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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励萧索的立在上阳宫前殿的窗前, 静听细雨打竹叶的声音,夹杂着凉气的微风阵阵袭来,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他的心, 他想起那人格外的惧寒, 明明天气早已转暖, 还经常穿着很厚的裙袄。
他是该讨厌她的,不要再想她了。
他转身去了正殿, 寻了几位重臣商议秋赋的事儿, 之后又批了几道折子, 用了块点心, 饮了两盏茶,抽查了小十六的功课, 末了,他靠在御椅上面带疲倦之色, 揉了揉眼角,透过窗子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远处有两队宫娥正在小心翼翼的搬东西,是江南织造贡来的新云锦, 大红色绣着仙鹤衔云的图案,给她做成裙子一定很好看。
不过,不是她穿的大红色便不是大红色,灰蒙蒙的, 没甚意思。
辛励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道:“叫她们搬回去吧,不必折腾了。”
盛福领命, 片刻后,那些宫娥们悄然退下去忙别的差事, 上阳宫到处都岑寂无声,只听得到三两声云雀的清啼,挂在葱葱郁郁的枝丫上,边卖弄口舌边啄食花朵中的甜蜜。
也很吵,像她一样。
辛励掷了笔,她明明没有来过这里,这里却似乎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恼人的很。
半晌后,辛励状似无意的问盛福道:“李御医在何处?”
“回禀陛下,他今日因风寒告病在家。”盛福恭敬的回道。
“宣。”辛励淡淡的说道。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御医小心翼翼的站在君王面前。
“去给她开药吧。”辛励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吩咐道。
李御医神情一凛,抬头谨慎的打量了皇帝一眼,心中转了一百八十个弯,暗自揣摩道:就今日那番光景,那女子必是有宠的,可惜是个蛊女,陛下与蛊人之间的仇恨可以用不共戴天来形容,即便陛下一时恩宠于她,心里也越不过这些仇恨去,陛下的意思是让自己悄无声息的弄死她?!嗯,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都体面。
思及此处,他郑重的拱了拱手保证道:“陛下请放心,臣有经验,定然会做的悄无声息的。”
辛励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李御医恭谨退下后,昂首挺胸迈出正气凛然的步伐朝殿外走去。
“回来!”辛励蓦然将他叫住,“什么叫悄无声息?”
李御医身形一顿,面色惊疑不定,他试探的说道:“陛下不是让此人……”
“混账!你是御医,怎可弄些下三滥的招数。”辛励突然愠怒道,他猛然想起这人之前处理过不少蛊人,八成以为自己想要蜜娘的命又不好意思说,这才自作主张的,他深吸一口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她欠朕钱,此时若死了,你替她赔朕吗?”
他的这个借口很拙劣,但……好用就行。无论如何,他还是舍不得下手要她的命,甚至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他恨这样的自己!
李御医听到圣令之后,狠狠地吃了一惊,他错愕的眨了眨眼,暗自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这是陛下放过的第一个蛊人!还是个妙龄女郎!
天啊!
李御医的内心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呼号着,他敛了敛神色,强行按压下心底的惊讶。
“给她开些调养身子的药,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辛励心累的挥了挥手,示意这根朽木速速退下。
李御医几乎是飘着来到澄园的,虽然陛下的语气凶巴巴的,十分不好惹,但看得出陛下很关心这女子。
由是,他这做人臣子的,也不能差事,是以开出的药方都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只要这贵人有命活下来,将来的日子必定不差。
蛮蛮将李御医的药仔细熬了,一勺一勺喂给孟瑶华吃。
午后,孟瑶华幽幽转醒,她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胃中空空,嘴里苦涩的要命!
身边只有那只叫朝朝的狮子猫守着,她喉咙干痒的很,控制不住的低声咳了起来。
蛮蛮听到低咳声便知她醒了,忙推门进来道:“阿姐,你怎么样了?”
孟瑶华咳的杏眸里星光点点,她头脑昏胀,气喘吁吁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是金公子请了厉害的郎中开了药给阿姐服下,阿姐这才醒了来。”蛮蛮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孟瑶华垂眸问道:“他呢?”
“啊?啊!金公子啊,他有事出门了。”蛮蛮回道,“阿姐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端些好克化的米粥过来。”
孟瑶华点了点头,同意了。
外面雨声萧萧,明明是热闹的夏天,却有几分清秋的寂寥。
她胡乱吃了些粥,想必是白天睡的多了,晚间反而走了困,精神有些抖擞,睡不着了。
昨晚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她的脸上飞来两朵绯云,像涂了上好的胭脂。
她怀里抱着狮子猫,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他那晚说的话,当时她是能感觉得到他汹涌的炙热的,可他还是选择了戛然而止,只为叫她明白要珍重自己。他不是要故意欺负自己的,而是叫她知道男人游戏起来有多可怖。
她一时之间有些五味陈杂,心中暗暗思忖接下来的路,经此一役她已然明白贸贸然找个男人怀孕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她没办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了。
可她的身子越来越差,不走这条路自己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她曾经嫁过皇帝,又被皇家厌弃,仅凭这一条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起码在中原地区是这样。
那南疆呢?
她的身子不足以支撑她回到落月城了。
思来算去,她既嫁不了人,也接受不了露水姻缘,她该怎么办呢?等死吗?!
不,她不想!
