壮——自然,这下阙,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你!”他忽地转身,直视我,那对黑亮的春眸,仿佛带着不可置信。

“现在安心了吗?要不,我发个誓?”我试探地问道。

只见他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紧紧盯视着我,却不再作声。

昏暗不明的烛光,投射在他如玉的容颜上,似着了火一般,让我产生错觉,以为墨台妖孽正处于盛怒中。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竟已呆呆看了他好久。我不禁眨了眨眼,心里大呼危险。对墨台妖孽的美色的免疫能力,是越来越低下了。

“你在看哪里?”墨台妖孽静静地开口。

“自然是在看你啊!”我立刻笑眯了双眼,看向他细润光滑的美颜。

话一说完,目光微偏,开始仔细研究他身后镜台上的烛台,全神贯注,将那个烛台当做稀世珍宝来看。

余光瞟到,他注视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扯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时候不早了,洗漱了就休息吧。”

其实我想说,我还没用晚膳呢……但是,天大地大,现在墨台妖孽最大。我嗫嚅着应了,出门向夏枫要了一盆热水,草草对付着洗了脸、泡了脚。

等我洗漱好,小厮已经铺好了床,退了出去。出门在外,确实不比在墨台府。墨台府的婚床躺五六人不成问题,但是寻常客栈的床,也就勉强挤下墨台妖孽跟我,加上中间那床避嫌的被子而已。

我磨蹭地走到床边,就见墨台妖孽面色如常地靠坐在床柱边,暗暗舒了一口气。

“咦,为什么就一床被子?”我诧异地问道。

“夏枫笨手笨脚的,打翻了车撵内的水瓶,车上那些床被,就只剩这一张能用了。”墨台妖孽没看向我,偏着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去楼下向掌柜讨两床被铺来。”我撇嘴,转身要出去。

“我可不盖来路不明的被子。”墨台妖孽发起大少爷脾气,语气执扭。

“那你睡这儿,我跟掌柜再开个房,隔壁的房间好像正好空着呢。”我略沉吟,说道。

“你睡在隔壁,半夜出事,可没人赶去救你。”墨台妖孽斜睨我一眼,如是说道。

“……我要了被子,就到你床边打地铺!”我一向从善如流。

“……你……”墨台妖孽的双肩又开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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