夏雨过后,天空澄澈如洗,素月当空,清清冷冷的洒进阁楼。
孟瑶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先把身子调养好吧,其余的事儿徐徐图之。
一连几日,孟瑶华都没有见到辛励,她的身子在李御医的调理下渐渐有所好转,她自己是精通医术的,亦十分好奇那郎中给她开的什么药?竟如此有效。
待她讨得药方来,却越看越心惊,此药方不是针对普通人的,而是针对拥蛊之人的,也就是说她的蛊女身份十有八九被人发现了!
她心里一凉,端看药方身为滋补,并无害处,便是她给自己开药方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可她一连数日见不到澄园的主人,亦知晓他八成也知道了她的蛊女身份,他迟迟不肯出现,不是因为忙,而是忌讳自己是蛊女。
既然如此,她还继续待在澄园做什么呢?
孟瑶华连忙叫自己的人收拾行装,随意凹了个借口,奉上厚礼与澄园管家辞别。
上阳宫内,辛励绷着脸问贴身侍卫澄园的情况,被告知那人已经离开后,他心底蓦然一空,个中滋味难以言明。
是了,是该到此为止了。
就此别过,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辛励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他深吸一口气,旁若无人的批起了奏折,可她的模样还是会悄无声息的钻出来。
在看到奏折上有人进言选妃之事时,他会回想起她站在牡丹花下,容颜娇丽的对他笑。
在看到奏折上有人提及秋尝之事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清明那日与她意外在洛水畔相逢,无意间同听了一场风月。
她总是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晃悠,令他那么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辛励觉得再这样下去,十分不可,于是又宣了李御医来,毕竟这人是太医院里最懂蛊的御医,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沈蜜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给他下了蛊,不然他怎么总想着她?
片刻之后,李御医战战兢兢的站在上阳宫给辛励号脉,他号了一刻钟,最后谨慎的说道:“陛下龙精虎猛,圣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辛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果真如此?”
“自是如此,陛下龙体圣安关系到亿兆黎庶的福祉,臣怎敢胡言乱语?”李御医耿直的说道。
辛励眼神瞟了一下,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问道:“朕的体内……有没有……有没有蛊之类的?”
李御医都快被他的话吓死了!谁那么胆大包天给君王下蛊?!但又一联想到澄园里的情况,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宽慰道:“蛊不会通过敦伦之礼传播的。”
辛励瞬间红了耳根,他险些绷不住帝王之尊的体面,气恼的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御医鲜少见一向端肃稳重的皇上还有这样少年气的一面,他不禁安慰道:“请陛下放心,陛下龙体金安,并没有蛊祟在作怪。”
听李御医这么说,辛励将信将疑的挥了挥手,命人退下,他潋滟的桃花眼里藏了几分失望,原来她没有给自己下蛊啊。
她没有蛊惑自己,自己为何还会想她?他不能理解。
辛励在御案前坐了半晌,最终在一本折子上敲了敲,用朱笔勾了一个大大的准字,那封折子是请奏严查两都茶楼进私茶之事,查到即关门。
只要他查封了歇芳楼,她是不是就可以滚回南疆了。
自己也不必这样辛辛苦苦的挂念她了。
第29章
孟瑶华从澄园搬出来后一直住在歇芳楼, 没回洛园。
洛园雅致归雅致,清幽归清幽,但太静了, 她不是很喜欢, 尤其是身子变弱之后, 她就更不喜欢了。
前世她幽居深宫十几年,早就受够了冷清死寂的日子, 她只有在这通宵的灯火和热闹中才能睡得安稳。
一天下来, 她的目光数次从天字一号雅间的门前移开, 门是锁着的, 并没有人来,其实……也不算没人来, 只是那人之前常开天字一号的雅间,她暗中命伙计给他将房间留着了, 再不对外开放,除非是他来了,天字一号雅间的门才会开。
况且,天字一号雅间的花费不俗,一般人也不去花那个钱。
蛮蛮见她总是将目光瞟向那里, 噘嘴挠了挠头,她实在搞不明白像金公子那样阴晴不定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阿姐这样牵肠挂肚的?!
天才刚刚擦黑,听风阁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蛮蛮开门之后,着实惊得张大了嘴巴, 脱口而出:“金石榴,你怎么来了?还这身打扮!”
小十六不由分说, 拽着蛮蛮的衣袖就往外走,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两都的茶楼都将被严查, 你……你们有个准备。”
“啊?”蛮蛮愣愣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怎么?来中原这么久,还听不懂官话?”小十六意味不明的说道。
蛮蛮瞳孔一震,自然明了他话里的意味,不仅仅是阿姐,大约自己是蛊女的事情也被金氏兄弟知道了。
“小十六,我不是坏人。”蛮蛮辩解道,不是每个带蛊的人都是坏蛋,“我从来没有拿它害过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十六叹了一口气道,“两都对你们来讲是当风秉烛是非之地,你们不该来的,快回去吧。”
“洛阳难道不是天下人的洛阳吗?巍巍东都如此之大,难道只容得下汉人吗?”蛮蛮突然质问道。
小十六心里一颤,垂眸轻声道:“会变好的,但不是现在。”说完,他的身影隐于夜色之中。
蛮蛮看着小十六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金石榴,再见。”
一身墨色夜行衣的半大少年闻言一顿,低声道了一句:“再见,小妖女。”
蛮蛮憋闷非常,她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抬头胡乱抹了一把,转身朝听风阁走去。
孟瑶华此刻正在制香,见蛮蛮脸上挂着泪珠匆匆跑进来,心里一惊,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鼻子了?谁欺负了你?”
“刚刚……”蛮蛮哽咽道,“刚刚金石榴来了,放下一句话便走了。”
“什么话?”孟瑶华狐疑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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